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襲事件的餘波在康王庶長子南宮循傷重不治後達到又一個新高峰。


    他雖是庶出,卻不是沒根基的婢生子。他的生母是麗太嬪的遠房侄女,幼時便常常進宮陪伴麗太嬪,與康王算得上青梅竹馬。康王還沒迎娶正妃,就先納了她進門。等她生下長子,康王便為她請封側妃。在康王妃的庶子中,南宮循可謂頭一份,曾經在生母的灌輸下,還起過替代嫡出弟弟、爭當親王世子的野心。


    他的生母曾經榮寵一時,風頭無兩,卻到底鬥不過康王妃。在苦寒的遼北生活數年後,她的肌膚變得粗糙黝黑,老得很快。美貌不再,她也就失去了寵愛。康王妃略施手腳,她便染上風寒,一病不起,在南宮循十一歲時去世。


    從那以後,身為庶長子的南宮循就再也沒有好日子了。康王妃麵甜心苦,府中屬官和下人都會見風使舵。康王一心謀劃,根本沒精力去注意後院。


    在困境中,南宮循努力讀書習武,想要得到父親的關注,最後換來的卻是派他到京城當人質,作炮灰,以致丟掉了性命。他的人生短暫而悲劇,卻讓他父親有機會獲得更多的利益,總算是有了幾分令人唏噓的價值。


    蘇東辰對安國公說:“這孩子的父親、嫡母、生母沒有一個好東西,可歎稚子無辜。”


    安國公這時反省了一下,才發現自己對庶出子女似乎也沒關心過,於是感歎了一番,“雖說嫡庶分明,庶出的孩子到底也是親生的,規矩要守,該給的也應該給,不能把親生兒子不當人來使喚。”


    蘇東辰笑道:“各地藩王有很多人都是這麽幹的,生個庶長子,就是預備著糊弄朝廷,將來送到京城做人質,犧牲也不心疼。他們跟我們不一樣,所以對待孩子的態度也不一樣。”


    “是啊。”安國公釋然了。


    皇家人慣是心狠手辣,父慈子孝、兄友弟恭什麽的,不過是表麵文章,如果覺得別人擋了他的道,便是親生的父母兄弟也會照樣往死裏整,更別說隻是庶出的兒女了。


    曆朝曆代,莫不如此,皇家人的心總是最黑的,對血緣親人如此,對扶持他上位的功臣甚至外家至親也是如此,過河拆橋,明升暗降,借刀殺人,欲擒故縱,栽贓嫁禍,無中生有,什麽事都幹得出來。康王把那位側妃表妹利用得很徹底,接著又讓她生下的兒子發揮了最大的作用,也算是其中的佼佼者了。


    比起他們來,安國公完全可以算是一個賢夫慈父。多睡幾個小妾通房倒是算不得什麽,他從沒有寵妾滅妻,更沒有強迫誰,都是你情我願的事。至於妻子對妾侍有些不悅、嫉妒,那都是可以理解的,他並不生氣,還常常安撫。胡氏以前那麽貼補娘家,對他的其他子女不慈,經常搓磨小妾,他也沒有太過責備,始終給了她正室夫人應有的尊重。細想起來,他自認已經做得很好,問心無愧。胡氏爛泥糊不上牆,卻不能怪他了。


    想到這裏,他心裏舒坦了一些,不過到底還是把幾個兒子和孫子都叫過來,一一詢問他們的課業,又抱了抱次子鄭西辰的小孫兒,充分表現了自己的慈愛。


    蘇東辰笑著離開父親的院子,回到自己的書房,將最新送來的一批情報看了一遍,然後就琢磨起來。


    這段時間,獲罪抄家的官員有不少,女眷發賣為奴者比比皆是,家裏的婢仆也均交給官牙發賣。當中自然有冤枉的,也有當權者栽贓嫁禍趁機清除異己的,卻隻能怪他們命不好。這個時候人人自危,誰都不會去沾染,免得波及自身。


    蘇東辰派人去買了很多三十歲以下的女奴。這些都是無旨不能脫籍的官奴,他讓教養媽媽教好規矩後,就送到東北苦寒貧瘠之地去,發給蘇家軍中娶不起媳婦的老兵當老婆,雖然日子過得苦,卻不會有人糟蹋她們,算是比較好的歸宿了。


    他這麽幹,讓好些武將世家發現了其中的好處,立刻也如法炮製,買走了大批女奴,便是年齡稍大些,隻要身子康健,也會被買走。這些沒有自盡、想要活下去的罪臣家眷及其家中奴婢都被送到邊關,嫁給軍戶,從此紮根邊疆,生兒育女,種地、紡織、經商等等,倒讓那些窮鄉僻壤漸漸有了更多的生機。


    皇帝知道此事後,雖表麵不說,心裏卻很是讚賞。


    邊關地區環境不好,生活條件很差,因此人煙稀少,就算強行移民,也是治標不治本,過上幾年、十幾年,人員就會開始減少。若是當地軍戶、匠戶、商戶、農戶都能娶上媳婦,生兒育女,繁衍後代,情況便會逐漸改善。勞力多,種的地就多,產出也會多,生活條件和生存環境都可以慢慢改善。如果能多出幾個類似“塞上江南”、“塞北明珠”的城市,就能吸引更多的人去,邊關會進一步穩固,國家也就能減少許多隱患。


    作為皇帝,統觀全局,自然明白幾家武勳“愛兵如子”的行為給江山社稷帶來的好處。根據錦衣衛曆年來遞送的報告,他早就知道蘇東辰在南邊也常常幫屬下官兵找媳婦。有大商家、小官吏巴結,總喜歡送美婢美妾,他一概收下,然後就讓旗下士卒過來相看,直接娶走。沒過多久,就無人再送美人,蘇東辰耳根清靜,一心撲在軍務和兒子身上,是個真正的至誠君子。


    這幾天,朝中獲罪的勳貴與文臣不少,其中有一些與安國公府拐彎抹角也能攀得上親,就有人上門,求安國公和蘇東辰幫忙說項求情,如果能夠減刑甚至免罪,僅削職為民,便是上上大吉。


    安國公府自然不會卷進這種風波,更不會被人當槍使。蘇東辰借口皇上命他閉門思過,待罪聽參,他無法違背旨意,誰也不見。安國公索性裝病,托辭舊傷複發,走不動路,直不起腰,完全不見人,不出門。


    父子兩人拒絕幫忙的方式都簡單粗暴,偏偏還讓別人說不出什麽來。


    時間進入盛夏,寧王的傷已經痊愈,連疤痕都已淺淡得看不出來了。敬王的傷也好了,可是劃過左臉頰的傷疤糾結凸起,難以平複。端王的腿養得差不多了,隻是終究短了一點,如果走得慢,瞧著還算正常,如果走得快些或是奔跑,就很明顯能看出是跛足。


    兩位皇子不甘心,敬王派人找來善於易容的江湖客,將傷痕巧妙地遮掩起來,便無礙觀瞻。端王那邊一直在尋找能夠柳枝接骨的高手,想要重新打斷腿,將骨頭接好,隻是目前找到的幾位“神醫”都沒有這樣的神技,隻能含恨繼續等待。


    康王得到長子慘死的消息後,仍然沒有回京,隻是寫了一封措辭激烈的奏折向皇帝“哭訴”,要求找出殺死南宮循的凶手,追究失職官員的責任。此外,他派了一隊侍衛回京,打算在帝都為南宮循發喪,然後再讓他們護送靈柩回遼北下葬。


    南宮循雖然隻是庶出,卻是皇室宗親,又是回來奔喪的,現在不明不白地死在京城,皇上都覺得有些尷尬,破例賜封南宮循郡王爵,因此朝中文臣武將都前往康王府吊唁。


    安國公帶著兒孫,女兒們由二兒媳帶著,也去了康王府。不過,蘇東辰奉旨思過,不能出府,蘇鈺仲身份貴重,不能去跪南宮循,也托病留下。父子倆在府裏感覺清清靜靜,都很開心。


    蘇東辰正陪著兒子在湖邊涼亭讀書,就聽到暗衛來報,“主子,皇上微服駕臨,已到府門前。”


    蘇東辰一驚,來不及更衣,便帶著蘇鈺仲疾步奔向大門,將微服私訪的皇帝和陪同的內閣首輔鄭成迎進府中。


    他正要跪下見禮,皇帝擺了擺手,“愛卿免禮。”


    “臣遵旨。”蘇東辰低低地應了一聲,對他深深一揖,這才領著他們往內院行去。


    皇帝笑著看向蘇鈺仲,拉著他的小手,親切地問:“剛才在做什麽?”


    蘇鈺仲笑眯眯地說:“仲兒在湖邊讀書。”


    “嗯。”皇帝仔細打量他的衣著佩飾,感覺很滿意,“讀的什麽書?”


    “《資治通鑒》。”蘇鈺仲詳細說了自己的學習進度和先生的要求。


    皇帝邊聽邊點頭,“嗯,還不錯,卻不可驕傲自滿。”


    “是。”蘇鈺仲認真端詳皇帝的氣色,關心地問,“皇祖……咳咳,皇上要多注意身子,別太勞累了。夏日炎炎,卻不能貪涼,用太多冰。仲兒都是在湖邊涼亭讀書,吹吹風,就不熱了。”


    他的話稚嫩而真摯,表現出的天真純孝讓皇帝大為受用,嗬嗬笑道:“嗯,仲兒的話,朕都記著,不會貪涼,用太多冰。”


    得到皇帝肯定,蘇鈺仲又是歡喜又有些羞澀,小臉緋紅,愈發俊俏可愛。皇上看了,龍顏大悅。


    蘇東辰將他們帶到位於湖心小島的敞軒中,請皇帝上座,其餘隨從大臣依次而坐。這裏是夏日納涼的好去處,敞軒周圍有假山石環繞,間以花草樹木,可以完全遮擋四處湖岸的視線。侍衛們在島上站了一圈,即可保證安全。人們坐在軒中,可以看到湖中美景,心曠神怡。


    皇上坐在軒中,隻覺清風習習,不需要放冰,便感覺涼爽宜人。他看著窗外風景,微笑著說:“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真是美不勝收。”


    鄭成和幾位閣老都含笑響應,吟詩作賦,品茗賞花,頗見風雅。


    蘇東辰明白皇帝的來意,帶著蘇鈺仲到旁邊廂房,卸去他臉上的偽裝,替他淨麵修飾,重新整裝,然後才回到正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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