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季楷有許多頭銜,是著名的青年旅行家、探險家、攝影家、賽車手、作家。


    他的筆名叫四季浪子。


    他幼年喪母,大學畢業時父親與繼母因飛機失事雙雙罹難。他將年幼的弟弟妹妹塞進貴族式寄宿學校,就徹底放飛自我。


    他酷愛浪跡天涯,喜歡探險,喜歡刺激,喜歡嚐試一切感興趣的活動。


    他曾經騎著摩托車橫穿塔克拉瑪幹大沙漠,然後跟著一支登山隊登頂喬戈裏峰;曾經駕駛越野車獨自走過漢朝的絲綢之路,順便參加了世界上最艱苦的汽車賽事,被稱為“死亡之旅”的巴黎-達喀爾汽車拉力賽;曾經騎著自行車走完唐朝玄奘的西天取經路,然後在印度拜師,學習瑜珈;還曾經混進一支帆船隊,參加世界風帆大賽,從西班牙南部海港直達中國的妖都。


    他時常開直播,在自己的公眾號上發照片和遊記。他從不迎合讀者和觀眾,隻做自己喜愛的事情,我行我素,桀驁不馴,卻贏得了無數粉絲的心。


    然後,很突兀的,他結束了波瀾壯闊的人生,暫時定居在帝都,接受出版公司的約稿,將自己的經曆整理成書。


    根據出版商的策劃,他會寫一個係列。第一本《喜馬拉雅山上的雪》大賣,第二本《塔克拉瑪幹的花》熱暢,第三本《帕米爾高原的風》保持了暢銷的勢頭。三本書都登上了各大圖書銷售排行榜,並將版權賣到世界各國,翻譯成各種語言出版,紅遍西方。出版商乘著大熱的勢頭,將三本書的影視版權都高價賣出。


    他從來不上綜藝,不接受專訪,不喜歡拋頭露麵,隻在家中坐收版稅,便一躍成為千萬富翁,在年度作家收入排行榜中名列第十二名。


    他現在正在寫第四本書《菩提伽耶的雨》。


    出版商將他當成祖宗一樣侍候。按照他的要求,主動給他安排郊外的湖濱別墅居住,提供可靠的家政服務,為他擋駕各路記者,幫他管理粉絲群,讓他可以清靜自在地生活,心情愉快地寫作。


    孫叔楷並不是每天都在家裏碼字。他生活得很逍遙,時常出門逛逛,拿著相機隨便拍些山水風景、街頭人物、城市風光,有時候會在一家有格調的咖啡館坐上半天,看著外麵人來人往。


    他覺得帝都大得無邊無際。在荒涼的野外,他總是能夠找到自己的位置,而在帝都,他卻常常迷失其中。他漸漸減少出門的時間,多半宅在家裏,閑暇時在網絡上閑逛,找些樂子。


    其實,網絡也是個令人恐懼的東西。孫季楷總覺得裏麵仿佛有另一個宇宙。或許有一個至高無上的力量化身出來,引導這個世界的人們創造了電腦,然後又讓他們“偶然”地發明了網絡,於是千千萬萬的人為之瘋狂,網絡徹底改變了他們的生活。


    以前,他曾經與幾位結伴同行一段的網絡安全專家閑聊。他們告訴他,以前的傳統行業都是有人先發現、發明、製造出一樣東西,然後再去開拓市場,而網絡產品和技術卻是先出現巨大的市場空間,才迫使人們去努力創造出相應的東西來填充這個市場。


    這是最讓人感覺神奇的地方。


    在寂靜的深夜裏,他總是對通過電腦進入到的網絡裏的無限空間充滿敬畏。雖然他其實深諳與網絡有關的先進技術,卻無法控製自己進行超越現實的想象。


    到底一開始這東西是來的呢?或者第一個涉及到這東西的想法是怎麽出現的呢?


    真是不可思議。


    也許問多了這類問題,就會像古代的那些哲人一樣瘋狂或者癡呆。他們也常常會苦苦思索自己是誰,從何而來,要往何處去,卻永遠也不會找到明確的答案。


    他有時候會嚐試在網絡裏找到與他有相同想法的人,但是很難。各種社交網站與媒介多如牛毛,數不勝數,發布在網上的信息就象大海中的一個小水滴,才落進潮水裏就被波浪卷沒了,根本不會有人注意,除非購買大量水軍推波助瀾,或許會泛起一陣漣漪,引人注意。


    孫季楷自然不會買水軍。他隻是在臉博上偶爾發些短文隨筆,得不到期望的回應也無所謂,因為從開始就沒抱任何希望,所以也不會失望。


    有一天,他收到一則陌生的私信。


    ——四季浪子:我也與你有同樣的疑惑。我能夠肯定我們生存的世界隻是宇宙的其中一個時空,但是另外的時空存在於何處,我們尚不明白。我相信各個時空之間是有通道連接的,隻是我們都是凡俗之人,並沒有找到而已。與你一樣,我常常會麵對浩淼的星空和無遠弗屆的網絡空間而手足無措,心裏會生起奇異的感覺。在那樣的時刻,我會有一種美妙的預感。我們每個人都應該有機會接觸到來自另一個時空的消息,那就是所謂的靈性|吧?


    落款是夢遊天姥吟留別。


    讀完這則短信,孫季楷的心忽悠一下,突然空空如也。所謂知己,大概就是這樣的吧。


    他立刻回複了她的信。雖然對方並沒有標注性別,他直覺上就認定對方是女性。


    ——夢遊天姥吟留別:你好。非常高興得到你的回應。你似乎比我感覺到的還要遙遠……我與你有同樣的感覺。曾經,當我駕車在一望無際的高原上奔馳的時候,我覺得我離另一個時空是如此之近。隻是那時候,我還不明白。我很想再回去,看看那裏湛藍的天空和雪白的冰峰,呼吸一口清潔的空氣。那裏可以說是世界上惟一的尚未被萬丈紅塵汙染的淨土了。我算是一個閱曆十分豐富的人,走過無盡的大地,根據我的感覺,我認為那裏的某處一定是連接我們這個世界與另外時空的通道入口。你說呢?


    一口氣寫下心裏零亂的感覺,孫季楷覺得鬱結在心中很久的那團東西迅速消散無蹤。他忽然有些興奮,起身握拳揮向空氣,然後重新坐下來,碼了一夜的字,感覺非常滿意。


    關機後,他從早晨睡到下午,才依照與出版商的約定,驅車前往出版公司。


    走進大廈玻璃門的時候,他撞上了一個女孩子。今天他心情很好,連忙扶住她,向她道歉。


    她穿著漢服,長裙飄飄,婀娜多姿,看著我有些手忙腳亂的樣子,不由得微笑起來。


    “沒關係。”她輕聲說,雙眼映著大堂上華麗的水晶吊燈,特別明亮。


    孫季楷本欲離開的腳步不禁一頓。她一直保持著笑容,轉身準備離開。


    “哎——”他忍不住招呼她。


    她轉過頭來看著他,等他的下文。他又躊躇起來,約她出去吃飯喝茶什麽的,會不會太冒昧?


    她嫣然一笑,飄然離去。孫季楷看著她的背影,有些迷惑的情緒頓時消失。他聳了聳肩,然後去搭電梯,到達出版商的公司。


    這家出版公司是從私營小作坊發展到股份製的大型出版集團,老板鄒森以前是小有名氣的詩人,後來投身出版業,立刻展現出不同尋常的商業天賦和識別暢銷書的慧眼,這讓他才三十多歲就登上了世界富豪榜。


    孫季楷總覺得他不像是真正的文人,與他的生活理念格格不入,但這並不妨礙他們成為朋友。


    看到他進來,鄒森笑著起身,與他坐到陽台上用綠植隔開的休閑區,一邊喝茶一邊對他說:“國家地理雜誌上半月刊想聘請你做他們的專欄作家,給出的報酬很不錯。這是名利雙收的事情,我覺得挺好,想替你答應下來。當然,像以前一樣,得征求你的同意。”


    孫季楷問了問情況,得知隻需要按期提供文字稿和配套的照片就行,不需要去編輯部開會,沒有命題作文,自由度很高,確實不會幹擾現在的生活方式,便答應了。


    鄒森很高興,“快要下班了,你別走了,等下一起去吃飯。我約上國家地理雜誌的哥們兒,晚上一起去喝一杯。”


    “好。”孫季楷點頭。


    鄒森興衝衝地拿起手機打電話。孫季楷也拿起手機,登錄自己從不對外公開的私人信箱。


    夢遊天姥吟留別的信已經回過來了。


    ——四季浪子:你好。非常讚同你的觀點。曾經在十八歲的時候,我很向往沙漠、戈壁、高原,便一個人去了高原。雖然是暑假期間,盛夏季節,我卻感到高原上的陽光特別烈卻特別冷。我總愛在黃昏的時候坐在大河的源頭,默默地看著夕陽西下。那裏的水特別清澈,流淌得特別緩慢,給人的感覺完全是另一個時空的節奏。我無法象你那樣獨自駕車在高原上奔馳,但我以另一種方式也曾經很接近那個或許有可能連通另一個時空的入口。最近我總是感覺我會再回去。


    果然是個女孩子,真是個很特別的姑娘。孫季楷想著,唇邊浮現一絲笑意,飛快地打字回複。


    ——夢遊天姥吟留別:我完全能夠跟隨著你的描寫,與你一同感知那種感覺。也許所有的時空傳達到這一個時空的信息對每個人都是一樣的吧,但能夠敏銳地接觸到這種信息的人卻非常少。你我皆是普通人(你不是什麽偉人吧?),卻能夠接收到這樣奇妙的信息,真是幸事。我也一直覺得我會再回去,隻是不知道在什麽時候。希望到時候我們可以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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