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清風回到住所, 好好休息了一天。目前他的行程上暫時輕鬆了。接下來暫時隻需要拍一個新接的代言廣告。


    這是麗莎不久前給他談成的,陶清風第一次單獨的代言。是代言一家文具公司的產品。代言費用並不高, 隻有一百五十萬。畢竟這家文具公司也不是什麽世界五百強, 隻是華國本土一家中遊企業。他們付不起一線明星高昂的代言價格, 不過他們的優勢是二三線城市的中小學生都比較熟悉這個文具。相對的,陶清風雖然不是一線當紅明星, 但一來他的粉絲群體畫像就是這類中小學生少女粉,二來他個人文質彬彬路線和才藝,也和產品比較契合,而且代言費用也不會太貴。雙方就一拍即合。


    陶清風好好休整了一天,本來聽麗莎說,還有一個星期就要過春節了,工作安排就等過年之後再繼續。陶清風就盤算著,一是要去華京的英華皇宮博物館(他已經接連兩三次想去沒去成了),二是要去c省徐氏祖祠和‘陶館文物保護區’所在的新南縣看一看。


    他正在悠哉地定著行程, 公司又打電話來了。


    是麗莎打的電話, 中心思想是:《歸寧皇後》的點映會後,業內許多人看了電影讚不絕口。她的電話頓時就被打爆,五六個想邀約合作的意向電話,想請陶清風去演新戲。有人甚至非常迫切想遞劇本過來。


    “以往都是我求爹爹告奶奶拉資源,現在資源自個兒找上門來了,你真爭氣。”麗莎誇獎他, 又說:“要不要來看看?”


    如果是麗莎自己拉的資源和促成的合作意向, 那她怎麽分派給手下不同的藝人都是可以的。但如果是藝人自己帶來的資源, 萬一裏麵有藝人的人脈打招呼,就得先和藝人溝通好。


    陶清風倒是沒想到,電影隻是放了點映(正式上映是春節檔),居然業內就聞風而動了。他對手機話筒說:“麗莎姐,我不太懂,也不認識他們。還是你來決定吧。我相信你的決策。”


    這也正和麗莎的心意,聽到裏麵並沒有陶清風的熟人,麗莎就放心了,說:“那我先選一下。而且等電影正式上映後,趁東風想來合作的,估計會更多。我會給你把好關,挑一個你能勝任的最好的資源。春節之後,你再開工吧。”


    “謝謝你。”陶清風平靜地說。他其實最想去公司談的是上電影學院的事情。但是鑒於公司不見得輕易答應,陶清風就想趁這段時間,先好好地搜集一下資料,打聽情況,做好規劃安排,心中有數之後,再和公司去談。要怎樣說服公司,如何考進去,專業選什麽,課業知識相關,如何平衡課程和演戲衝突,畢業後的提升空間等等……


    翅膀不能太硬,但也不能飛不起來。陶清風明白,星輝娛樂公司現在的存在,是為他保駕護航的。那就乘勢而為,要盡力爭取,但也不能太過於鋒芒畢露。


    陶清風剛重新回到旅遊路線的選擇介紹頁麵(他給自己買了一台筆記本電腦,連通了‘世界上所有地方都有的那個網’),他的手機又響了,來電人是昨天電話關機的嚴澹。


    陶清風還正想給他打電話,給他送電影票呢,非常高興地把電話接通了。


    嚴澹的呼吸聲從話筒裏傳來,卻遲遲沒有聲音。


    陶清風對著話筒道:“嚴老師?”


    那邊的嚴澹似乎深深吸了兩口氣,才用比較正常的溫和語氣道:“哦……我看到手機上有未接呼叫轉移。昨天我在飛機上關機了。”


    陶清風說:“嚴老師,我昨天找你是想說《歸寧皇後》的點映播放。我想送你幾張票。不過你現在是在外地?出差嗎?”


    嚴澹話說得有些魂不守舍的感覺,:“什麽……哦,好啊,謝謝了。等我回來就去看,看電影是吧。”他頓了頓道:“你知道‘新南縣’嗎?我現在就在這裏出差。”


    嚴澹說起這句話時,語氣一下子低沉了許多,刻意壓低著嗓子。


    陶清風心想居然這麽巧,自己前幾天剛知道這個縣的消息,嚴澹居然就在那裏出差。陶清風就問:“我聽說那裏有最大的‘陶館’遺跡?好像國家考古研究所在……保遷?”陶清風後知後覺道,“嚴老師,你該不會是去支持考古研究所工作的吧?”


    嚴澹若有所思道:“原來……你還知道這件事?”他又深深吸了一口氣:“我的確是去幫考古研究所的忙。這裏的文物保護區,除了‘陶館’外,還有一棟大興年間的‘登第閣’。你知道嗎?”


    陶清風驀然從座椅上站起來,抑製住激動的心情。


    原來“新南縣”真的就是“南山”。那棟登第閣,雖然離陶清風小時候住在鄉下的家還有十幾裏地,是縣中心比較有代表性的古建築。始建於大興朝,曾經叫做“來儀閣”。大楚時又修葺過幾遍。


    因為出了陶清風這樣的人物,南山郡的太守,就把“來儀閣”改為“登第閣”這個名字。這棟閣樓裏曾經掛滿了大興時期文人騷客的詞賦、畫作。


    陶清風守孝丁憂那三年,南山的縣丞、裏正、鄉紳等大大小小的人物,無不來逢迎這位新科探花,把他當做家鄉出的大人物。不過陶清風孝期不能宴飲,所以總是委婉謝絕他們的邀約。但許多時候,地方上的秀才、童生,或是老師徐棠翁那邊的客人來訪,陶清風還是得出麵接待。陶清風會帶著他們去這棟閣樓賞玩前人墨畫,縱覽欣賞南山優美的田園景色。


    當時的縣守希望能在“登第閣”上加一幅描繪此地盛景的長聯,拜托陶清風賜墨。那時候陶清風剛要回京述職,匆匆寫就長聯,並沒有交給縣丞。而是把初稿和自己的其餘詩稿文作,一起埋在南山鄉下。


    陶清風準備等回到京城鞍馬周頓歇息好了,再把長聯潤色好一些,通過驛站給縣丞送去。可惜他回京就出事了。這個想法當然沒有實施。


    所以陶清風雖然聽到嚴澹提到“登第閣”,但並不太擔心,因為自己的長聯肯定沒來得及刻在上麵。不會留下自己什麽痕跡的。


    因此陶清風就能在電話裏,單純向嚴澹感慨道:“我知道那個地方……風景挺美的。”


    嚴澹的呼吸在電話裏沉默了一會兒,才道:“是啊,我現在正在爬閣樓。”


    陶清風想象著那棟閣樓現在和英華皇宮博物館一樣,成為遊人們參觀的古跡,人來人往的樣子,心情就很愉悅,對嚴澹說:“有七層呢,慢慢爬。”


    嚴澹呼吸在那邊又頓了一會兒,才道:“在閣樓上,可以看見一條河,河上還有一座白色的石橋。是不是被稱為‘白龍臥波’?”


    陶清風笑道:“是啊,嚴老師,如果你往北邊看,還有一座高台,因為有九個方位的階梯,所以又叫做九門金台,是不是很壯觀?”


    嚴澹的聲音在電話那邊又沉默了,半響道:“是啊。看著就讓人想起“鳳凰台上鳳凰遊※”那句話。江心有塊三角洲,形狀像……”


    陶清風道:“那叫做大雁磯。現在是冬天,應該能看到大片黃白的蘆葦,就是‘蒹葭蒼蒼’裏的那個白色的‘霜’了。所以這一片又叫做‘荻蘆川’。”


    嚴澹被噎住般頓了頓,隨即低沉的聲音傳來:“……東邊有很高的石壁,下方亂石險灘。是不是叫‘牛頭渡’?”


    陶清風說:“看來保護得很好……”他趕緊住嘴,差點說漏了嘴,連忙想打個補丁,“我,我小時候去的。”


    嚴澹在電話那一頭,久久沉默著,從聽筒裏傳來了一聲悠長的歎息。這讓陶清風內心有些打鼓。


    然而下一秒陶清風打鼓的心髒,就仿佛血液逆流般地凍住了。


    嚴澹的聲音從聽筒那邊傳來,聲線還是顫抖的:“多小的時候呢……一千二百年嗎?這裏沒有什麽‘登第閣’,這棟閣樓消失於大楚末年的戰亂。這裏不是文物保護區景點,沒有遺跡複原。我現在站在一塊水泥地上。”


    陶清風大腦一片空白。嚴澹剛才那些話都是編的?把自己的話……套出來了?他怎麽會知道……


    嚴澹的聲音更溫柔了:“我跟你說的那些……是編的,根據一幅對聯。寫得真好啊,你聽一聽,我有沒有念錯?畢竟挖出來的字好多都模糊了,我也不知道有沒有還原正確。”


    嚴澹不顧陶清風在電話那頭死寂般的沉默,清清嗓子念了出來:


    “三百年高陵大雁磯,七層寶塔鎮邊陲。極目遠眺,看東南湘楚、西襟衡越,南屏滇水,北帶巴關。迢迢風雨幾度,跨江山半壁,馬踏雄州。白龍臥波,漫卷雲國荒野,勝慨今論。”


    陶清風依然不發一言,手心汗濕,隻覺得每個字,都像是重錘打在眼前,敲得他一片暈眩。


    嚴澹的聲音就像這迷霧中唯一的清明,兀自道:“這是上聯。我也不知道我的斷句對不對,畢竟你那個時候沒有標點。這大雁磯、七層塔,白龍臥波,想象著,都是很好看的景色。可惜現在不能一飽眼福。聽縣政府的人說,南水河,幾百年前就改道了。或許當年是有一座石橋吧。隻能在對聯中窺見一點景觀了……要不要聽一聽下聯?”


    陶清風虛弱地倒在沙發上,攥緊手機話筒,腦袋裏飛速轉過一個又一個說法,卻一次又一次被否定掉,死死地握住話筒,聽嚴澹不受幹擾地念下去,自己那副當年寫完以為永不見天日的長聯。


    “六千仞險灘牛頭渡,九門金台挽天河。憑欄靜聽,憶周成諸禮、魯書春秋,秦通函穀、漢拒匈奴。昭昭千秋此輩,覺神州咫尺,王行正道。金鳳遊日,醉來荻蘆斜陽,於嗟何有。”


    嚴澹還不緊不慢,正兒八經地點評著這個長對聯:“牛頭渡險灘,現在是個水力發電站。你說的東邊九門金台那個方向,被墾平了。荻蘆斜陽……千年前這裏水邊長滿蘆花,是挺適合長醉的。但現在河流改道了……”


    陶清風終於虛弱地找回了自己的聲音,知道這回是瞞不下去了,喃喃道:“為什麽這副對聯……”


    這副對聯,為什麽會重見天日?自己南山鄉下的書稿,難道沒有腐爛成灰?但如果有人給自己挖掘出來,並流傳於世,為什麽在現世,自己又完全找不到那些痕跡?


    “這副對聯,刻在一塊發掘的楚碑上。”嚴澹道:“落款是:大楚佑光三十年一甲登第探花陶生廣川庚子年秋撰。”


    陶清風艱難道:“其實我……”


    嚴澹又起了話頭:“別著急。這次發掘的楚碑,並不隻一塊。還有一塊是我找了很久資料,卻沒找到的大楚佑光三十年登科錄。上麵記載了三甲共六十二人的名字。你都很熟悉吧……聽一聽,一甲狀元:應大砍。一甲榜眼:燕澹生。一甲探花:陶清風。”


    陶清風再次眼前一黑。


    “陶清風。”嚴澹是第一次這樣叫他的全名,道:“這個名字,也不能說沒有同名同姓。至於陶廣川,這個名字,也不能說沒有同名同姓。但是既叫陶清風,又叫陶廣川……一千二百年前,應該也隻有那一位探花郎。至於這一千二百年後,想來也不會是別人了。”


    陶清風終於從沉默中找到一點理由,道:“你說過,我是古人‘神授靈魂’上身……”


    “帶著所有的記憶、知識和性格?別再說失憶斷層了,”嚴澹的音調雖然依然低沉溫柔,內容卻不容置喙,“還挖到了一塊石碑。刻著《南山小調》,那天你生病在睡夢裏唱過:‘朝驅牛,平野草正肥;暮驅牛,煙斜山雨微’※。”


    陶清風又陷入了沉默,原來自己夢裏,還念了這首兒時的歌謠。隻是為什麽這些都會刻在石碑上,現在又被挖掘出來,現在“新南縣”進行的保遷工作,不是大楚最大的學堂——‘陶館’的挖掘、遷移和保護嗎?


    嚴澹仿佛聽懂了他沉默的問詢:“這些碑都是從‘陶館’裏挖出來的。全國最大的‘陶館遺址’有一座‘碑堂’。這是其他的‘陶館遺址’都沒有的。二十來塊碑。其中能辨認的碑,有五塊。一塊是《登科錄》,一塊是《登第閣長聯》,一塊是《南山小調》,還有兩塊是……”嚴澹頓了頓,改了稱呼,“陶探花,你寫的詩。”


    陶清風心底一酸,不僅為這個恍若隔世的稱呼。更是因為……竟然真的有人把他的詩稿文論從鄉下整理出來,並刻碑保存?


    陶館是崇安年間國子監祭酒燕澹倡建……那些文論詩作長聯稿件,是燕澹生起出,然後為他刻碑的嗎?還是說,因為“南山”是陶清風的老家,那裏的太守縣丞鄉親們替他操辦的呢?


    無論是誰幫他把那些文集留存於世,陶清風都覺得心中感動又酸楚。


    雖然現在並不是抒發情緒的時候。


    陶清風對著話筒道:“嚴老師,我,我隻是……”


    嚴澹在話筒那邊搖頭:“你別叫我老師了。一想到我在和古代成千上萬人選出來的儒生棟梁說話,我就壓力好大。”


    陶清風為他淡定的語氣,提起來的心髒重重落下,遲疑道:“那我怎麽稱呼你?嚴……嚴兄?行嗎?”


    嚴澹在話筒那頭一愣,隨即道:“行。我可真是榮幸。當時和你在圖書館第一次見麵時,怎麽想得到……”


    兩人都不由自主地回憶著那時候的場麵,兩人對坐讀書,一開始並無交流,卻恰巧在取書看時,兩人雙手相碰,交疊於《大楚史》書上。


    仿佛冥冥中的昭示。


    “你會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我,對嗎?”嚴澹頓了頓。


    陶清風剛才那股惶恐的情緒,很奇特地平靜下去。哪怕是被知道了這麽荒誕不嵇,不似人間之事,但嚴澹並沒有大驚小怪。聽得出嚴澹今天這番話,無論是刻意套他話而進行的一番想象,還是掌握那些發掘碑刻的事實,對方語氣都是非常從容的。聽得出那種……深思熟慮。


    想到此節,陶清風不由得對嚴澹說:“反正就算我不說。你也能套出來。嚴兄,你,”陶清風這樣稱呼的時候,把嚴澹擺到了另一個位置上,評價道,“你很聰明。”


    嚴澹在電話那頭輕笑著,有磁性的聲音傳來:“聰明?你不知道我看到碑上名字的時候,心裏簡直像被驚雷炸了。說實話,雖然我很早就在著手去找。但是,我終於找到你的時候……”嚴澹歎息著,又重複了一遍,“終於找到你的時候,我還是被嚇壞了。”


    不止是驚嚇,看到那幾塊碑上的名字,嚴澹胸口一悶,差點昏倒過去。腦中嗡嗡作響,就像有千百根針紮。仿佛要刺出血般。可是等嚴澹清醒後,胸中升起的那股浩大迷茫的影子,就如同每次他竭力在火中看清的影像一樣消散了。


    哪怕碑上字跡殘損,嚴澹還是在一眼看到後,就能迅速地聯想出上下文。同事們都讚他才思敏捷。可是嚴澹卻知道,他並沒有用方法論或語境上下文去推測。


    而是不假思索地張口就來,仿佛那些文字,雋永地刻在心底很多年,被喚起了印象,從沉睡中蘇醒。


    他心中隻有一個悲傷又歡喜的感覺:終於找到你了。卻不知那個念頭從何而來。溫暖的胸懷中,就像流淌著一條寬廣卻沉默的河流。


    陶清風沉默了一會兒,沒想到嚴澹那麽早就開始有針對性地去調查自己的情況,問:“你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去查的?”


    嚴澹說:“甲骨文那時候。”


    陶清風想到那次隨口認得甲骨文露餡,果然還是“想當然”的錯,“禍從口出”啊。


    不過,如果隻有嚴澹知道,應該也不算是禍。


    “嚴兄。我想相信你。這件事請你……”


    “不會告訴別人的,你放心。”嚴澹鄭重道:“但你要答應我,等我回來後,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我。陶探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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