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陶清風是個接受現代教育正常長大的人,以他的聰明和常識,會知道接到這種短信最穩妥的應對——報警。


    可是哪怕記憶中有模糊的對警察和法治社會的理解——並不會在這種時候跳出來提醒他。


    何況,收到這個短信時,腦海裏浮現出的記憶相關——閃爍的霓虹燈管,“悅城大沙龍”的招牌。蘇尋說那裏是陶清的老家,陶清以前還不準蘇尋問。


    陶清風猜測:八|九不離十,這個短信是悅城大沙龍那裏的人發來的。他們對陶清算有知遇之恩,把他推薦進入了星輝娛樂。從前的酒吧老板,也算是提攜了陶清,身體原主人的伯樂。這條短信,會是他發來的嗎?


    或許就是因為有這一層關係,說話才會如此不客氣?


    陶清風想好好再看看記憶白霧裏的畫麵,卻什麽都想不起來。他的頭又開始痛:那些人,比起沈阿姨和蘇尋來說,應該更了解從前的陶清,所以識破他的可能性也會更大吧。不知道自己如果用“失憶”這個理由去糊弄,能不能過關?


    陶清風心中挺沒底的,想叫醒蘇尋商量一下,但又隱約感覺,這是身體原主人最為隱秘之事,告訴別人似乎會帶來麻煩——


    陶清風便沒有告訴蘇尋。


    眼下,陶清風決定,先用失憶理由裝一下傻:畢竟他翻遍了手機短信儲存箱,也沒有找到關於這個陌生號碼,關於悅城大沙龍的蛛絲馬跡——幹淨得近乎刻意,宛如他醒來時感覺房間裏的布置——太過於簡潔齊整。像是很多東西,被丟掉、刪掉……


    陶清風定了定神,小心翼翼編輯了一條短信,遲疑了好半天才發送出去:


    “您好,我這些天生病失憶了,不太記得,請問您是?”


    但是當他發了這條短信後,就如同泥牛入海,對方再沒有音信回過來,就此歸於沉寂。


    陶清風也沒心情去糾結了。快要到晚上八點,他推醒蘇尋下了車,回賓館準備入睡。什麽都不能阻止一個古代考完了科舉的讀書人,戌時睡覺寅時起身,畢竟如今他不用頭懸梁錐刺股背八股了。


    第二天陶清風沒有通告,他早上依然起得非常早,繞著賓館周圍的綠化帶散步,還遇到了晨跑鍛煉的鍾玉皎。影後似乎對他那麽早起感到有點驚訝,卻也沒說什麽,打了個招呼繼續反方向晨跑了。


    那條言辭不善的陌生號碼並沒有再發短信過來。


    不知是不是錯覺,這一整天,陶清風在片場閑逛時,隱約感覺有人在看自己,但當他四下張望時,那股被注視之感又消失了。


    等陶清風拍完廣積王子第三條後,有了整整一個星期的空期。他前段時間一直被麗莎針對,相當於半雪藏,沒有推任何資源。雖然在吃過螃蟹宴後麗莎態度有改觀,但是後續資源的跟進,要等到《歸寧皇後》拍攝結束之後,才開始工作。所以這一個星期他都完全是被放空狀態了。


    陶清風跟劇組商量了一下,他給蘇尋放了幾天假,自己也回了家,就是離水天影視城挺近的那套從前的小公寓。這些天沈阿姨在那裏給他看家。陶清風想著回去住幾天,一是吃得更可口些,另一項就是……他想好好找找陶清出道前的小公寓裏,有沒有關於身體原主人從前經曆,更詳細和秘密的東西。


    雖然陶清風剛從這具身體裏蘇醒時,找過一次。但並沒有找到什麽有價值的信息。很奇怪的是,原主人的手機裏訊息刪得幹幹淨淨,房間也仿佛被刻意仔細收拾過。


    他一直覺得,自己能從這位身體主人身上蘇醒,身體主人一定是以某種非正常方式,靈魂離開了身體。但他為何要選擇離開,似乎成為留給了陶清風的一個謎題。


    陶清風當時來不及細想,後來又忙著適應現代人的種種生活,忙著收拾身體原主人留下的各種爛攤子。靜下心來仔細想想,才覺得有些裏櫃死角,好像都沒搜過。


    陶清風在小公寓裏鑽頭覓縫地找,在衣櫃最底層翻出一個黑塑料袋。


    黑塑料袋裏麵有一個破舊的牛皮紙信封,裏麵裝著張小學一年級打掃衛生的獎狀;一個破破爛爛的舊沙包;一小袋看不出什麽昆蟲的幹癟翅膀;一本發黃的口袋連環畫,開頭幾頁的人臉被圓珠筆塗藍了;半包廉價的a省本地煙;煙的玻璃紙折了顆小星星;一個生鏽的鐵皮文具盒,裏麵擱著幾顆玻璃彈珠。


    是陶清小時候的東西嗎?


    衣櫃底層還有許多陶清的衣服,質量都不好,沒洗過,泛舊了。


    把所有衣服移開後,露出一個內層大抽屜口,打開來看裏麵是空的,積滿了灰塵,但是灰塵中間空出來的形狀像是一隻大葫蘆。


    如果陶清風是現代人,他就認得出,那個形狀其實是擺放過一把吉他,後來出於某種原因移走了吉他,隻留下灰塵。


    大抽屜深處還套著個小抽屜,打開來看裏麵有一本便簽,開頭幾頁寫著歪歪扭扭的阿拉伯數字——現在陶清風已經能數數了。往後翻去,幾行數字之間,間或夾雜著幾個簡單的字眼。


    這又是什麽?陶清風還是看不懂——如果陶清風多在現代社會呆一段時間,就會知道,這是在譜曲作詞,雖然是最基礎的,也不規範——隻是曾經試圖寫下過,一點旋律。


    翻到最後一頁,那些簡單字眼,終於組成了一句完整的話。這一句上麵的阿拉伯數字也要長得多,隻是這句話,陶清風又犯糊塗了——


    “我想躺在海邊咂根煙。”


    陶清風已經極力去理解“煙”在現代社會並不是“炊煙”,而是像五石散般,吃了提精神卻會上癮的東西——取用的方法並不需要丹爐煮沸,而是搓成細細一條,以火星燒熱一頭,另一頭含進口中——他起初知道時,還在擔心,那個火不會順著細細的煙管,燒進他們嘴巴裏嗎?


    不過身體原主人看上去是很享受香煙的,陶清風從這具身體裏醒來的時候,就在這套公寓各處,找到過好幾包煙。


    這句話寫在便簽紙末尾,雖然還搞不清楚上麵的阿拉伯數字是什麽意思,但前麵那麽多零散不成句的字眼對比起來,對身體原主人來說應該是有意義的吧。


    隻是,寧枝市,並不靠海。陶清風找了找華國的行政區圖,發現a省有一小段靠海。不在省會寧枝,而在一個小縣城。


    陶清風思考了一下,這會不會代表著,陶清作為a省人,來自那個靠海的小小縣城呢?他小學輟學是十一歲,之後就在酒吧裏開始駐唱——這個年齡實在太小了,嗓音也沒變,能唱歌嗎?但不管怎麽說,三年之後,陶清十四歲,就被發跡的酒吧老板推薦和剛成立不久的星輝娛樂簽了合同,卻是既成的事實。


    陶清風的頭又痛起來,悅城大沙龍,在這裏麵又扮演了怎樣的角色?為什麽陶清說那裏麵是他老家?悅城大沙龍明明在寧枝。還是說陶清十一歲就跑來了寧枝,那個酒吧,就是悅城大沙龍的前身?


    除此之外,那個放便簽紙的小盒子裏,還有一隻棕色小空瓶。上麵標簽是他看不懂的夷文。不知為何,當陶清風看到這個東西時,打了個寒噤,像是看到了一條幼小的毒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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