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話一說出口,就明顯地感覺得到麵前金發女子的氣勢完全變了。哈莉·奎因惡狠狠地盯著她,那雙本來相當漂亮的藍眼睛似乎都能噴出火來:“你怎麽敢說他——你怎麽敢這樣說我的布丁先生!”


    “我又不是隻會胡編亂造的那些假靈媒,為什麽不敢說?”到了這時菲奧娜反而冷靜下來了,在毒藤女拚了老命拉住小醜女,不讓她用那根棒球棍敲碎菲奧娜腦殼的空當裏,她不僅沒有逃跑,而且還翻開了手下的第二張牌,用更大的聲音悍然而不畏死、拚著生命可能有危險也要用實話反詰回去:


    “其實你自己心裏清楚,隻不過你死活不承認而已!”


    ——在她手下的,是“銀翼皇後”的逆位。


    這張牌在白巫術塔羅中,表現為一個麵容嚴肅、梳著發髻的女人頭戴金冠端坐在石座上。她穿著一身簡約的黃色長袍,手中握著一把劍,在她腳邊攤開著一本書,象征著智慧的精靈正執筆在書上寫作。當這張牌表現為正位的時候,象征的則是言辭犀利、一針見血、思路清晰、有耐性且理性的人,但是當它倒過來,用塔羅的術語來說,表現為“逆位”的時候,幾乎所有正位的積極意義在這一刻全都要被打翻重來,所有的樂觀的表象全都要以負麵意義的形式重構。


    一針見血、思路清晰變成了不願意運用自己的思考能力,積極進取變成了隻會逃避,說做就做的超強行動力變成了沉溺於回憶不願意麵對現實,而所有的感情方麵的意義,在這張牌上全都指向一點:


    被菲奧娜麵前的這個金發女郎愛著的人,對方是個不願意被兩性關係綁定、甚至正在用超爛的態度和借口強行敷衍她的家夥。


    “他不僅不愛你,而且還在敷衍你、辜負你、利用你、準備等到你沒用了之後就隨時拋棄你!”


    她高聲喊出來的這一句話就好像帶有某種醍醐灌頂的魔力一樣,當頭棒喝,把突然就陷入癲狂了的小醜女給敲得冷靜下來了。兩雙顏色截然不同、卻都帶著某種深沉的疲憊感的雙眼一對視,哈莉·奎因突然就想起了很久、很久之前的某些事情,某些離現在身為“小醜女”的她已經很遙遠了的、她卻又曾經為之奮鬥過十幾年的事情。


    那些與書本相伴的日子,那些生活在陽光底下的日子,那些平淡得乏善可陳、卻又莫名讓人貪戀的日子……明明那麽美好,卻為什麽在不知不覺間就被她棄若敝履了?


    哈莉也是曾經有過心理醫師執照的人,雖然在她徹底轉投小醜那一方之後她的所有正規證件就都被吊銷了,但是多年積累下來的經驗在她心底高聲咆哮著這是假的,這絕對不是真的!畢竟靈媒們都愛用這一招,說一些似是而非的、模糊過重點普天之下均可通用的話來等著求助者自己對號入座。


    可是她一對上菲奧娜的那雙眼睛,就有種大冬天的被兜頭潑下一桶冰水的感覺。她甚至有種錯覺,自己麵對著的,不是個年紀輕輕的“小騙子”,也不是什麽信口開河的假的通靈師——


    那是雙目低垂、麵覆白紗,手握寶劍審判人間一切黑暗與不公的忒彌斯。


    就在她帶著一身冷汗、恍如長夢數年一朝醒來不知今夕是何夕的當口,菲奧娜翻開了第三張牌步步緊逼:


    “你多久沒有照過鏡子了,你多久沒有好好睡過覺了?你過去的生活、你昔日的好友、你曾經的富足和美滿,已經被你棄若敝履多久了?”


    “忒彌斯。”帕米拉趕緊伸手扶住了哈莉搖搖欲墜的身體,用幾乎算得上是懇求的語氣開了口:


    “……請你不要再說了。”


    菲奧娜輕輕吸了口氣穩定一下自己的情緒。她看向麵前相依為命、卻又莫名有種違和感的兩人,最後一句勸告在唇齒之間轉了三圈、重若千鈞,最後還是本著良心說出了口:


    “我沒有指責你的意思,姑娘。世間的一切愛情都是美好的,不管由這份感情所生出來的是善之花還是惡之果,至少從本源上來說,這種感情沒有對錯之分,需要被譴責的,是被愛情催生出來的種種‘錯誤’的行為。”


    “可是你的行為輪不到我來置喙。”


    她的聲音裏仿佛帶著不知名的力量,短短幾句話就讓情緒波動的哈莉漸漸冷靜下來了:


    “我不是什麽執法人員,無權審判你,也不可能判決你;我的年齡比你小,因此在人生的道路上也無法引領你,但是有些道理是普天之下共通的。同樣身為女性,容我說句公道話吧——”


    她將第三張正位的銀月六夾在指間,對著哈莉一錘定音:


    “你在為一個人付出之前,總要看看他值不值得、看看他愛不愛你啊。”


    “你連自己都不愛,還有誰能愛你?”


    趁著這兩人無言沉默對視的時候,菲奧娜已經匆匆收拾好的所有的東西,再一次把大肥橘抱了起來,略一點頭示意道:


    “那麽如果沒有別的什麽問題的話,我就先走了?”


    帕米拉匆匆追了幾步,卻又放不下旁邊失魂落魄的哈莉,也不能讓“忒彌斯”這麽輕易地就走掉——她突然覺得那些靈媒也不都是騙人的了——一疊聲地用各種各樣的方式試圖留下菲奧娜,說真的,她怎麽可以在開導人開導到一半、初見成效的時候走掉!也太不按常理出牌了吧:


    “我要給你多少錢?”


    菲奧娜上一秒還在逼格十足仙氣飄飄地抱著橘貓跑路呢,雖然說仙氣飄飄這點因為她懷裏還有隻十五磅的橘貓而大打折扣,不過唬人也足夠使了,結果帕米拉這句話不問出來還好,一問出來就直接把菲奧娜給驚到了,一個趔趄差點沒把自己栽進路邊的花壇裏:


    “……不用,真不用,你想什麽呢。正規的塔羅師要是收費的話,在一開始就會告訴你的。”


    小醜女這時終於把自己的狀態調整了回來。她滿眼複雜地看了眼背對著她、看似絲毫不設防的菲奧娜,最後還是拖著那根棒球棍,對帕米拉囑咐了“不要跟過來,我想一個人呆一會”之後,便步履緩慢地消失在了小巷裏。


    結果她這一走,毒藤女更加沒有後顧之憂了,幹脆直接追到了菲奧娜身邊緊跟著她問道:


    “我聽說做這行很燒錢,你有什麽想要的東西嗎?我都可以給你弄過來。”


    “你從什麽時候開始學這些東西的,你給每個人都能算得這麽準嗎?”


    “你看你都說了那個人根本就不喜歡哈莉了……有沒有什麽辦法能讓她醒過來?價錢好說,要什麽代價也都好說,我知道你們通靈者可以做到這點!”


    菲奧娜突然停下了腳步,她注視著帕米拉的眼睛,聲音溫柔又和緩:


    “女士,我真的隻是個本領微末的小人物而已,真正的女巫,要比我厲害得多。”


    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帕米拉也不好再求什麽了,畢竟沒人想跟忒彌斯撕破臉,大家都是有智商有情商的人,可是她還是不死心地問道:


    “就沒有什麽辦法……能夠讓那個瘋子離哈莉遠一點嗎?”


    ——當一個人到了幾近絕望的地步的時候,明知不可能,也總是要不死心地去求上一求的。格林女士就算不信靈媒,接到了忒彌斯的來信之後也會給她開門;毒藤女明明一開始也不太相信她有這個本事,可是就在此刻,她竟然還真的把最後的希望壓在了一個小姑娘的身上。


    “有的,可是這不是外人能夠做到的。”菲奧娜眼看著帕米拉馬上就要跟她回到花店了,這可不行,那樣的話她在半路攔下兩人還有什麽意義呢:


    “你要讓她找回自己,重新愛自己,當她開始愛自己了,她的命運之輪才會再次轉動起來。不過話又說回來,等到那一天真的到來了,她也就不需要別人的幫助了。”


    帕米拉繼續追問道:“那我能為她做點什麽?拜托了忒彌斯,請告訴我吧,這對我們來說相當重要!”


    菲奧娜想了想,委婉道:“這是她內心的戰鬥,她要跟自己抗爭,要跟自己的命運抗爭,你得陪著她,除此之外,你什麽都做不了。”


    “第三張牌是銀月六正位,指向的不是她的未來,是你。”她從手邊的黑絨布袋裏抽出銀月六,輕輕點了點那張繪著兩個孩童在銀月之下與彩蝶嬉戲的牌麵:


    “你們在彼此的失敗中初識。你們曾經給對方帶去過純粹的快樂和無條件的愛意,而這份積極的情緒是目前為止她唯一能夠懷念的、聊以慰藉的東西。”


    如果說菲奧娜今晚做出的前半部分占卜都指向微妙、放在阿卡姆大部分人身上都算得上好使、還算不上百分之百準確的話,這最後一段話無疑就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直接就把所有的顧忌、所有的模糊與諱言全都扯了下來。與所有的真相一同赤/裸裸地暴露在月光之下的,還有她那高超又精準的占卜能力:


    “你就當這是個祝福吧。”


    “畢竟除了你,再也沒有外人能幫得了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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