芒鬆看著他的眼睛,便已清楚他的決心,遂不再多說,探手自腰間抽出一柄狀若新月的彎刀,刀鋒上閃爍著冷冷的雪白寒光,看上去非常鋒利。


    展翼讚道:“好刀。”


    芒鬆淡淡一笑,“施主過獎了。”


    他身後的兩個年輕喇嘛也拔出刀來,蓄勢待發。


    展翼橫刀於前,靜靜地道:“大師既是出家人,卻動輒出手取人性命,似乎與佛理不合。”


    芒鬆右手握刀,左手愛惜地以手指輕輕撫過刀身,雲淡風輕地說:“佛有慈悲心,也有降魔手。為了雅尼的安危,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展翼不動如山,穩穩地立在那裏,淡淡地道:“大師,無欲則剛。”


    “我不為自己,乃為雅尼萬民。”芒鬆神色肅然,右手持刀向前探出,凜然地說,“今日定要攔阻你們,絕不會放你們走出雅尼。”


    展翼以刀在身前澹然一劃,泛出漫天水光,刀身劃破空氣的聲音仿似潺潺流水。他悠然地輕聲說:“剛極必折,大師,上善若水。”


    芒鬆冷冷一笑,“水落而石出,究竟是水利,還是石堅?”話音未落,他忽然出刀,森森寒氣先於刀風向展翼逼來。


    展翼舉刀力磕,口中卻溫和地反問,“滴水穿石,卻是水利,還是石堅?”


    芒鬆哼了一聲,不再與他多言,攻勢越發淩厲。他的刀招極其奇怪,全都是罩向展翼的上盤,劈、刺、剔、挑。彎彎的刀身在空中不斷劃出閃亮的銀光,刀尖明明戳向他的眼睛,刀刃卻抹向了他的咽喉,不等招數用老,已經順勢一拖,刀柄處的折口遞向了他的肩井,刀尖則順手對準了他的膻中。招數之快之奇詭,實是令人防不勝防。


    展翼第一次與他交手,懾於雅尼國師之盛名,不敢盲動,一時盡采守勢。他倏地仰身下腰,閃避開全在麵門之間閃動的刀勢,長刀迅疾遞出,隻聽叮叮兩聲,已迅速擋開攻向胸腹之間的淩厲刀招,隨即左腿飛踢,中途變向,猛地掃向了芒鬆的下盤。他的身形極其穩健,手中長刀,左邊飛腿,齊齊攻出,整個身形又如盤石般紋絲不動。


    芒鬆並未躍起,隻往後巧妙地退了一步,便閃過展翼攻來的一腿。他右手一翻,圓月彎刀攔腰劈下。這一招力道極沉,去勢剛猛,仿佛已是用盡全力的一擊,實際暗中卻已備好七個變式,無論展翼是擋是攻是閃,都避不開他後續的連環殺招。


    展翼左手捏訣,閃電般點出,在堪堪及身的刀尖上輕輕一彈,手勢輕巧,一沾即收。


    芒鬆隻覺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力道順著刀身湧來。他向後連退兩步,將勢頭消減,隨即再度揮刀攻上,與展翼鬥在一起。雖然他看上去已年過半百,卻身法靈動,招數狠辣,咄咄逼人。展翼與他打得難解難分,再也無暇顧及另外兩人。


    那兩個年輕人是芒鬆的弟子朗日和巴桑,這時見師父與人打在一起,立刻揮刀搶上,向山洞裏衝去。


    柳迎風飛身躍上,長劍一招兩式,分擊二人。那兩人見他看起來很文弱,心存輕視,並不閃避,全都揮刀疾劈,想與他鬥力。柳迎風手腕急轉,順著兩刀的來勢一一點出,劍尖直奔兩人的手腕。朗日後退側身,一刀劈向對方的肩頸。巴桑伏身前探,揮刀斬向對方的雙腿。柳迎風輕飄飄縱起,避開巴桑的刀招,手中長劍蕩開朗日的彎刀,雙腿在空中連環踢出,腳尖直向朗日的咽喉踹去。


    朗日的上身猛地後仰,同時橫刀一架。巴桑從旁搶上,一刀斬向柳迎風的後腰。柳迎風疾伸劍尖,照準朗日的刀身猛地一點,整個人便彈起來,從朗日的頭頂翻過。巴桑一刀落空,被朗日的身形阻攔,追之不及。柳迎風的劍連刺朗日的百會、後頂、風府、啞門、大椎、陶道、身柱、神道、至陽、脊中諸穴。這一劍氣勢如虹,劍鋒未至,劍氣已透體而入。


    朗日向前疾撲,躲過頭頸,身子卻閃避不及,被柳迎風點中大椎、神道兩穴,頓時隻覺頭暈目眩,腰腿手足麻痹,直直地向下栽倒。巴桑大吃一驚,狠狠一刀斬向他,隨即俯身看了一眼朗日。柳迎風鬥得興起,一柄劍舞得風雨不透,直向巴桑罩去。巴桑手忙腳亂,被副得節節後退。


    另一邊的芒鬆看見自己的兩個徒弟大勢不妙,心中著急,臉上卻異常鎮定。展翼與他相鬥,貌似已落下風。芒鬆刀刀狠辣,且詭異非常,總是一刀斬下,再順勢一拖,橫一抹,豎一劃,似乎彎刀的每一部分都直逼展翼的諸般要害,讓他應接不暇。


    柳迎風放倒巴桑,一手叉腰,在旁邊看了一會兒,然後笑道:“大和尚,你的武功比那兩個小子可高明多了,咱們練練。”說著便縱身加入戰團。


    芒鬆一刀逼開展翼,再迎向他的長劍。刀劍相撞,發出清亮的聲音,在山嶺間傳揚開去,經久不息。


    柳迎風隻覺得虎口發熱,長劍幾乎脫手飛出。他立刻微微收劍,劍尖在空中劃了一個弧形,似刺向下盤,卻在中途斜挑而上,直指芒鬆的小腹。


    芒鬆喝一聲采,“好劍法。”腳下倒退,飛身閃避,手中彎刀疾出,挾著隱隱風聲,中宮直入,疾挑他的胸腹。


    柳迎風長劍翻飛,虹影迭現,口中冷喝,“大和尚,剛才他們兩人合攻我,現下我們兩人一起打你,算是兩下扯平,誰也沒吃虧。”他刷刷刷連出九劍,一劍比一劍急,一劍比一劍刁,劍意連綿,猶如大河奔騰,源源而來,正是“天河九曲”。


    展翼一退即進,長刀疾出,斜斜砍下。這一招剛猛至極,勢如破竹。


    芒鬆伸左掌連劈三掌,掌風呼呼,力道沉雄,將柳迎風的劍勢逼住,右手揮刀翻腕迎上,撞向展翼的刀。隻聽當啷一聲大響,展翼的刀從中斷折,刀頭遠遠飛出,墜下深穀。


    柳迎風飛身而起,在空中圓轉如意,連翻兩個筋頭,落於芒鬆身後,手中長劍疾出,分刺他的風門、膏肓、心俞等要穴,不但認穴極準,而且劍中夾著淩厲內勁,劍未到內勁已透體而入,直擊他的致命之處。


    芒鬆不及回身,反手一掌劈出。柳迎風不敢接他的掌力,劍勢回縮,斜挑命門大穴。芒鬆一步跨出,脫離他的劍勢範圍,手中刀連環三擊,直奔展翼。


    柳迎風輕功極好,斜躍疾撲。劍走輕靈,在空中飛舞著點點銀芒,罩住芒鬆胸肋間七處大穴。這是一招“七星落長空”。


    展翼手握半截斷刀,臉上沒有半分懼色,照樣揮刀斬向芒鬆。這一次,他是招招硬接硬架,與柳迎風的輕靈截然相反。


    芒鬆掌中夾指,招數狠辣,盡都攻向展翼,右手彎刀揮出,從一招中幻化出十餘個變勢,疾速迎上柳迎風的劍鋒。隻聽一陣叮叮叮叮的大響,二人的刀劍竟是連碰十餘下。


    柳迎風從空中落到地上,連退兩步,胸口急劇起伏,臉色蒼白,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展翼怕芒鬆乘勝追擊,立刻飛身躍上,斷刀展開,刀勢淩厲,刀風霍霍,向芒鬆卷去。芒鬆揮舞彎刀,看準他的來勢,一刀一刀地沉著應付,見招拆招,再借勢反擊,很快便穩占上風。


    柳迎風一個箭步衝到被他點了穴道倒在地上的兩人身邊,將劍架到朗日的頸上,大聲道:“大和尚,你要再不住手,我就一劍一個,把他們宰了。”


    芒鬆一掌劈開展翼,跳到一邊。他看向柳迎風,忽然問道:“小施主的劍法十分高明,乃五柳正宗,請問小施主是否貴姓柳?”


    “是。”柳迎風一副事無不可對人言的坦蕩神情,仰頭便應,小小的鼻尖微翹,有種很孩子氣的驕傲。


    芒鬆微微一笑,“那麽,請問柳公子與五柳派的柳大掌門怎麽稱呼?”


    柳迎風似乎沒料到他有此一問,一時不及砌詞掩飾,略一猶豫便道:“他是我爹。”


    芒鬆笑得很愉快,“老衲年輕時曾居帝都多年,與令尊相交莫逆。他成親之後不久,我便回轉雅尼,卻仍有書信往來。當年令尊喜得千金,取名迎風,曾來信告知,歡悅之情躍然紙上。老衲還在喇薩為他的孩兒念經祈福,希望她一世平安康泰。沒想到,侄女現在已經這麽大了,武功又盡得令尊真傳,真是可喜可賀啊。”


    柳迎風聽他竟與父親是朋友,又揭穿了自己是女扮男裝,不由得大感意外,隻得收劍站起,有些訕訕地道:“那個……和尚伯伯,我爹從來沒有跟我說起過這些,我……我不知道……”


    芒鬆慨歎,“現在雅尼與大晉也不像過去了,你爹自然不會告訴你這些事。”


    柳迎風天真地說:“那……和尚伯伯,我們就不用打了吧?”


    芒鬆看了一眼展翼,慈愛地對柳迎風笑道:“好吧,看在你的份上,今晚我們暫且退下,讓你好好歇息,明日再說。”


    見他不肯退去,柳迎風有些不高興。展翼卻爽快地說:“好,就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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