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槐序與宿羯這一戰便是半個晚上。


    他驟然出現,算是殺了魔族一個措手不及,加上他手中的刀太過駭人,所到之處黑雪漫漫,刃光凜然,率先從氣勢上壓了宿羯一頭。


    然而氣勢終有盡,葉槐序的修為,說到底並不比宿羯高,百招過去,這一人一魔便成勢均力敵了。


    倘若這是一場隻有他們兩個的決鬥倒也罷了,但宿羯並非孤身,除了手中的玄黑長戟,他還有玉凰山下無數魔兵助陣!


    葉槐序縱使不懼,也需花時間與那些前赴後繼毫不怕死的魔兵糾纏周旋。


    因此,越是打到後麵,他便越是吃力,連帶著揮刀的動作都不及剛殺出來時那般利落了。


    陣內諸人見狀,難免緊張,鳶羅更是一顆心吊到了嗓子眼。


    就在這時,雲想容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不是想聞一聞魔王麽?走吧。”


    鳶羅:“啊?”


    雲想容指著在月光下被魔兵團團圍住的葉槐序道:“外麵這小子一個人頂不了太久,我得出去幫他。這劍陣隔絕攻擊,也隔絕氣息,你想知道宿羯聞起來是什麽味道,就跟我一道出去。”


    鳶羅還沒來得及說好或不好,齊謠空就先忍不住出了聲:“雲前輩!”他眉頭緊皺,顯然是持反對意見:“她沒有修為,出去很危險。”


    雲想容抿唇一笑:“你忘了我當日是如何帶她上昆侖的了?”


    齊謠空:“……”


    鳶羅聞言,也立刻會意。不過在變回花藏到雲想容懷中之前,她特地上前一步抱住了齊謠空的手臂,亮著眼睛甜聲道:“阿容可厲害啦,掌門哥哥不用擔心我。”


    盡管她沒有刻意拔高聲音,但在這一瞬間,齊謠空隻覺陣中所有人都在望著他倆。


    這讓他久違地有些尷尬,甚至臉也變燙了,也可一低頭看到還在等自己回應的少女,他又將這些若有似無的情緒全拋在了腦後。


    “好。”他聽到自己如此開口,“我在這等你和雲前輩回來。”


    “嗯!”鳶羅重重點頭,而後才轉身變回花朵,踏著月光飛入雲想容衣襟裏。


    紫色的光華隻閃爍了一瞬便隱了下去,雲想容知道,這是鳶羅在告訴她自己已經藏好了。


    於是下一刻,她便像一陣夜風般大步跨出劍陣,閃進了魔兵的重重包圍中。


    和持刀奮戰的葉槐序不一樣,雲想容手上是沒有兵刃的,但這並不太影響她出手。


    桃源主修五行術,修到極致,才有取桃枝的機會。


    如今她隻是沒了桃枝,又不是連從前日夜苦修的術法全忘得一幹二淨,更不要說她的對手也不是宿羯,隻是那些試圖分散葉槐序精力的魔兵罷了。


    此時的葉槐序正與宿羯戰至關鍵處,他察覺到了有人下了玉凰山朝自己的方向過來,但根本沒有餘裕回頭,隻能用盡全力揮刀。


    雪白的刀與漆黑的戟在夜空中相撞,發出幾乎要震動山崖的錚錚清音。


    清音之下,環繞於他的魔兵們總算有了一瞬停頓!


    雲想容便是在這時出的手,她明明什麽都沒拿,卻像執著最鋒利的刀劍,一揚袖便封了數十個魔兵的喉。


    待她落地與葉槐序背對背站至一起時,倒下的魔兵身上更是開出了桃花。


    嫣紅的花配上黑色的雪,在月光下交織成一片,妖冶至極。


    魔兵發出恐懼的嘶吼,而後更迅速地圍了上來。


    雲想容一邊抬手繼續,一邊開口問葉槐序道:“還撐得住嗎?”


    葉槐序仍舊沒有回頭,隻大笑一聲高聲道:“當然!”


    對話進行到這就沒了後續,取而代之的是兵刃重新撞至一處的聲音,震得藏在雲想容懷裏的鳶羅身軀一震。


    她雖不用戰鬥,卻也十分緊張,因為在這樣味道繁雜又瞬息萬變的環境裏分辨各種氣息著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此時此刻縈繞在她周圍的有雲想容身上若有似無的花草香味,有來自普通魔物的腐朽味,還有時遠時近的海水味。


    這些味道混在一起,幾乎要把宿羯身上那幾近於無的腥甜味蓋住。


    但無論如何,在聞出那個味道的時候,鳶羅還是第一時間確定了那與離塵毫無幹係。


    她靠在鬆軟的布料上,聽著耳畔劃過的種種聲響,重新陷入了茫然。


    最終將她喚回神的是葉槐序忽然發出的驚呼。


    有了雲想容幫忙,葉槐序本該輕鬆不少。


    可事實上,這輕鬆隻維持了半刻鍾不到。沒了魔兵不要命般的阻攔,他出刀的速度自然變快了,然而宿羯卻比他更快,仿佛他們之前酣戰,他尚不曾盡全力。


    一個魔居然也玩這種騙人招數,氣得葉槐序罵了一句。


    這一句罵出來,引得整個晚上都沒有說過話的宿羯嗤笑一聲,語氣嘲諷道:“看來東海第一刀不過如此。”


    葉槐序:“?!”老子是天下第一刀!


    葉槐序從小就是個氣性很大的人,他和齊謠空一樣,都生在東境,區別是他的童年相對幸運一點,因為他剛被父母扔到東海拋棄,就被他養父葉梁刀撿進了蜃樓。


    據葉梁刀說,那天正好是四月初一,於是就給他取名為槐序。


    他就這麽成了蜃樓的少爺,無論想學什麽想做什麽,總歸能學到做成。


    後來正式執了刀,更是迅速壓過天下刀客,成了第一。


    現在被宿羯這麽壓著氣勢打,還降成了東海第一,他當然來氣。


    一來氣,他就更想卯著勁重新壓過宿羯了。


    刹那間刀光大盛,直衝雲端,密密麻麻,幾乎要將風聲和月光一同絞碎。


    宿羯卻一步都沒有退,他站在那,似笑非笑地提起手中長戟,信手迎了上去!


    黑戟在刀尖的殘影中光芒暴漲,有如烏雲蔽月,墨灑千江,徹頭徹尾地蓋過了周圍所有的白。


    下一瞬,風聲再起,拂過宿羯的黑甲,也吹起葉槐序的衣袖。


    鳶羅聞到了比之前厚重許多的血味,忍不住探出半片花瓣向血味來源處看了一眼。


    映入眼簾的一隻被染紅的袖子。


    可袖中同樣染血的手臂卻沒有折下,依舊筆直地握著雪白的長刀,死死地抵在宿羯肩頭。


    宿羯終於露出了驚訝的表情:“你不想要你的手了?”


    葉槐序又笑一聲,道:“你的戟又不是什麽好貨色,能耐我何?”


    他分明敗勢已顯,看表情卻像剛取得了一場大勝。


    這等豁出去的姿態讓宿羯十分想不通:“魔族與蜃樓並無仇怨,你何必為妖族和昆侖賠上自己?”


    葉槐序:“我高興。”


    說罷氣息一漲,將刀尖又往前送了一寸。


    這一寸徹底穿透了宿羯的黑甲,實實在在地刺到了他身上。


    但他的戟也同樣穿過了葉槐序的手臂,利器破開皮肉,發出哧哧聲響。


    雲想容見狀,當即揚袖上前,準備接替葉槐序再戰。


    她動作非常快,卻還是沒趕上不再掩藏實力的宿羯。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宿羯並不是衝著殺了葉槐序去的,他撥開了刀尖,連退五步,瞬間拉開了與他二人的距離。


    沒了他手中的戟作為支撐,葉槐序差點站不住,雲想容隻能先扶住這個來自東海的刀客:“你還好嗎?”


    葉槐序想說無妨,卻聽耳邊忽然響起了另一道女音:“阿容!魔王好像要逃!”


    葉槐序:“?!”誰在說話?


    鳶羅覺得他這滿臉困惑又沾著血汙的模樣有點傻,忍不住笑了一聲。


    而雲想容猶豫了片刻,終是沒有去追宿羯。


    “他修為高過我二人。”她說,“先前是他願意與我們周旋,如今他不願意了,我就算追過去,也斷攔不下他。”


    “噢……那我們現在回去嗎?”鳶羅問。


    “嗯。”雲想容看著葉槐序越發費解的表情,也笑了,“阿鳶你出來吧,幫忙扶他一把。”


    鳶羅向來聽話,聽她這麽說,便立刻從她胸前跳出來,變回人形穩穩地站到地上。


    整個過程大概隻有半瞬不到,以至於葉槐序看得傻了眼。


    被她倆一左一右扶著回到陣內後,他忍不住將鳶羅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幾遍:“你不是妖啊……”


    鳶羅:“對啊,我是花。”


    “花?什麽樣的花?”自覺見多識廣的天下第一刀繼續發問。


    “就是花呀,我變回去給你看。”她一邊說,一邊搖身變回那朵紫色的小花,落到了他手上。


    這回葉槐序倒是沒太驚訝了,但他發現他從未見過這樣奇特的花。


    好奇之下,他忍不住用另一隻手碰了碰最外麵那片花瓣。


    鳶羅:“!!!”


    在這一瞬間,她所有花瓣都立了起來,同時再無法在這個無禮的人手裏呆住。


    葉槐序隻覺眼前閃過一陣香風,花就又變成了人。


    他十分可惜:“怎麽變回來了。”


    鳶羅氣得鼻子都皺起來了:“不準碰我的花瓣!”


    葉槐序:“……你剛才沒說啊,沒說我怎麽知道?”


    “你……!”發現自己找不出反駁的話,她頓時十分委屈,當即轉身跑到齊謠空身後,“我不要跟你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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