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伯明努力整理著零亂的思緒,卻總覺得隔了一層似的,有些好像是自己的親身經曆,有些又似乎是上帝視角,讓他有些茫然,不明白是怎麽回事。


    他搖了搖頭,決定暫時不想了。側頭聽了聽廚房傳來的動靜,他起身走了過去。


    推開廚房的門,袁香梅轉頭看過來,唇邊露出一縷微笑,溫婉地說:“你醒啦?在沙發上一定睡得不舒服吧?”


    “不,我覺得很好。”方伯明走進去,“比我在野外探險時好多了。那時候有個睡袋,往地上一躺,就算是好的了。有時候連這個條件都沒有,遇到意外時有可能什麽東西都丟掉了,疲倦時隨便找個平地,就這麽也能睡。”


    袁香梅有些吃驚,“真的嗎?你的工作那麽危險?”


    “確實有一定危險。不過,我們一般都會在出發前做好充分準備,所以通常還是安全的。”方伯明對她笑了笑,“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有些意外總是無法預料的。”


    袁香梅不由得想起這一天一夜發生的事情,忍不住歎息,“是啊,生活中會遇到什麽,又有誰會事先知道呢?”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吧。”方伯明安慰她,“放寬心,隻要努力,沒有什麽坎是翻不過去的。”


    “是。”袁香梅笑著答應,心裏暖融融的。


    昨天夜裏,她驚慌失措地冒昧給這位不過是普通朋友的男人打電話,而他立刻頂風冒雪地趕過來,陪她共度艱難時光,不計得失,不求回報。從那時起,她對他的感覺就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雖然仍然無法與他更進一步,但他現在已經成為她生命中重要的人之一,像是可以依賴的親人。隻要看到這個高大的年輕男人,她就有了安全感,也有了麵對艱難險阻的勇氣。


    袁香梅定了定神,回頭切菜,平靜地說:“這裏有點擠,你出去等吧,一會兒就可以吃敢。”


    “好。”方伯明善解人意,理解她的心情,並沒有要求上前幫忙,轉身出去,隨手帶上了房門。


    熱氣與香味都被隔絕,他走到封閉的陽台上,俯瞰著被白雪覆蓋的小城,心裏有種安寧的感覺。


    他隱約知道自己不是這裏的人,但自己來自何方卻並不清楚。不過,有什麽關係呢?此心安處是吾鄉,在哪裏都一樣。


    呼嘯的北風中不知從哪個方向傳來孩子們整齊的朗讀聲,“正月梅花帶雪開,二月茶花等月來,三月桃花紅似火,四月薔薇滿架堆,五月梔子白如霜,六月荷花映池塘,七月菱花浮水麵,八月桂花滿園香,九月菊花朵朵黃,十月芙蓉賽海棠,十一月裏蘆花白,十二月裏臘梅芳。”


    無論什麽時代,小孩子的朗朗書聲總會讓人心曠神怡。方伯明側耳傾聽著,臉上浮現出一絲微笑。


    過了好一會兒,客廳裏傳來袁香梅的叫聲,“方先生,可以用餐了。”


    袁香梅對他總是很客氣,他也不是很想拉近彼此的距離,覺得這樣挺好的。


    菜色不多,卻很精致美味,兩葷兩素一湯,大半都是方伯明吃的。他毫不客氣,筷子下得特別豪放,一邊吃一邊讚不絕口。


    袁香梅的臉上有著淡淡的笑容,看上去很高興。但她的話依然不多,有著充滿疏離感的禮貌。方伯明覺得有些違和,細想卻又琢磨不出什麽,便索性不想了。


    吃過飯,袁香梅收拾好廚房,便幹脆利落地告辭了。她沒提要去警察局的事,隻一心惦記著去醫院陪護父親。


    方伯明要陪她,卻被她禮貌地拒絕了。方伯明對她的排斥感覺得更加清晰,卻沒有挑明,也沒有堅持,隻笑著送她下樓,為她攔了一輛出租車,看著她離去。


    盡管袁香梅越來越明顯的拒絕讓他有些尷尬,但他並不覺得難堪,更不會有什麽失落之類的情緒。倒是袁香梅那種仿佛逃之夭夭的慌亂,多少有點灰溜溜的感覺,讓他感覺有些好笑,也比較安心。


    雖然他也年輕氣盛,血氣方剛,卻很理智,不會有賭氣的想法,反而仔細分析了一下。


    如果一位女性不顧禮貌,急著逃離一位男性,那麽,不是男性讓女性傷心失望或厭惡憎恨,就是男性讓女性動搖了心中固有的信念,而女性害怕了,所以才不進反退,想要離他遠遠的。


    對於他來說,這樣很好,讓他感覺輕鬆自在。


    攏了攏身上的羊毛大衣,他感覺渾身暖融融的,並不想回家窩著,而是想要看看這個世界。這個想法讓他有點莫明其妙,隨即便淡去。他沐浴著冬日淡淡的陽光,在小街上慢慢散著步,偶爾走進一些門麵裝飾得很有趣的店鋪裏瞧瞧。


    路邊停著一排汽車,方伯明隨意地掃了一眼,並不在意。忽然,他停下腳步,倒回來看向對麵停著的殺馬特風格的怪獸級越野車。


    它的車身有著頗具個性的塗裝,與其他汽車相比實在是太特殊了。除了車身上那些色彩繽紛的圖案,它的油箱部位還有一個說不清是哪位超級英雄的圖像,實在讓人很難忘記。


    方伯明還記得,第一次見到這輛車的時候,他就忍不住在心裏吐槽。不是口口聲聲說自己是窮人,要低調行事嗎?開這種售價幾百萬還弄得非常花哨讓人醒目易記的車子,真的能夠不讓人察覺嗎?


    這時,越野車四周有十幾個形跡可疑的男人,有的在不斷走動,有的在閑聊,有的明目張膽的拿著棒球棍、鋼管、西瓜刀等凶器。


    方伯明拿出手機,在聯係人裏找了找,看到申長青的名字,就撥了電話過去。


    話筒裏傳來女漢子爽朗的聲音,“老方,怎麽想起給我打電話?”


    “你在哪兒呢?”方伯明看著馬路對麵,“你的車被人包圍了。你又幹了什麽缺德事?看這圍堵的陣仗,隻怕是要把你打殘吧?”


    “嘁。”申長青不屑,“你看到我的車了?哦,我知道你在哪裏了。過來吧,一起喝酒。我正找不到人陪我呢,一個人喝酒多悶。”


    “嗯,發個坐標過來。”方伯明轉過身,邊走邊調侃,“你那位樹哥呢?”


    “嗨,別提他,磨磨嘰嘰的,不像個男人。”申長青抱怨,“哪天我多喝幾杯,就去把他辦了。”


    方伯明哈哈大笑,“哪是人家磨嘰?他隻是怕你是個渣女,提上褲子就不認賬,所以堅持要洞房花燭夜。”


    “嘁,老古董,誰理他?”申長青有些暴躁,“少廢話!快點過來!”


    方伯明掛斷電話,打開導航,順著她發來的坐標走過去。在小巷裏拐了幾個彎,他看到了隱在街角的一家小酒館。老舊民居的模樣,有個小院子,當中一棵大榕樹,枝頭上掛著一麵酒旗,頗有幾分意趣。


    申長青看見他走進門,略微點了點頭,招手叫老板過來,“再加三兩野火燒,多炒幾個下酒菜。”


    “好嘞。”中年老板笑容滿麵,“您等著,馬上就來。”


    方伯明走過去,坐到她對麵。她拿起白瓷小酒盅,將他麵前的小酒杯斟滿。方伯明端起杯子,“走一個。”


    申長青舉杯跟她碰了一下,痛快地一飲而盡。


    接下來,兩人似乎都是奔著喝醉去的,誰都不猶豫,杯子一碰,便一口下肚,卻很少交談。


    酒過幾輪,幾道熱菜陸續送上來。方伯明一邊吃著,一邊打量小小的店堂。


    雖然已經過了午餐時間,這裏仍然有好幾桌客人,大多是三兩個人一張桌子,幾碟小菜,一瓶酒。聊著,笑著,吃著,喝著。這裏似乎單純就是個喝酒的地方。


    申長青放下酒盅,淡淡地說:“很多人都喜歡在空閑的時候跑到這裏喝幾杯。窮人,太奢華的地方去不起,就到這裏來喝杯酒消消乏。”


    方伯明笑了,“對對對,你是窮人。”


    申長青翻個白眼,“我孤家寡人的,不得存點養老錢?”


    方伯明忍不住調侃,“行,你就演吧,也得看看自身演技,簡直慘不忍睹。你這樣都叫窮人,那天下的有錢人也真是有數得很了。”


    兩人信口開河,一直在天南海北,胡說八道。


    不知道是喝得太快,還是對野火燒這種烈酒招架不住,喝著喝著,方伯明漸漸就覺得頭腦有些不太清明了。


    等他再度清醒,卻已經回到家中,睡在床上。


    他捂著腦袋想了很久,腦海裏才泛起一個模糊的印象。仿佛是一直坐在角落、背對他們的客人過來,將他們扛上外麵的車,然後先問了他的住址,將他送回來,才帶著申長青走了。


    他使勁回想著,終於想起那人的臉。居然是那個老實厚道的警察李樹。他躺在床上,差點笑出聲來。


    申長青那個女漢子一向剽悍,雖然醉得不辨東西,卻並不是徹底失去了行動能力,說不定酒後亂性,就把李樹那個老實人給辦了,酒醒之後便翻臉不認賬。


    那個小氣又不羈的女人,絕對幹得出來!


    想想就有趣,他真想再去看看那個女人的臉色,看她是不是幹出了這種混賬事。


    可惜,要走了。


    想到這裏,他微微一愣。要走?去哪裏?為什麽他會有這樣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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