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水天影視城,沈阿姨先下車,跟經紀人小聲講了一下早上的事。蘇尋聽完沈阿姨的說辭,眉頭緊蹙。工作這半年來,沒有誰在日常生活裏比他和陶清接觸得更多。沒聽說他喜歡桂花。


    難道是為了新角色作功課嗎?陶清在《歸寧皇後》裏出演的叫做廣積王子,聽起來挺偶像化的人設。說不定有這種熱愛花花草草的興趣吧。蘇尋心中欣慰。


    好奇心暫且按下,現在還有正事要做。


    蘇尋一邊拉開出租車後座,看到陶清正在打開隨身的錢夾。蘇尋心想:不得不說陶清之所以還能在娛樂圈有一畝三分地,完全是他這張天生人神共憤的帥臉。若不是那些作死的性格,肯定能晉升流量,而不是現在半死不活、小打小鬧。


    蘇尋作為經紀人的事業心經常讓他想去提醒陶清一些不合規範的舉動,然而很多時候人類的生存欲|望又把他製止了。


    幾個指頭夾著兩三張百元粉鈔,陶清風遞過去的時候,有一點遲疑,仿佛不太確定錢的數額。司機也一愣,抽了一張,然後把找零遞給陶清風。


    陶清風接過找零,仔細地端正理好,塞回了皮夾裏。下車看到經紀人蘇尋,臉上一瞬茫然,隨即露出了禮貌的微笑。


    蘇尋被嚇得抖一身雞皮疙瘩。然而這個驚嚇僅僅是開始。


    陶清風一手按著頭,眼神還有些混沌,一點點試探的語氣:“蘇先生?”


    蘇先生!?陶清什麽時候變得這麽禮貌了?


    蘇尋和保姆飛快地對視了一眼,從對方的眼神中讀出了默契的驚嚇。他終於知道保姆含混表達,和嘀咕的“有點怪”是怎麽回事了。


    《歸寧皇後》還沒開機呢,他對溫雅謙恭的廣積王子的入戲,就這樣深了嗎?不可能吧,陶清什麽斤兩,他蘇尋心中沒數?


    可是有個微小的聲音在提醒:萬一,真的改了呢?


    陶清和蘇尋的打招呼方式,有過拳頭砸臉,有酒瓶砸腦袋,有襯衫兜頭;稱呼有“喂”,“你”,“那誰”。陶清的字典裏,壓根就沒有“先生”這種字眼,他看得上的,熟的叫“大佬”“大哥”,不熟的叫“大腕”“大款”。


    在經紀人失語表情中,陶清風對保姆說:“沈大娘,辛苦您了,先回去吧。”


    比起從“沈阿姨”變成“沈大娘”的古怪稱呼,得到了“您”的敬稱是更驚詫的事,保姆用一種“瞧吧,我也快昏了”的表情和經紀人對視一眼。


    前天夜裏,陶清在車後座上“死球算了”那句話,驟然又冷冰冰浮現在蘇尋腦海裏,不禁讓他打了個莫名寒顫。


    那一瞬間,作為一個從小在唯物主義世界觀下成長起來的,有獨立思考能力的成年人蘇尋,雖然大腦已經快燒壞,卻非常不合時宜升起一絲下地獄也無所謂的念頭——


    ——不管是偽裝入戲,還是有別的隱情,真希望能一直如此。蘇尋的臉上和背上不想再擦跌打損傷膏藥了。哪怕賠償都成了他額外固定進項。


    作為陶清的經紀人,蘇尋有超乎常人的堅韌耐心,其他經紀人在陶清手下都呆不下三個月,隻有他能一次又一次頂著滿頭包,上交公司一遝賠償材料。其心理承受能力是常人難以想象的。


    但隻要是正常人,誰願意天天在高危中工作。


    蘇尋一直暗暗期待著,能調離陶清手下。雖然公司看他的表現,也找不到更適合的,他調離可能性並不大。但蘇尋還是相信這個可能性,比陶清自己改好的可能性要大得多。


    但是此刻,他動搖了。


    小陶哥,是不是吃靈丹妙藥了?


    “陶哥。你……”蘇尋單刀直入,頓了頓:“你還好嗎?”


    陶清風深吸一口氣,臉色有些蒼白,一手按著太陽穴,似乎頭暈。


    離剪彩儀式入場隻有十分鍾了,今天的媒體采訪,陶清大概不能參加了。蘇尋很人道地想,他看起來不舒服,得回去休息,估計還要匯報公司上級……


    陶清風慢慢抬頭,掃到水天影視城上方懸掛的《歸寧皇後》的宣傳條幅,濃墨重彩的標題下,是一身華服的女演員鍾玉皎,背景大漠孤煙。


    陶清風又朝蘇尋笑了笑,禮貌的笑容,由那張熟悉的臉現出來,真是讓蘇尋覺得太違和。


    陶清風道:“身體無妨,能撐住……”他皺緊眉頭,強行壓製住了不舒服,“采訪……什麽?”


    記憶裏有限的片段畫麵,讓他懂得采訪這種事的性質。回答不好,不會掉腦袋。他便不是那麽擔憂。隻是擇遍記憶,並沒有告知內容。


    蘇尋道:“環節是媒體自由提問,我們沒有收到采訪稿,歸寧皇後剛開機,也沒什麽可說的,陶哥別擔心,今天來的是地方小媒體,主要宣傳影視城的,不會問什麽難題。”


    “那便好。”陶清風遠望《歸寧皇後》的宣傳海報,小聲感慨:“秋宮月貌名更賢,北地魂殊青塚處……”※


    這是大興末年,詩人閱遍歸寧皇後崢嶸半生,寫的一篇七言律詩裏的兩句。大興朝又被大楚取代,上一朝著史立傳,他都了解,也差點參與了《大興史》的編纂,可惜……


    罷了,他的頭已經很痛了,不要再去想那些事了,再多看一點記憶,把眼下先應付完。


    記憶裏的畫麵告訴他,采訪這種事,燈光非常亮,一堆人舉著黑色苞米棒似的玩意——正如他一邊頭痛欲裂地在腦海裏一項項看過的那些光怪陸離的‘機器’,也是大楚沒有的新事物——那些人舉著黑苞米,問他問題,聽他回答。


    陶清風不怵。這些人又不是禦前應製的大儒先賢們,上頭也不會坐著裁定他們下半輩子的天子。


    再次安慰自己:不會掉腦袋的。


    沈阿姨一臉茫然,她壓根兒沒聽清。蘇尋也打了個寒噤,剛才陶清是不是念了句詩?文縐縐表達弄得渾身雞皮疙瘩。陶清和詩?光是想想這種組合,擱在一起都劇|毒無比。他的粉絲看到偶像變化,能接受嗎,會不會眾籌給他掛腦科?她們大都是“真性情哥哥”的忠實擁躉。對營造的偶像人設有沒有損失?


    可是,蘇尋忽然又有了個隱秘又痛快的念頭:管他呢。損就損。陶哥愛怎樣就怎樣吧。畢竟他隻是個事務經紀人,給公司打工而已,又不掌握生死大權的合約。


    星輝娛樂給陶清規劃十年長約,合約上的個性方案打造,都是基於陶清本人性格美化。很多時候,得罪人的那些粗魯蠻橫,以“率真”來洗白。但是,如果陶清本人性格變了,不按這個路子走,作為事務經紀人的蘇尋,頂多負次要責任。主要責任還是陶清自己的。


    蘇尋忽然就不那麽著急逃離火坑。直覺告訴他,哪怕是為了角色預熱,這種改變,非常不一樣。他的好奇心,暫時站了上風,要是沒有這種精神,怎能在陶清手下工作超過六個月。


    想到此節,他更不想主動匯報這次“性格變化”了。雖然公司和粉絲早晚都會知道,但那會是陶清自己去煩惱的事了。又怪不到蘇尋身上。


    相比之下,蘇尋更想看看,即將開始的采訪,陶清要是做了功課,會表現成什麽樣子?


    剪彩儀式開始,媒體陸續入場,禮儀小姐來迎接,陶清風掛著那副禮貌的笑容,進入了嘉賓場。他臉色有些蒼白,也不懂補妝。好在打光很亮,暫時不太明顯。


    陶清風走路姿勢十分得體。但是在魚貫進入影視城大門,忽然不自覺地弓起了背,雙手平舉於胸.前,似乎在通過一扇查驗森嚴的大門。但是看著四周的人流,又猛然醒悟般,收回了動作,讓人以為剛才那一瞬間的姿勢是錯覺。


    影視城巍峨的城樓,在日光反射下映出了金碧輝煌的瓦頂。不是貴重的琉璃,隻是普通的玻璃。光芒刺入陶清風眼中一瞬,他下意識偏開,盯著高.聳的城闕,沉默了許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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