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瑕關的勝利很快便傳到了南楚建寧都城之中,可是,在歡呼勝利的時候,整個都城,甚至整個國家都蔓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悲痛。


    因為,為南楚帶來勝利的逍遙王,百姓心中的一代戰神,最終還是沒有逃過暗算,被毒箭奪走了性命。


    噩耗傳來,據說正在上朝的皇上當場就昏厥了過去,就連皇後也以淚洗麵,將自己關在坤羽宮中不願見人。


    等皇上從昏迷中醒過來後,宣旨取消早朝,取消休沐,全國掛喪,恭迎王爺遺體回朝。


    半月後,運載著趙晟顥遺體的棺槨,終於從北疆送到建寧。


    趙晟乾額頭係著白紗,帶著文武百官腰上捆著喪布,一早就站在城門口等待。


    桑悠傾也憔悴了不少,穿著一身素衣白裙,站在趙晟乾身邊,望著官道的盡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都城百姓,都自發前來,迎接他們的戰神王爺,手中捧著清晨從山邊摘來的野花,默然站立,安靜的等候著。


    “為何不見逍遙王妃?”人群中,不止沒有楚清的身影,就連逍遙王府的人一個也沒有看到,這讓趙晟乾不由得輕聲問向身邊的桑悠傾。


    桑悠傾微微搖頭,並不說話。事實上,在得知噩耗之後,她至今都未見過楚清,就連逍遙王府也隻是掛起白喪,閉門謝客。


    但是,她相信楚清。


    抿了抿唇,桑悠傾幽幽的道:“她會來的,今日是王爺回家的日子,她不會不來接王爺。”


    哀傷的氣氛,在空氣中蔓延,趙晟乾有些語塞,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麽。


    大楚贏了,百姓太平了。可是,趙晟顥卻死了……


    他答應過自己的父皇,要守護趙晟顥一生一世,讓他過的無憂無慮。卻不想自己才剛剛登基不久,就發生了這樣的事。


    這個時候,趙晟乾有些後悔,後悔自己不該答應趙晟顥的請戰。


    可惜,事已至此,再多想也無用。


    上萬人延綿十裏,等候著趙晟顥的歸來,卻靜默得沒有一絲交談和聲音。


    終於,在視線的盡頭,揚起了塵土,傳來了整齊而緩慢的馬蹄之聲。


    趙晟乾微揚起頭,塵土中已經看到了高高豎起的旗幟,那是出征時他親自授予趙晟顥的帥旗,如今帥旗任在,人卻……


    心,被狠狠的揪住,好像有人在上麵用力揍了一拳似的。


    “陛下,陛下。”


    耳畔傳來提醒的呼喊聲,讓趙晟乾醒了過來。


    塵土中,人影已經漸漸清晰,帥旗之下,是班師回朝的軍隊。將士們,人人的頭盔上,都係著白布條,腰上也捆著喪帶,神情悲壯的緩步而來,馬上領先一人,正是這次出征的副帥桑鐵坤。


    在他身後,是六匹駿馬拉著的一個巨大棺槨,上麵還掛著白綢,兩旁的軍士一直在低聲吟唱著軍隊裏招魂曲,那種極其悲哀,淒涼而婉轉的曲調,蔓延在幾十萬的大軍之中,蔓延到早已等候在此的建寧百姓心中。


    嗚咽的哭泣聲,開始在百姓中蔓延,之前還壓抑著聲音,隨著哭泣的人越來越多,那聲音也越來越大,漸漸連成了一片。


    巨大的棺槨上,覆蓋著繡著趙晟顥名號的降旗,清風一過,牽起旗幟一角,露出了下麵黝黑的鐵木。


    “嗟乎,天之生人兮,厥賦維同……”


    一旁的士大夫,早已拿出了擬好的悼詞,高聲詠唱。他的聲音亦高揚亦婉轉,亦悲戚亦悵然,聽得人聲淚俱下,泣不成聲。


    就連趙晟乾也是聽得鼻尖一酸,幾乎就要落下淚啦。


    大軍來到跟前,桑鐵坤抬手,止住了後麵部隊的前進,獨率親衛,拉著趙晟顥的棺槨向前,跪在趙晟乾的麵前:“陛下——!老臣有罪,不能將大帥完好無損的帶回來。”


    一路強忍的悲哀,讓這個國丈大人頓時哭了起來,麵色上泛著濃濃的愧疚。


    若是當時,他注意一些,或許……


    隻是,沒有那麽多如果。


    “桑將軍辛苦了,先起來再說。”趙晟乾伸手扶起桑鐵坤,麵頰上的血色早已經退去,看向那巨大棺槨的雙眸充斥著血絲。


    桑鐵坤無顏麵對,不肯起來,隻是撇過頭去強忍心中悲痛。桑悠傾見狀,隻好走過去,將父親攙扶起來,站在一旁。


    他身後,親衛兵圍繞在那巨大棺槨旁,單腿跪下,眸光觸地。


    此時,麵對皇上,他們沒有邀功的神情,沒有等待戰勝後等待封賞的激動,隻是帶著一種愧顏埋下了自己的頭。


    趙晟乾步伐踉蹌的走到棺槨前,剛一靠近,就感受到了絲絲的冷氣。


    原來,天氣炎熱,眾將為了保存屍身,在棺槨旁放下了巨大的冰塊來降低溫度。


    “顥弟——!”越是靠近,心中複雜的情緒直接噴湧而出,讓趙晟乾直接跪在地上,撲在棺槨上嚎啕大哭起來。


    他這一跪,群臣也跟著跪在了地上,身後的大軍也不例外,就連城中百姓也都紛紛垂淚跪下,接他們的戰神回家。


    許久之後,趙晟乾的情緒才緩和下來,循例對大軍告慰幾句之後,與棺槨一起進入了城池之中。


    城中,夾道的百姓們早已經被這哀愁纏繞,泣不成聲。


    趙晟顥的棺槨緩緩駛入城中,向逍遙王府的位子而去。這時,人們似乎都發現了一個問題,那就是怎麽不見逍遙王妃?


    這邊才如此想,在街道盡頭就出現了一隊披喪的隊伍。


    為首的是一個素衣白裙,頭戴白花的清雅女子,絕色脫俗,美得不似凡人,正是久久不見的楚清。


    楚清的出現,讓現場變得一靜。


    趙晟乾的腳步也停了下來,他身邊的棺槨也隨之停下,等候著這位逍遙王生前最愛的女人。


    楚清沒有騎馬,也沒有坐轎,隻是提著步子,緩緩的走上去。


    她的眼中,除了那巨大的棺槨外,再無它物,一身的素白,顯得她格外的憔悴,就好似生長在懸崖上的花朵,隨時都有可能被折斷,掉落萬丈深淵。


    從街尾走到街頭,這一段看似不算遙遠的路,卻讓楚清足足走了一炷香的時間。


    終於,她還是走到了棺槨前,望著近在咫尺的棺槨,她神情恍若,身子一晃,差點就倒了下去。


    “楚清!”桑悠傾趕緊伸手去扶,將她靠在自己身上。


    一滴清淚,從眼眶中落下,滴落在街麵的青石磚上,綻放出一朵小花。


    她的臉特意的用脂粉掩蓋過蒼白與憔悴,她精心的修飾過自己的絕色容貌,不想讓趙晟顥看到她難看的樣子。


    桑悠傾看著楚清臉上那厚厚的脂粉,心中越發痛了起來。


    楚清越這樣,她就越感覺到她此刻內心的痛苦,和不願相信眼前的一切。


    是啊,誰希望自己新婚沒有多久的夫婿就這樣撒手人寰,棄自己而去呢?


    輕輕合目,長長的睫毛上掛著晶瑩的淚珠,顫抖著。楚清露出一個絕美的笑容,緩緩睜開雙眼,推開桑悠傾的攙扶,繼續走到棺槨邊上,十指輕撫棺槨,身體依偎上去:“你不是說,等你回來,我們就去過想過的日子麽?一起看遍天下美景,一起欣賞人間喜樂事,為什麽你要騙我……如今留下我一人,我該如何?”


    聲音輕緩,好似呢喃,又似嬌嗔的斥責。她沒有哭,卻聽得周圍的人心中劇痛,被她三言兩句的帶入了一個極度哀傷的環境之中。


    仿佛,在這一刻,天地都要與她同輩,日月都要為她哭泣。


    楚清視若罔聞四周的一切,麵頰貼在棺槨上,唇角勾起淺淺的一笑:“不過,都沒有關係了。無論如何,你還是回到了我的身邊,你走不動了,要休息,不要緊,還有我,我帶你回家。剩下的路,我帶你走。”


    “楚清……”桑悠傾怔怔的看著一直在輕言細語的楚清,神情中充滿了擔憂。


    她向上前勸慰幾句,卻被趙晟乾拉了回來,對她搖了搖頭。


    咬了咬唇,桑悠傾明白,楚清必須要發泄出心中的痛苦,不然會越來越難過,會將她逼瘋。


    全城的人,都在靜靜的看著楚清,看著她麵露柔情的跟趙晟顥說這話。


    此時此刻,沒有一人沒有感受到這兩人之間的感情,到底有多深,有多厚,兩人之間根本就無法被人打擾,也容不下任何人。


    在這一刻,亦不會有人想要去打擾他們,破壞他們相聚重逢的一刻。


    “我帶你回家。”楚清呢喃著,向後退了兩步,棺槨上還殘留著她的淚痕。


    跟隨她而來的王府眾人,忙趕過來,替換過護送棺槨的親衛,神情悲戚的拉著棺槨返回王府。


    楚清在幼荷和酒酒的攙扶下,走到趙晟乾跟前,微微垂首:“陛下,王爺一路回來已經很累了,先回王府休息,等休息好了,再去向陛下請安。”


    這半夢半顛的話,讓趙晟乾微微蹙眉,卻又不敢再刺激楚清,隻能點頭稱好。望著楚清將棺槨帶了回去。


    第二日,逍遙王府外掛上白奠燈籠,架起靈堂,請來護國寺的僧人來為趙晟顥誦經。


    整個架勢,都在對外宣告著王府吊喪。


    靈堂搭起第一日,楚皇趙晟乾便攜著皇後桑悠傾一同前來吊喪。


    直到此時此刻,他們終於在被布置得如同冰窖一樣的靈堂裏,看到了躺在棺槨裏,如同睡著了一般的趙晟顥。


    楚清一身潔淨素裙,正坐在一旁,癡癡凝視。


    見此,趙晟乾歎了口氣,退了出去。桑悠傾則留在其中,緩緩走到楚清的身後,雙手輕搭在她削薄的雙肩上。


    “楚清……”桑悠傾想要勸些什麽,可卻又不知道該如何開口,楚清這不哭不鬧的樣子,讓她看著都心疼,憋了許久,她才從齒縫唇間擠出兩個字:“節哀。”


    楚清絕美的臉上,露出淒美的笑容,隻是輕點頜首,也不答話,她的雙眸從未離開過趙晟顥的身上。


    這番平靜,讓桑悠傾心中越發的不安起來。


    她突然繞到楚清身前,雙手抓住她的雙臂,將她從棺槨旁拉起來,搖晃著她:“楚清,你看看我。你要是心裏難過,你就哭出來好不好?不要這樣對自己,王爺看到會心疼的。”


    說到後麵,桑悠傾的淚水也忍不住流了出來。


    楚清雙唇動了一下,她的笑容豔絕,亦憔悴。她緩緩搖頭,伸手拉下桑悠傾的手:“我沒事。”


    “你這個樣子像是沒事麽?”桑悠傾根本不信她的話。在她心中,見證了楚清和趙晟顥的感情,兩人平時雖然沒有在外人麵前表現過什麽,但是他們看向彼此的眼神中,卻能讓所有人知道,他們眼裏,心中隻有彼此。


    失去這樣的摯愛,怎麽會沒事?桑悠傾試問自己,若是自己遭遇了這樣的不幸,恐怕根本做不到像楚清這樣堅強的打理這一切後續。


    桑悠傾望著楚清的樣子,鼻尖酸楚,將她擁在懷中,淚水止不住的流了下來:“楚清,我知道你心中好痛好痛,不願相信這是事實。可是……王爺真的走了,離開了,他不是負你,他是迫不得已的,我求你不要再繼續折磨你自己好不好,你想要哭,想要罵都好,想做什麽都可以,就是不要這樣什麽都不說,那麽平靜好麽。”


    肩頭上濕潤的感覺傳來,讓楚清的雙唇輕輕蠕動了一下,似乎想要解釋什麽,卻最終什麽也沒說,隻是垂下了眸光。


    桑悠傾任由淚水落下,整個人都被悲痛所包圍著:“我聽爹爹說了,王爺在中箭之後,最後一句話就是回家,他舍不得你,最後一個念頭都想著你。”


    “……”楚清的眸底,有些微動,清冽的眸色中也漸漸染上一層氤氳之色,不一會晶瑩的淚水便這般落了下來。


    似乎終於感覺到楚清不再壓抑自己,桑悠傾緩緩離開楚清的肩頭,望著她淚水直落的樣子,緩緩的道:“哭吧,哭吧,哭出來就好多了。沒有什麽事,是過不去的。我想王爺最大的希望,就是看著你一世安樂的過日子。”


    “我想一個人靜一下。”楚清垂下眸光,長長的睫毛上還掛著晶瑩的淚珠,在光線下閃爍。


    她的聲音略帶請求之意,讓人無法拒絕。


    桑悠傾以為是堅強如楚清,不願讓他人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麵,亦或是她想要單獨與趙晟顥說些話,便點了點頭,退出了靈堂。


    掛滿白色紗幔的靈堂裏,最終隻有躺在棺槨裏的趙晟顥,還有站在棺槨旁的楚清。


    她低眉凝視著棺中之人,突然‘噗嗤’一笑,聲音中帶著莫名的情緒,嬌嗔責怪的道:“你看看你,就是要離開了,也要惹得多少人為你傷心流淚,就是我也要陪著你肝腸寸斷。”


    說話間,淚水再次落下,楚清抬起手,用指尖拂去淚痕,重展笑顏。


    “說好了的要一起走,你又如何能就這樣棄我於不顧,自己離開?”楚清埋怨的看著趙晟顥。


    可惜,那張傾絕的容貌沒能再給她半點回應。


    楚清也不在意,隻是指尖輕撫著棺槨的邊緣,緩緩圍著走著。


    棺槨很大,足夠躺下三四人,此時,卻隻有趙晟顥一個人靜靜的躺在裏麵。


    “阿顥,你一人躺在這裏,會不會覺得孤單,會不會覺得冷?”楚清說著,居然踩著台階,邁入了棺槨之中。


    若是有人見到這一幕,定然會被嚇住。


    楚清坐在趙晟顥身邊,指尖緩緩勾勒著他的五官,精心在心底描繪著他的容顏,呢喃的道:“我來陪你好不好?”


    說著,她竟緩緩堂下,靠在趙晟顥的胸膛上,就如同曾經那般,在他身邊,被他擁入懷中安然入睡。


    棺槨裏,安靜了少頃。


    楚清躺在趙晟顥的懷中,眼睛輕眨,眸底閃過一絲笑意:“這裏躺著倒是舒服,難怪你舍不得醒過來。”


    她從腰間摸出一個拇指般大小的瓷瓶,指尖撬開封口的蠟,淡淡的香氣從裏麵飄了出來。


    那種香氣,仿佛在引誘著人將它喝下去。


    楚清手中拿著瓷瓶,緩緩靠近自己唇邊,沒有片刻猶豫,傾斜瓶身,瓶中的液體,順著瓶口流入了她的口腔之中。


    帶著微甜的味道,似乎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麽難喝。


    當瓶中最後一滴液體落入口中之後,楚清手裏捏著瓶子,緩緩垂了下來。


    不一會,她帶著清淺笑容的麵容下,黛眉輕蹙,這本該是不適的表情,卻讓她的笑容漸大。


    眼皮越來越重,無窮的困意席卷上楚清,讓她忍不住緩緩合上了雙眸,隻在意識消散之前,細如蚊吟的說了一句:“我們終於可以離開這裏了。”


    哢嚓——


    本是晴朗的天空中,突然閃過一道雷霆霹靂,頓時間,烏雲密布,整個天幕陰霾了下來。


    狂風四起,吹得靈堂上的白幔獵獵作響。


    這詭異的一幕,讓趙晟乾和桑悠傾都站在了大門前,抬頭凝望天際,眉頭緊鎖。一起跟隨來吊喪的大臣們,也都紛紛站在了這君後的身後,對天空中的異樣,指指點點,竊竊私語。


    “不好啦——!”


    突然,一聲失神落魄的驚呼,從後堂傳來,驚擾了前麵的眾人。


    趙晟乾轉身麵對來人,劍眉緊蹙:“何人在靈堂前如此喧嘩,慌慌張張?”


    來人身上穿著的是王府中的仆人服飾,一見到穿著龍袍的趙晟乾,便雙腿一軟直接跪倒在地,嘶聲裂肺的喊道:“陛下,我們王妃……王妃……”


    “王妃怎麽了?”站在趙晟乾身邊的桑悠傾心中突然升出一個不好的念頭。


    “王妃為王爺殉情了!”那仆人淚如泉湧,直接撲到在了地麵上。


    “什麽!”桑悠傾心神一震,頭中暈眩之感襲來,整個人就要向後倒去。


    好在趙晟乾眼疾手快,將她扶住,才沒有失態。


    王妃殉情!


    這個消息,震驚的不僅僅是皇上和皇後,在場的文武百官也都驚駭非常,紛紛跪在地上,群呼:“陛下節哀,皇後娘娘節哀。”


    “都給朕滾一邊去。”趙晟乾一腳踢開身邊一位跪地的大臣,扶著桑悠傾就往靈堂後殿裏衝:“朕沒有親眼看到,一個字都不信。”


    趙晟顥已經不在,難不成他連他的遺孀都保護不了麽?


    快步衝入後殿之中,天上的雷鳴閃電繼續,偌大的後殿裏,隻有聞訊趕來的仆人,圍著那巨大棺槨哭哭淒淒,楚清卻不見人影。


    趙晟乾臉色一白,與失魂落魄的桑悠傾一起衝到棺槨旁,入眼的一幕,震撼了兩人。


    桑悠傾更是難以置信的雙手捂住唇,淚水抑製不住的湧了出來。


    棺槨裏,本該是趙晟顥一人,此刻楚清卻神色安祥的躺在他身邊,嘴角上噙著的笑容絢麗絕美,在她放在趙晟顥胸前的手中,還攥著一個小瓷瓶。


    “怎會如此!”趙晟乾身子一晃,差點沒有摔倒。


    他抬手握住棺槨的邊緣,凝視著棺槨中的兩人,抿唇不語。


    隻是,任何人都能看到他唇上強忍的顫抖。


    “王妃——!”殿外,匆忙傳來一聲女子的呼喚。


    腳步聲傳來,衝進來的是之前就被楚清打發出去的貼身四婢。


    走在最前的自然是身負武功的酒酒,她手中拿著一張信紙,衝進後殿時,看到眾人臉色的表情,卻獨獨不見楚清的蹤影,當即就渾身定住,那手中的紙張也隨之落了下來,飄落在地上。


    “都是我,都是我的錯……我根本不該聽她的話,離開她,將她一個人留在這裏……”桑悠傾捂著唇,巨大的自責,幾乎要將她吞噬殆盡。


    “主子——!”


    後麵跟隨過來的其他幾婢,一見此幕,紛紛跪倒在地,掩麵而泣。


    突然,趙晟乾反應過來,大聲喊道:“禦醫!快傳禦醫!”


    正巧,此次伴駕前來吊喪的大臣中,禦醫屬的張赫也在其中。聽到陛下傳喚,不敢有任何耽誤,便走了過來。“微臣……”


    “快!看看王妃還是否有救。”趙晟乾直接打斷他的話,催促他為楚清診治。


    張赫低頭承諾,走過去,將手伸入棺槨之中,手指搭在楚清的脈門上,過來一會,又探了探她的鼻息,最終搖頭退下。


    這個動作,足已經告訴眾人結果。張赫走到趙晟乾麵前,麵露慚愧的道:“陛下,王妃氣息已盡,神仙難救。”


    趙晟乾一聽,直接伸手拎著張赫的衣襟將他提到自己麵前,用隻有兩個人才聽得見的聲音道:“朕知道你師門中,有前輩與逍遙王交好,王妃手中的毒藥也定然是從他那裏得來,你不要告訴我你解不了。”


    張赫趕緊垂下眸光,匆忙解釋:“陛下,非是微臣有意隱瞞。隻是王妃已經歿了,就是臣能調製出解藥,也無法讓人起死回生啊。”


    話是實話,趙晟乾卻忽略了張赫眸底深處一道疾閃而過的驚慌。


    他鬆開張赫衣襟,望著棺槨中相擁在一起的兩人,忍不住長長歎了口氣。


    “都是我的錯,是我的錯……”桑悠傾呆滯的重複著口中的話語,好似外界的一切都與她無關一般。


    趙晟乾摟住她,輕聲安慰:“這不關你的事,你根本不知道楚清會如此絕決。”


    嚶嚶嚶——


    哭泣之聲蔓延開來,王府中的人突然之間失去了所有的主子,隻能跪在地上,暗自抹淚。


    悲涼的氣氛,在後殿中蔓延,趙晟乾扶著桑悠傾,歎氣連連,突然間,他的眸光落在了酒酒跟前的那張寫滿了字跡的紙上。


    “那是何物?”趙晟乾突然開口問道。


    酒酒一愣,對上趙晟乾的眸子,才反應過來,雙手從地上撿起紙張,站起來,向後者遞過去。


    趙晟乾接過一看,居然是楚清事先就寫好的遺書。


    上麵,她把自己的九溟商號都分給了幾個忠心於自己的屬下,而這次攪亂北韓經濟所得的財物,一半分給了在戰場上犧牲的烈士家屬,剩下的一半充入南楚國庫。


    趙晟乾望著把一切後事都安排妥當的遺書,長歎了口氣,緩緩垂下手,低沉而傷感的道:“國有戰神商妃,此乃楚之大幸。然,天妒於朕,召二人重返天界伺候,朕悲痛難言,心痛如絞。唯有追封逍遙王趙晟顥為鎮國王爺,享帝王待遇,全國建祠祭拜,封軍神稱號;王妃楚清追封護國夫人授一品王妃,享皇後待遇,與鎮國王爺一起享用全國百姓香火。兩人合葬進入皇陵,受大楚皇嗣子子孫孫祭拜供奉。王妃之弟,封為逍遙侯,世襲罔替。父母封為安樂公,華容夫人,享受朝廷薪俸。原逍遙王封地,分於楚家。逍遙王府欽賜鎮國王府,楚國在,鎮國王府在。”


    “吾皇聖明……”


    這般超階的榮譽,卻沒有一人敢出言反駁。


    短短一日,建寧都城百姓再次震撼,所有九溟商號旗下的鋪子,經營都掛上了白布,所有工人管事,也都披麻戴孝,送他們的主子一程。


    全國各城中,都在修建鎮國王爺的祠堂,而關於趙晟顥和楚清的圖像,也分發到各地,由各地最優秀的石匠精心雕刻打磨出能夠矗立萬世的石像,永享民間香火。


    消息,從南楚傳到了北韓,越過無數城池,最終落到了邯澤城裏的皇宮中。


    正在忙著收拾楚清攪出來的爛攤子的高枳佑,完全沒有想到這個消息出現在自己眼前時,會帶給自己多大的震撼。


    楚清死了!


    高枳佑忘記自己是怎麽回到寢宮之中,他隻記得他吩咐了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得來打擾,他想要一個好好的靜一靜。


    深夜,北韓皇宮之中,雄渾大氣的宮殿,如同盤踞在黑夜中的野獸一般。


    高月霏代替兄長處理完一些緊要的公務之後,一個人來到了高枳佑的宮殿外。


    殿內,還能隱約聽到裏麵傳來如野獸般的咆哮之聲,有著壓抑的痛苦和掙紮。


    高月霏並未去打擾皇兄,隻是站在殿外的廊柱下,微揚起頭,看向懸掛於空的明月。清冷的月華灑在她身上,腳下的玉石地板,倒映出她模糊的影子。


    她凝視著月光,英氣的雙眉失去了以前的光彩,美麗的眸底,氤氳朦朧,一滴清淚順著眼眶滴落。


    對月呢喃:“我答應你的事已經做了,希望你真的能尋到你要的自由……一路好走。”


    此時此刻,在全天下都指責她暗箭傷人的罪行時,又有誰知道,她與殿中的皇兄,其實不過都是一個情感上的輸家?


    隻是,為了他,她願意背負這一世的罵名,將這個秘密永久的埋藏在心底。


    ……


    秋後烈陽,大地灼熱。


    天氣,阻止了屍體過久的停放。


    不得已,楚皇趙晟乾隻得下令,在鎮國王爺夫妻棺槨停放七日後,便擇吉時下葬於皇家陵園。


    出宮前,趙晟乾獨自來到趙琮居住的純沅宮之外。


    他屏退了內侍和宮女,獨自走到趙琮的房門前,望著緊閉的房門,聽著裏麵輕敲木魚念經的聲音,緩緩開口:“父皇,今日就要送顥弟夫妻最後一程,您還是不肯出來麽?”


    木魚聲頓了一下,房間裏卻依舊沒有半點回應。


    少頃,木魚聲再次響了起來,隻是沒有了之前那麽平緩,變得有些急促。


    趙晟乾垂下眼角,緩緩向後退去,離開了純沅宮。


    安放著趙晟顥和楚清的棺槨,在文武大臣的見證下,合上了棺蓋,釘上了棺材釘。


    從王府出發……


    送葬的隊伍十分的龐大,王府衛隊,宮中禁衛軍,京畿大營諸將,九溟商號的管事,楚清的手下,文武百官,萬千百姓。


    趙晟顥和楚清沒有子嗣,皇室中也還未有下一代,趙晟乾便從王公貴族中抽取了百名童男童女,為二人披麻戴孝,充當孝子服喪。


    這一日,建寧都城中商鋪關閉,全部暫停營業。


    這一日,號角不斷,戰鼓聲聲。


    這一日,萬人空巷,沿街跪拜送行。


    這一日,送葬的路上,被白色的冥幣鋪滿,如同在秋日下了第一場雪。


    人們緩步而行,慢慢將棺槨送出了建寧城,向幾十裏外的皇家陵園而去。


    路上,沒有人提前離開,都放下一切的事務。今日,再也沒有什麽事,比這件事大。


    寬闊的官道慢慢變得狹窄,延綿十幾裏的隊伍,宛若長蛇一般蜿蜒而上,進入了山脈之中。


    南楚皇室,以山為陵。


    曆代君王,都是尋找合適的山峰,將山壁挖空,當做自己死後安睡的陵墓。


    趙晟顥的陵墓在他繼承逍遙王時便開始修建,十幾年來早已經修葺完畢。但是,皇上一句‘享受帝王資格’又在短短幾日中,讓無數工匠日夜不休的擴大了陵墓的規模。


    陪葬品,葬製都是按照帝王級別。


    傾斜的墓道,厚厚的斷龍石,再後麵,那是一條幽暗的墓道,象征著從此的陰陽兩隔。


    按照規矩,活人除了送棺槨的人之外,隻能在陵墓外圍。


    負責送趙晟顥夫妻合葬棺槨的人,自然是他身前最貼身的近衛。十六人,抬著巨大的棺槨,緩緩進入墓道,用手中的火把照亮了墓道裏的方向。


    路過耳室,堆放陪葬品的側殿,終於來到了呈放棺槨屍身的主殿。


    砰——


    棺槨觸地,被輕輕放在整塊玉石雕琢而成的棺床上。


    十六人互視一眼,站在棺槨前,由福祿壽喜四人領著,對著棺槨磕了三個響頭後,才緩緩退了出去。


    走過墓道,阿福落在了最後一人。


    當他走出斷龍石後,抬手按下了放下斷龍石的機括,巨大的石塊緩緩放下,卻在最後一道容人平身擠入的縫隙時,被他踢入一塊暗藏在墓道裏的精鐵,阻止了斷龍石的繼續下降。


    傾斜的墓道,也遮擋了外麵之人的視線,在外麵等候的眼中,那‘轟隆’一聲,代表著斷龍石的完全落下,今後再無人可以打開,打擾墓中之人的清淨。


    “填土——!”


    一聲令下,早已等候多時的士兵,便揚起手中的鐵鍬,將墓道用泥土填平,掩蓋墓道的痕跡。


    這次下葬,從早上一直持續到傍晚。


    等到一切妥當後,送葬的文武大臣們早已經餓得眼睛發暈,腳步輕浮。


    見此狀態,趙晟乾便一聲令下,帶著文武大臣們返回了建寧都城。臨走時,他轉身再次望了一眼,那麵剛剛立下的墓誌銘石碑,最終收回了眼神。


    漸漸的,皇陵又恢複了平靜,隻有偶爾的蟲鳴鳥叫。


    月上枝頭,皇陵裏安靜的沒有任何的聲音,就連白日裏還偶有聽聞的蟲鳴鳥叫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不過,卻有一些異響在這星月朦朧的夜色裏變得格外的突兀和明顯。


    循聲而去,在今日剛剛下葬的鎮國王爺陵墓外麵,居然有好幾道人影正在奮力的挖掘著什麽。


    莫非有人來盜墓?


    可是,誰有那麽大的膽子?


    “動靜小一些,不要驚動了皇陵外的守陵大軍。”黑暗中,婆娑的黑影裏,有人小聲的提醒。


    並未有人回答,可是掘地的聲音到還真是小了些。


    足足挖了一個多時辰,終於在白日裏剛剛落下的封土層中,挖出了一條足夠兩人並肩行走的通道,露出了阻隔陰陽的斷龍石前。


    幾道黑影一起擠在斷龍石旁,一人趴在地上,借著精鐵卡住的空隙,奮力的鑽了進去。


    之後,他與外麵之人合力,掏出幾個古怪的三角形式的東西,分別放在斷龍石下的幾個支點上,搖起了一個小手把。


    隨著他們的動作,那撐在斷龍石下的古怪物體,居然慢慢升高,將重達千萬斤的斷龍石硬生生的頂了起來。


    “王妃從哪裏弄來這麽一件寶貝!好厲害,連斷龍石都可以撐開。”隨著斷龍石的緩緩上升,黑影中傳來驚歎。


    黑暗中,傳來一聲嬌笑:“我們家主子是何等人?自然會有她的辦法。”


    從那聲音中分辨,居然是楚清身邊的丫鬟,酒酒。


    而那奇怪之物,造型和功能,居然和楚清前世中常見的一物十分相似,那件東西恐怕在那個時代人人皆知,而是行車必備的千斤頂。


    斷龍石被升起了一半,足夠一個成年人彎腰行走的空間後,黑衣人分作兩撥,一撥留在墓穴外等候,也觀察四周的動靜。


    而酒酒則跟著另外幾人鑽入了墓穴之中。


    墓穴裏,因為是新穴,所以裏麵還存有空氣,不至於讓人呼吸困難。


    五六人在墓穴中兜兜轉轉,對那些陪葬的金銀玉器視若無睹,直接走向了主殿之中,來到了那巨大的棺槨之前。


    另外兩人拿著火把,為同伴打光。


    其餘幾人則先將背上背著的兩個長條形黑布袋放在地上,然後拿起工具撬開棺槨上的生死釘。


    費勁折騰了許久,終於將幾根生死釘敲了下來。


    緩了口氣,幾人又合力將厚重的棺蓋揭開,露出了裏麵如沉睡般的兩人。


    一人來與酒酒換過火把,酒酒忙跑上去,將楚清從棺槨中抱了出來。而趙晟顥則由其餘兩人抬出了棺槨。


    毫無知覺的兩人,被屬下抬到主墓室的角落放下,另兩人又返回到長條形的黑布袋旁邊,解開上麵的繩子,將裏麵兩具新鮮的死屍搬出來,照模照樣的搬入了棺槨之中,又忙著將一切恢複原樣。


    酒酒讓楚清靠在自己肩頭,掏出懷裏的藥丸,塞進後者嘴裏,有些擔心的問向正在幫趙晟顥灌藥的黑衣人道:“周先生,王爺和王妃都處於假死狀態,怎麽能吞下蘇醒的藥丸?”


    那黑衣人拉下麵罩,正是周不求本人。他淡淡一笑,看向酒酒回答:“藥丸裏我添加得有特殊的物質,入口即化,根本不需要他們吞咽。”


    果然,他的話一落,趙晟顥和楚清的喉管就上下滾動了一下,那藥丸化為液體流入了他們的身體之中。


    酒酒眸前一亮,泛出喜色:“那他們什麽時候可以醒?”


    周不求沉吟一下:“王爺服藥最久,可能會稍微晚些醒來。不過,此刻他們恐怕都還醒不過來。”


    “那怎麽辦?”酒酒忙問道。


    周不求眼睛一瞪,沉聲道:“慌什麽?兩位主子早就安排好了一切,照計劃行事便是了。”


    兩人交談間,棺槨那邊已經搞定,四個黑衣人竄過來,拉下麵罩,居然就是福祿壽喜四人。他們見到趙晟顥和楚清都服下了解藥,麵上都是一喜。


    阿福看向眾人吩咐:“浮屠衛及一些跟隨主子離開的刺盟成員早已經在城外附近村落等候,其餘人也各自分散趕往安寧鹽城,到時候在那邊會合。咱們趕緊把主子帶出去,城門那邊已經桑將軍已經布置好了,我們趁著天亮前離開建寧。”


    趙晟顥要詐死,又豈能瞞得過身為副帥的桑鐵坤?所以,這個老將軍不得不陪著趙晟顥演了這場戲。


    眾人點頭,分別帶著趙晟顥和楚清原路離開墓室,與守在墓室外的另幾人會合。


    待人都出來之後,守在門外的黑衣人等,又抽出了千斤頂,還有精鐵,讓斷龍石重新落下。


    隨著一聲厚重的聲音響起,這一次斷龍石沒有一絲縫隙的將墓室隔斷,再也沒有進入的可能。


    阿福等人先一步帶著趙晟顥和楚清離開,留下幾人重新將挖開的封土填上。


    這本來就是白日剛剛入藏的封土,晚上翻動一下,倒也不會引來別人注意。


    等七日之後,自會有宮廷中人,按照慣例在這些封土上種植青草,再過些日子,便再也差不到進入墓室的痕跡了。


    一切,都在黑夜中悄悄進行,唯一窺見的似乎就隻有天上那輪朦朧黯淡的月兒。


    卯時,打鳴的公雞才剛剛起來,嗓子都還沒吊好時,一輛黑色低調的馬車便悄悄的離開了建寧都城的南城門,馬車前後左右都有一身勁裝的黑衣人騎馬跟隨。


    漸漸的,馬車遠離了建寧都城的視線,消失在黎明到來的第一道曙光之中。


    此時此刻,在皇宮裏,趙晟乾似乎一夜未眠,負手站在皇宮最高的城樓上,遠眺南城門的方向,靜默不語。


    他身上的明黃色龍袍上,金線繡上的五爪金龍熠熠生輝,活靈活現,充滿了君臨天下的氣勢。可是在他的背影中,卻隱藏了深深的孤獨與寂寞,讓人看得莫名的揪心。


    身後,一陣細微的腳步聲傳來,聲音雖不大,但是在這寧靜的時分,卻也明顯。


    趙晟乾明明聽到了這聲音,卻沒有回頭,也沒有出聲嗬斥,依然遠眺南麵,緊抿的薄唇帶著冷峭的弧度。


    製止了宮女內侍的靠近,桑悠傾緩緩走到趙晟乾身後,凝視著他的背影,也並未開口說話。


    這時,一陣清風吹過,掀起桑悠傾的裙角,同樣是代表帝王皇室的明黃之色落入趙晟乾的餘光之中,讓他清潤五官上的薄霧,稍稍融化。


    “你也來了?”輕聲帶著歎息的詢問,似乎趙晟乾早已知曉了桑悠傾的來意。


    桑悠傾輕笑搖頭,卻突然反應對方看不到,於是才抬眸凝視著身前男子的背影,輕聲呢喃:“我聽聞陛下一夜未眠,所以過來看看。”


    趙晟乾眸色微微變化,沉默了一會後才道:“有心了。”


    如此的客氣,似乎早已經成為兩人相處的習慣模式。


    無論是他也好,還是桑悠傾也好,他們心中都十分的明白兩人的結合更多是政治上的需要,至於感情……


    收斂眸底那絲異樣的情緒,趙晟乾複雜的看著在薄霧晨光中,漸漸清晰起來的城市輪廓,問向身後的女子:“悠傾,你說是不是朕哪裏做得不夠好?讓他們如此不信任朕,要選擇詐死的方式離開。”


    桑悠傾微怔,眸光也隨著趙晟乾看向遠方,語氣悠長的道:“他們並非不信任陛下,而是不願陛下為難。”


    “為難?”趙晟乾有些輕嗤,心中重重歎了口氣,眸底卻悄悄的染上了一層笑意:“朕看他們是怕以後麻煩,朕有事還會找他們,為了不被打擾快活的日子,所以才以詐死來遁走,一了百了,了卻塵緣。就連父皇那,他們也一早就打過招呼了。”


    “無論原因為何,總歸現在他們都不再欠大楚什麽,可以過上一些隨心所欲的日子,咱們也應該替他們高興。”桑悠傾聽出趙晟乾話語裏還隱藏著些不忿,便出聲勸說。


    “是啊。”趙晟乾幾不可查的點了點頭:“他們不再欠大楚什麽,反倒是大楚欠下了他們一份太平。”


    話語落下之後,又是一片沉默。


    許久,桑悠傾看著趙晟乾的背影,還有他若隱若現側顏,不解的問:“既然陛下一早便猜出了這是他們金蟬脫殼之計,為何不揭穿?”


    趙晟乾的唇角勾勒起一道清潤的弧,兄弟離別帶來的傷感已經完全的散開:“既然這樣能使他們走得安心,朕陪著他們一起欺瞞天下人又如何?”


    砰!


    陽光,破開雲層,淡淡的薄金灑在趙晟乾的五官上,籠罩著他欣長的身影。天子威儀自然散發,桑悠傾的心仿佛隨著他這充滿狂氣的話,而狠狠撞擊了一下,清冷的眸底滿是趙晟乾被陽光籠罩的身影。


    許久不見後麵有聲音傳來,趙晟乾轉身,正好對上了桑悠傾那雙沁透人心的眸光,他也微怔了一下,突然咧唇而笑:“皇後不也陪著他們演了一場戲麽?你我二人,都是一類人罷了。”


    一類人?


    桑悠傾笑了起來,仿若清雅梨花綻放,她柔聲重複著趙晟乾的話,眼神不成移開:“是啊,我們都是一類人。”


    ……


    幾日後,一輛低調而奢華的馬車,靜靜的在南去鹽城的官道上飛馳著。


    馬車周圍,都是些佩戴武器,英姿勃發,麵容冷峻中透著歡喜之色的勁裝男女。他們騎著駿馬,與馬車同行,神態中,都不乏對馬車中人的恭敬之意。


    馬車內,絲錦軟臥,布置得十分舒適。


    偌大的車廂裏,懶洋洋的躺著兩道人影。


    其中女子慵懶絕美,穿著簡單素淨,長發披散,青絲柔順的落入懷中,如貓兒一般卷縮在男子懷中酣睡,美若天仙的傾世姿容上,還帶著一絲甜美的笑意。


    男子,倒是沒有睡著,卻也是慵懶的躺在車廂中,靠著車壁,一手摟著絕美女子,任由她靠在自己腿上睡覺,另一手則拿著一本寫滿字的簿子,遮擋了他的五官。


    這是一幅嫻靜之極的畫麵,好似身處世外桃源中的那種與世無爭。


    男子身上的白色寬鬆長袍,與女子的素裙混在一起,仿佛如一片雲綢蓋在他們的身上。同樣沒有挽起的長發,發絲纏繞,似乎難以分開。


    簿子後,突然傳來一聲無奈的輕笑。


    男子搖了搖頭,放下手中簿子,露出了他那張豔絕天下的俊美容顏,精致俊美,宛若神祗,卻有隨著經曆歲月,多了幾分剛毅和鐵血。


    隻是,那眉宇間的狂傲之氣,從未改變。


    “笑什麽?”突然,本在酣睡的女子,好似從香甜的夢中醒了過來,聽到男人的輕笑,便開口詢問。


    隻是,在詢問的過程中,那雙鳳眸依舊未睜開,隻是長長的睫毛如扇般輕搭下來,微微顫動。


    “醒了?”趙晟顥雙手自然的環住女子的腰,將她慵懶的姿勢調整,讓她靠在自己的前胸,修長的指尖替她輕拂掉散落在額前的發絲。


    楚清依舊為睜開眼睛,隻是慵懶的在他懷裏蹭了蹭,尋找一個舒適的位子繼續靠著。“你還沒回答我怎麽突然笑了。”


    被一直追問,趙晟顥隻好老實交代:“本還想著今後替你多分擔一些,卻不想這些賬本實在讓我頭疼如絞,看來以後我還是繼續當一個無所事事的紈絝子好了。”


    “噗嗤。”楚清被趙晟顥逗弄得一笑,終於睜開那雙星眸,幽深的眸底,閃爍著點點光斑,宛若浩瀚宇宙般,令人想要一探究竟。“我可從未期盼你要幫我打理生意上的事。”


    說完,她扭動了一下身子,柔若無骨的趴在趙晟顥的胸前,又合上了雙眸:“唉,陪你演一場戲,倒是掉了我不少眼淚。你倒好,就這麽無知無覺的躺在其中,難為我又要流淚,又要扮出喪父的魂魄不守。”


    “辛苦你了。”趙晟顥低眉,親吻了一下楚清光潔的額頭,愛憐的將她摟緊。


    楚清搖了搖頭:“我不算辛苦,倒是讓那北韓公主委屈了。”


    背後放冷箭,這樣歹毒的心腸,恐怕她是摘不掉了。


    楚清心中微微歎息了一下。


    提起高月霏,趙晟顥也沉默了下來。腦海中的記憶,仿佛回到了決戰前的那一夜。


    那日,當他和楚清暗中商議好離開的計劃後,他悄悄出了天瑕關與高月霏見麵。當時,他曾與高月霏打賭,若他贏了,對方將完成他一個條件。


    趙晟顥的軍中威勢已成,楚清又在北韓國內弄了這麽漂亮的一手。兩人在百姓中的聲威過大,對於皇權統治來說,已經隱隱帶著威脅。


    就算這一代的皇上心中無締結,那下一代的皇上呢?他和楚清的後代又如何?


    何況,他趙晟顥還有這麽一個私生子的身份掛著,若是被有野心的人利用,恐怕就算這幾十年相安無事,百年之後,也難逃算計。


    他見高月霏,就是為了讓她實踐承諾,死在敵軍手裏,沒有任何人會懷疑此事不過是一個計策。


    他還記得,當他道明來意,請高月霏幫忙時,她在沉默後反問:“你將這假死之藥交於我,難道就不怕我臨時換上劇毒,讓你假死變真死?”


    趙晟顥當時回答:“能來找公主幫忙,自然是相信公主的為人。若真是不幸假死變真死,那隻能當做是本帥認人不清了。”


    高月霏眸光微動,冷嗤譏諷:“你倒是借死遁逍遙快活了,而我卻要背負殺人之名,臭名遠揚,你們夫妻倒是好算計。”


    “戰場之上,本就刀劍無眼。若是在下不慎被公主刺傷,又能怪得了誰?公主能殺掉我,想必在北韓軍中的威信也會有所提高,大家各取所需而已。”趙晟顥當初所設想的大戰,並非是高枳佑突然提出來的單打獨鬥,混戰之中有所傷亡,自然誰也怪不了誰。


    那是的他,並未注意到高月霏神色的異常。


    她隻是眸色複雜的看了他許久之後,才應了一聲:“好。既然你的要求如此,我便替你完成這個心願,送你一程。”


    說完,便毫不留戀的翻身上馬,離開了。


    卻不想,第二日的決戰,卻變成了個人對決的戰鬥,以兩軍統帥的決鬥來定輸贏。


    這樣的情況下,就連趙晟顥自己都覺得,高月霏是不會按照計劃行事了,恐怕他要假死遁走,還需要另費周折。


    卻不想,最後一刻,高月霏還是盯著幾十萬大軍的壓力,射出了那支箭,按照約定完成了計劃。


    而她,則變成了一個令人不齒的背後放冷箭之人,心狠的毒婦。


    這樣的結果,讓趙晟顥始料未及。卻也無可奈何,隻能以計行事,在臨昏迷之前,再次囑咐本就知情的桑鐵坤,要穩定軍心莫要再生事端。


    “可有心憐愧疚?”楚清調侃的語氣,將趙晟顥拉回了現實。


    回過神來的趙晟顥,對上楚清那雙似笑非笑的眸子,不禁寵溺的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尖,眸底含笑:“沒想到清兒也有吃醋的時候。”


    “呸。”楚清白了他一眼,躲開他不規矩的大手:“我隻是覺得對那北韓公主有些虧欠罷了。”


    “清兒的心何時變得柔軟起來?”趙晟顥趁機調笑,卻在心中暗歎:這份情他也隻能記在心底,今後若是有機會,再還給北韓便是。


    何時變得柔軟起來?楚清眸光暗了一下,雙手不自覺的搭在了自己的小腹之上。


    她心中有件事,可是一直還沒有機會告訴身邊的男人。


    不過……既然已經推遲了許久,那麽定然要找個適當的時機再告訴他。想到這,楚清的唇角愉悅的勾了起來,絲毫沒有可憐趙晟顥還一無所知的心思。


    鹽城的碼頭上,好幾艘巨大的樓船,停靠在岸。


    無數人上上下下,搬運著貨物,碼頭的景象熱鬧非凡。


    樓船的風格,有別於中原風格,在船上也不時有些膚色和發色不同與中原漆黑的人走來走去,忙碌著。


    岸邊,一個涼棚下,一位褐發的男子正翹首以盼的望著進入碼頭的方向。陽光落在他欣長的身影上,拉長了他身後的影子,英俊深邃的立體五官,如雕像般精致迷人,引來四周無數女子的羞澀偷望。


    可惜,他的眸光至始至終都緊緊盯著同一個方向,並未因為四周的愛慕眼神,而有所改變。


    終於,在許久的等待中,一支隊伍緩緩進入了他的視線範圍之內。


    當那輛渾身黝黑的馬車終於出現時,他眸前一亮,俊美非凡的五官上蕩起發自內心的笑意,快步迎了上去。


    “清清——!”


    能如此親昵叫楚清的異域男子,除了宇文桑還有誰?


    他在這次航行中,就接到了楚清的傳信,並知曉了他們的計劃。今日,便是按照約定,來這裏等他們,帶他們離開中土。


    馬車在宇文桑麵前停下,從車裏走出的人,並不是楚清,而是化身為水千流打扮的趙晟顥。


    “水公子!”宇文桑曾經與‘水千流’有一麵之緣,當時對他這個天下第一公子的風姿也是印象深刻。再見到時,不免詫異的驚呼起來。


    趙晟顥微微一笑,禮貌的道了一句:“宇文兄。”


    說著,便轉身牽起從馬車內伸出來的小手,拉著楚清,半抱著將她放在了地麵上。


    “你們……”望著兩人如此親昵的一幕,宇文桑有些反應不過來。


    當‘水千流’的那張臉,慢慢和趙晟顥的臉重合在一起時,宇文桑才明白,當時第一次見到趙晟顥時那種莫名的熟悉感是怎麽回事。


    想起那一夜,他還向楚清證實過,趙晟顥和水千流之間的關係,卻被對方警告的給迫回。


    那個時候開始,他就應該知道,這兩個人其實就是同一人。


    虧他還想在其中是否有些不尋常的緣由,讓兩個不同身份的人卻長得如此相像。


    楚清戴著鬥笠,垂地的白紗將她的容貌遮掩得嚴嚴實實。趙晟顥則是水千流的打扮,不知內情的人,也很難將兩人聯係在一起。


    這般小心,也是因為如今兩人的肖像遍布全國,街頭巷聞,不得不要注意一些,以免落入有心人的眼中,破壞了這詐死遁走之計。


    “先上傳再說吧。”楚清一句話,便結束了還未開始的寒暄。


    宇文桑也自知此事重大,所以也讚同的點點頭,親自帶著一行人上了樓船。


    很快,樓船的貨物已經裝載完畢,起錨升帆,漸漸駛離了鹽城的碼頭,向大海深處而去。


    樓船在大海中航行了兩日,身後的陸地早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四周也不見來往船隻。


    船頭甲板上,三人迎風而立,這三人都是白衣飄飄,卻都穿出了不同的風味,各有千秋,難分高低。


    呼吸著略微鹹腥的空氣,站在兩人中間的楚清,笑得真心自然。她的手,一直被身邊的額趙晟顥牽在手中,一起望著碧海藍天。


    宇文桑頗為落寞的站在一旁,望著兩人的模樣,突然釋懷的一笑。


    心中在意的人,能夠尋到屬於自己的幸福,自己又有什麽好介意的呢?


    即便給予她幸福的人不是他,又有何妨?


    宇文桑突然大笑了起來,笑聲引來了身邊兩人的注意。


    這時,樓船隊伍前方的海域顯現出了幾座小海島的身影,宇文桑望向那海島彎處隱約顯露的船隻,看向楚清笑道:“看來,從今以後在這海外的市場,我的家族又要多一位可敬又可怕的競爭對手了。”


    楚清莞爾:“楚清和宇文桑之間,永遠都是朋友。”


    是的,朋友。


    宇文桑眸光閃爍,心中雖有遺憾,卻也欣慰。


    遠方的巨大船隻,規模比宇文桑的樓船更大幾分,前後數十隻,越是靠近,越是能感受到這支航海隊伍的實力強大。


    看著那邊已經放下小船快速駛了過來,宇文桑熱情的相邀:“這第一站,就去我的國家吧。”


    楚清和趙晟顥對視一眼,彼此都沒有異議,當即便向宇文桑微笑點頭,算是接受了他的邀請。


    接人的小船,終於來到了樓船外。


    宇文桑將楚清一行人送上下船,目送他們離開。


    回到自己的船上,無數熟悉的人影湧了上來。站在甲板上冷峻威武的浮屠衛,還有願意跟隨趙晟顥逍遙大海的刺盟中人,王府衛隊。


    還有……扶蘇,福祿壽喜,幼荷,醒蓉,名柳,酒酒,斷刀,慕白,周不求等等等等……


    讓楚清意外的是,她的堂兄楚雲珂也在其中。


    這些人,都是願意追隨他們的人,望著一張張熟悉的麵孔,楚清心中頓時豪情萬丈,轉身走向船頭,抬手一揮:“起航!”


    一聲令下,等待已久的巨船終於緩緩駛出海灣,揚帆起航,九溟商旗也懸掛高空,迎風飄揚。


    楚清的船隊,在大海中與宇文桑的船隊並行,茫茫大海,廣袤無垠,根本沒有半點擁擠。


    兩支船隊,打頭的領航船隻船頭甲板上,各自站著三人。


    楚清和趙晟顥並肩攜手而立,而另一隻船上,宇文桑則獨自站在船頭,雙手撐著甲板上的欄杆,迎著海風,遠眺大海。


    三人視線在空中交匯,都微笑點頭。


    收回眼神,楚清眸光流轉的看著趙晟顥,戲謔的問道:“戰神王爺,拋棄榮華富貴,與我這一介商賈風裏來雨裏去的漂洋過海,可會後悔?”


    趙晟顥仰頭大笑,長臂一攬,將楚清摟入懷中,低眉淺笑:“這般神仙的快活日子,乃是我畢生追求,倒是清兒是否會後悔養活我這紈絝子一生一世?”


    後悔?楚清微揚眉梢,垂下眸光,看向自己如今還平坦的腹部,雙手疊放在上麵,眉眼間流露出溫和的柔情,低聲呢喃:“如今,就算是後悔,也晚了。”


    “什麽?”那聲音細如蚊吟,就連趙晟顥也聽不清楚。


    楚清雙頰微紅,嬌羞的看向趙晟顥,抿了抿唇,勾唇笑道:“夫君可為咱們的孩兒想好了名字?”


    ——(全文完)


    後記:


    多年後,無論中土朝代更替,傳說中都有一隱世家族,居住於人鬼難近之地,瓊樓玉宇,金銀樓閣,揮灑千金,富有四海。


    這個家族中人,代代都是經商奇才,武林高手,神秘難測。


    每逢出巡,當朝皇室權貴必以尊榮之禮相待,更有公主想要嫁入其中,卻難得其門。


    而關於這個家族的兩位老祖的故事,也被記載入族譜之中,世代相傳。


    民間,更有擅於專研之人,對此家族進行了多方探尋,並為兩位老祖寫下了兩本傳記。


    一曰,《南朝楚史·鎮國王傳》


    一曰,《南朝楚史·護國商妃傳》


    兩本傳記中,雖不盡詳實,卻也在百姓中深遠流傳,也讓百姓對這神秘的家族更添了幾分好奇和敬畏。


    ------題外話------


    商妃的故事終於還是走到了句點……太多的遺憾因為現實而產生。請相信,故事的不完美我比誰都更加的心疼,卻隻能咬著牙剔骨削肉……但我相信,隻要不放棄,我就還能再回巔峰!


    謝謝一路上,親們的支持!你們的陪伴,沒有讓商妃三四十萬就草草完結,是你們的陪伴讓商妃走到了今天。希望,接下來的日子,你們能繼續陪在我身邊,讓我更加有勇氣去走更艱難的路。


    《崛起》、《商妃》,最終走到了《天師》……感謝一路上從始至終陪伴著我的你們。loveu╭(╯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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