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對小女兒再如何疼愛, 江老爺也不是事事都順著女兒。


    比如顏一鳴冒著風雪來與江逸說情,江老爺實則並不想插手此事。


    江逸終不是江家的種, 非但不是,他的母親還害的親弟弟與他們生分了這麽多年, 江老爺不會像江老太太那樣將喜怒擺在明麵上,但心中未嚐不芥蒂。


    江老太太趁機給江逸找絆子他從一開始就知曉, 但是卻是當做什麽也不知道,不是自家的孩子再怎麽樣也不曾覺得心疼,倒是顏一鳴大雪天特意為江逸跑了一趟,讓江老爺心疼了好半天。


    江老爺一邊責怪顏一鳴身邊的丫頭照顧不周, 大冷天由著小姐亂跑, 一邊又裝作不甚在意的冷淡模樣為顏一鳴,為何突然管起了江逸的事。


    顏一鳴在一瞬間已經明了了江老爺對江逸的態度,就算江逸真的凍死在了雪地裏, 江老爺不會有一絲一毫的動容。


    江老爺不喜歡江逸,甚至不喜歡她為江逸說話, 若是顏一鳴執意要替江逸做主,倒是會惹得江老爺不高興。


    顏一鳴微微垂眸歎了口氣道, “女兒隻是在屋子裏待得久了有些悶得慌,所以這才想去祖母那裏走走,不想一進門就瞧見他站在雪地了”,說到這兒顏一鳴麵上露出幾分不忍, “女兒看他瘦的可憐又穿的單薄, 於心不忍實在是心裏難受。”


    女兒自小生子不好, 多愁善感,心軟又受不得刺激,江老爺念著女兒心善又心軟,不想讓她心上難受這才讓人去安頓了江逸,待簡單交代完後還告誡顏一鳴,以後好好養病,這些事情就不要再摻和了。


    顏一鳴點點頭算是答應了,待雪停了又在江夫人那裏用了晚膳,這才回到了自己的院子裏。


    說來倒是巧,顏一鳴的住處在江府的最南麵,而給江逸的這處破落院子也是在南麵,誤打誤撞卻是作了鄰居。不同的就是顏一鳴這處是為了清淨,院子裏實則比起其他地方要齊全華貴的多,而江逸的住處卻是荒涼,裏邊空空落落,晚上住進來是也不過給了一床被子與幾支蠟燭,說是等明兒天亮了再慢慢補上。


    回來時路過江逸住的小院子,裏邊黑洞洞一片沒有一絲燭火。


    但也就是多瞧了一眼,身邊的丫鬟已經急忙上前勸她快些回去,外邊天寒地凍可別凍出病來。


    老爺說了不許小姐去管這位“少爺”,生怕顏一鳴又動了惻隱之心,連忙攙著顏一鳴回了自己的院子。


    顏一鳴倒不是怕丫鬟們去告狀,也不是怕江老爺江老太太真的說她什麽,就算他們在如何生氣也不會短她一口吃的一口喝的,但是指不定會把氣撒到江逸身上。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還有小蘋果,若是想瞞著他們也不是什麽難事。


    夜半時分,正是每日最冷的時候。


    這住處許久不曾住人,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這屋子不曾漏風,但到底是荒置以及,空氣中還有細微的塵土飛揚,屋子裏沒有一絲人氣沒有一絲暖氣。


    不知是不是錯覺,比起外邊的風雪天,這裏似乎更加冷的蝕骨。


    江逸此刻神誌已經有些不甚清醒,渾身上下每一處都疼得厲害,但比起疼痛,更難忍受的是無法抵禦的寒冷。


    那張已經初見俊逸的小臉此刻凍得發青,瘦小的身體為了取暖隻能蜷縮的更緊,用這張不怎麽厚實的棉被將凍得發抖的身體盡量的裹嚴實。


    他早就猜到這次來到江府定是一番折辱,今日的一切在他的意料之中,但是就算早有預料,孤身一人的他卻也沒有任何辦法。


    意識已然越來越不清晰,江逸疲憊至極卻依舊不想閉上眼睛,這樣的冷天,他怕一覺睡過去就再也醒不來。


    他不敢睡,也不能睡。


    窗外除了呼嘯的寒風,江逸聽不見任何其他的聲響,他緊緊咬著牙關睜著燒得發疼的雙眼,已然沒有焦距的雙眼盯著黑漆漆的房頂,直到被門外輕微的腳步聲所吸引。


    即使心智再如何,到底還是個十來歲的孩子,空無一人的房間,舉目無親的府邸,這樣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緩緩響起的腳步聲依舊讓人膽寒。


    他聽見那腳步聲越來越近,直到推開了他所在的房間的門,聽到一聲女子細微的低呼聲,門又被迅速的關上。


    他想坐起來看清楚是誰,但是卻一絲力氣也沒有,甚至連看清楚來人的模樣都很難做到。


    窸窸窣窣好一陣子後,終於有微弱的火光亮起,那人吹亮了火折子點燃了一支蠟燭,空蕩蕩的屋子終於變得不複之前的黑暗,江逸艱難的轉過頭去,隻看見那人裹在寬大厚重的鬥篷中,看不清臉看不清身形,隻能看見一雙細瘦又蒼白過分的手。


    江逸猜不出是誰,因為他誰也不認識,已經凍得僵硬的身體此刻因為緊張越發僵硬,江逸眼睜睜的看著那人越走越近,寬大的鬥篷遮住她半張臉,隻露出了一小截兒漂亮的下巴與淡色的唇。


    來人是個女子。


    此刻她正站在她的麵前打量著他,許是最脆弱不堪的一麵被人瞧了去,自己偏偏又無可奈何,江逸微微有些惱怒,他張了張嘴想說什麽,這女子卻伸出了蒼白的手,突然觸到了他的額頭上。


    江逸在發著熱,那女子冰涼的手觸到皮膚的那一刹那,江逸不禁微微一顫躲了開來。


    那女子繼而迅速移開了手,不知是自言自語還是其他,


    分明是淬了冰似的清越嗓子,卻說著一點也不清冷的話,她說,“燙成這樣,再來遲些指不定要燒成傻子。”


    江逸分明都不認得她,分明頭還疼的緊,但許是已然感覺到這女子並沒有惡意,聽到這話很是順口的喃喃回了一句,


    “從未有人說過我傻...”


    十三歲實則也算的是個正太,顏一鳴未曾想到後來那般正經的江逸,如今居然有幾分傲嬌,頓時將眼前還不如自己高的小孩模樣與當初那俊逸的樣子區分開來。


    顏一鳴笑了起來,清冷的嗓音因為含了笑意也顯得溫暖了起來道,“是是是,你最聰明了。”


    江逸啞了啞,突然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麽。


    而正是如此,江逸終於瞧見了她的相貌。


    白的幾乎透明的皮膚,五官卻無與倫比的精致,琉璃色的淡色眸子,右眼眼尾卻有一顆細小的紅痣。


    與她的聲音一般,亦是淬冰一般的容貌,但卻因為此刻的笑容而沒了距離感。


    江逸確定,自己沒有見過她。


    但是她就像早就認得他一般,熟稔的說著話逗著他,將不知從哪兒拿來的棉被撲在了光禿禿的床板上,拍了拍江逸示意他往裏邊一點挪挪位置。


    江逸陡然瞪大的眼睛,一張本就發紅的小臉一瞬間愈發紅了起來,一雙點星般的眸子一時間直直看向顏一鳴。


    顏一鳴一愣,這才發現好像拍錯了位置。


    本還有些尷尬,但是一瞧見江逸這張還稚氣滿滿的臉頓時又盡數成了笑意。


    故意欺負他似的,在江逸發懵的視線中又扯開了他的被子,在江逸終於反應過來要急忙將被子蓋嚴實的時候,將已經灌好熱水的湯婆子塞進了他的懷裏,又將被子重新蓋了回去。


    江逸感覺到懷中驟然暖和起來的溫度,突然間什麽話都沒有了。


    他靜靜的看著女子消失不見,不一會兒又回來,屋子裏又多了裝了炭火的火盆,她用不怎麽熟悉的動作翻著火盆中的炭火,看她坐在火爐邊燒著水然後遞給他喝。


    她沒有解釋她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江逸也沒有問,窗外依舊是寒風的呼嘯,但卻再也不複之前那樣冷的蝕骨。


    全身依舊很疼,神誌依舊有些不太清醒,但是江逸卻莫名的覺得心中暖了起來。


    雖然她總是逗她。


    又不知過了多久,那女子又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這次她的手不似第一次那麽冰冷,江逸抬眼瞧著她認真的模樣沒有像之前那樣躲閃。


    “燒退了”,她終於鬆了口氣,站了起來,熬了快半個晚上,顏一鳴實在困得厲害,拿過鬥篷重新穿好,帶上寬大的帽子後想起什麽似的與江逸道,“千萬不能同旁人提起我來過這裏。”


    江逸沒有問為什麽,這府上總是有人不想自己好,他大抵猜得出來。


    “那你是誰”,江逸問。


    顏一鳴轉過頭來,突然間湊過來蹲在床邊,瞧著江逸又被嚇到的模樣又樂了好一陣子才道,


    “現在不告訴你,我等你自己發現”,漂亮的臉蛋上揚起一抹笑意,伸手將他的被子掖好後站起身來,“那時候自然就能知道我到底是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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