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是尹家的當家, 我娘是七味居的女老板, 我有著富有的讓人羨慕的家庭背景,可是我還是一直對於自己的家庭有著深深的不解。這不解來源於很多麵,首先是我家裏與外界那令人費解的複雜關係, 其次是我的父母。


    我家中的關係複雜程度實在難以用一兩句話說明。我的堂姑和五舅是官家背景,好吧, 其實他們是一家人,但是我從小就這麽叫習慣了, 也就沒有改過口。


    我遠在揚州的大舅母是江湖俠女。好吧, 其實我也沒看到她有什麽俠義之舉,但是她說有,那就有吧。


    我自己家裏是經商世家, 而我還有一個幹奶奶兼姨奶奶, 還有一個前大理石少卿的義祖父。


    除此之外,我爹還有個姓段的秘密好友, 好像是朝中貴人並江湖人士。好吧, 這個更複雜了。其實要不是我大舅母,我們也不可能認識他,因為我爹根本不讓我跟我娘認識這個姓段的,他說他是一隻修煉了萬年的狐狸,是唯一跟他旗鼓相當的人。


    我爹說這話的時候, 我娘十分訝異的嚷了一句:“這世上還有人比你更妖孽?”


    據說我娘因為這話受到了嚴厲的懲罰,不過我第二天問她時,她又說沒事, 反而紅著臉叫我不要多問。


    我惆悵,我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兒怎麽就不能問了?


    怒,我都九歲了好吧!


    可能是我的眼神出賣了我的心,所以我娘十分誠懇的跟我的道歉:“妖妖,小孩子不要多問,問多了會討人厭的。”


    我擰著眉看著她:“娘,我不叫妖妖,我有大名。”


    我娘不樂意了,“你爹給你取的那什麽破名字啊,太難念了,還是妖妖好聽。”


    我眉頭皺得更緊,“可是爹告訴我你那妖妖是人妖的妖。”


    “……”我娘沒好氣的瞪著我:“你跟你爹一個德行,就是喜歡欺負你娘。”


    我撫了撫衣角,“我跟爹不讓別人欺負你就成了。”


    我娘仰天長歎,轉身落寞的走了,邊走還邊嘀咕:“又多了一座小山……”


    我想我娘一定是在誇我偉岸,一定是!


    後來等我漸漸長大了,真的偉岸了,反而聽不到我娘說這話了,這可真是奇怪。


    我十歲的時候我娘給我添了個妹妹,我爹樂了許久,我也樂了許久。我爹樂是因為他說家裏一龍一鳳很不錯,我樂是因為我娘以後會把妖妖的名字傳給我妹妹了。


    可是我錯了,直到我十七歲那年,已經能夠獨擋一麵出去辦事的時候,我娘送我到門口還十分不舍的叫了我一句“妖妖”,那一瞬我膝下一軟,險些跌倒在地。


    所有認識我的人都說我像我爹,喜怒不形於色,做事八麵玲瓏,也都同樣護著我娘,可是我爹從不怕我娘叫她妖孽,我卻怕我娘叫我妖妖。


    用我娘自己的話來說,這是杯具。


    上馬之前,我妹妹走過來牽著我的手說:“哥哥,回來給我帶一盒胭脂。”


    我莫名其妙:“你一個七歲孩子要什麽胭脂啊?”


    妹妹回答:“娘說她大哥以前出差就給她帶胭脂了。”


    話音剛落,我如願聽到了我爹一聲低咳,抬頭看去,果然見他眼神如刀掃向我娘,我娘縮了縮脖子。


    每次說到我大舅,我爹總是這樣,我已經習慣了,其實偶爾說到我叔叔也是這樣,好像我爹跟我家裏的男性親戚都有仇,也許我五舅還勉強算好吧。不過聽說我爹最不喜歡的是現今的秦大人,不知道為什麽。那個秦大人的父親便是我的義祖父,如今已經離休在家還一直與我爹有來往,儼然是一對忘年好友,怎麽跟他兒子就那麽不要好呢?


    其實我有時候也不得不承認,我爹還真蠻妖孽的。


    我這一路走了許多地方,名義上是遵從我爹的指示去尹家各地的商號巡視,實際上還是主要看看各地的風土人情。到應天府的時候,我按照我娘的吩咐,去找了一個人。


    接頭的掌櫃領我到了他家裏時,我隻看到一個醉的找不著北的老頭躺在床上,見我進去有些莫名其妙的問了句:“你是誰?”


    我看了一眼他已經瘦得皮包骨的臉頰,從懷裏掏出了一袋錢放在他的床邊:“我奉家母之命來探望您老人家,她叫我見到您就叫您一聲……”其實我不太想叫這個人,真的。


    “你母親是誰?讓你叫我什麽?”


    我清了清嗓子,“外公……”


    老頭詫異的看著我,半晌也沒回過神來。我不想再多逗留,轉身出了屋子,走到院子外麵時,似乎聽到他的哭聲,嘶啞難聽,讓人聽了很難受。


    真不明白我為何要叫他外公,我的外公明明在揚州,雖然我不是很喜歡他。


    左右無事,我便又去了揚州。


    陸家的老宅現在已經隻剩下了大舅一家了。外公前年去世之後,三舅一家就搬出去了,他的母親也跟著住了過去。六姑姑早嫁去了鎮江,當然也不在。其實她一向不喜歡我,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據我娘說那是因為我長得像我爹。


    可是人家都說我長得像我爹是好事來著,因為京城都說尹家人一向長得標致,我便是那最為標致的一個。


    起碼我的祖母是這麽說的。


    大舅見了我很高興,問了很多有關我爹娘的近況,當然問的有關我娘的比較多,我大舅母就在一邊低咳,這動作讓我想起我爹。難不成我大舅母也不喜歡他家女性親戚?


    這都是什麽古怪的事情啊。


    大舅的孩子叫阿朝,比我小兩歲,平時跟我還算要好,隻是因為大舅母的關係,跟著他姨娘學了一身武藝,經常見到我就要動手。


    我小時候身子不好,我娘說是因為她那副未成年人的身子生了我導致的,我爹為了讓我身子好起來特地給我請了武學師父叫我習武。後來認識那個姓段的人之後,在他的夫人指點下又有了很大的提高,不過這件事我沒敢跟我爹提,因為我爹不喜歡那個姓段的。


    阿朝依依呀呀的叫著衝向我的時候,我隻是輕輕一轉身便接住了他是招式。大舅母在一邊撫額,“大姐的功夫原來是教給了這個小子。”


    她口中的大姐便是那姓段的人的妻子。


    在大舅家中過了一段時間,我有些想念家中的親人了,便啟程回京城。大舅送我到了揚州城外,又問了一些家裏人的情況,聽到妹妹又長高了,笑的很開心。大舅一直這麽溫和待人,難怪我娘總記掛著他的好。


    啟程之後我才想起要給妹妹買盒胭脂,揚州的胭脂一向有名,可惜我卻錯過了。想了想,還是等到了京城附近再買吧。


    一路風塵仆仆的到了京城,離家已經有數月了。第一次出遠門,還是一個人,我還是很自豪的。一路上雖然也遇到很多難事,也遇到過很多奇怪的人,但是不管怎麽樣我都見識了一番且好好的回到京城了。


    我一路揚鞭策馬,意氣風發的趕回了家中。


    家裏見我回來,一陣人仰馬翻,我娘興奮的像個小姑娘一樣奔了出來,一把撲到我身上,甜膩膩的叫我:“哎喲,我親愛的妖妖回來了。”


    我因為那一聲“妖妖”而弄得心情煩躁,默默無語的看了她一眼。進門之前就聽到她在我身後語帶哭腔的向我爹控訴:“你看看他,越來越像你了,怎麽不往正常軌道發展呢?”


    我爹這次沒有像以前那樣威懾她,而是笑著看了我一眼,“這叫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我倒是覺得他這樣不錯。”


    我無語凝噎,你們到底有沒有人懂我的悲傷啊?


    妹妹奔過來問我要胭脂,我這才想起來剛才一時得意給忘了這層,隻好哄她說下次再給她買。


    我娘走過來牽著她的小肥手說:“這個家裏的男人都不知道疼人,我們走,傷自尊了。”於是妹妹鄙視的看了我一眼,跟著我娘走了。


    我繼續無語凝噎,果然沒有人懂我的悲傷。


    我爹走過來拍了拍我的肩,問我這次收獲了什麽。我說了很多,我爹都默不作聲,半晌又坐回到了書桌邊開始看他的賬本。


    我奇怪的跟了過去,“爹,是不是我說了什麽不對的?”


    我爹抬眼看著我,這麽些年過去,除了有些滄桑之外,歲月幾乎沒有在他臉上留下什麽痕跡,難怪我娘老說他是妖孽。


    “其實我想問你的是,你走了那麽多地方,看了那麽多的人,對以後的生活就沒有一點想法麽?”


    我愣了愣,搖了搖頭,“我不太明白爹您的意思。”


    “我是說你有沒有想過自己以後要過什麽樣的生活?”


    我想了想,“外麵的生活確實自由,不過我總是想起家裏,以後生活要怎麽過我還沒想好,但是若能一直這麽保持著也就滿足了。”


    我爹看著我笑了笑,“你這心思同我以前差不多,不過實際情形卻要比我以前好得多了。既然你這麽說了,那尹家的生意你也該插手管一管了。”


    我有些遲疑:“爹您跟叔叔不是管得很好麽?”


    “你無須推辭,我當初跟你一樣年紀的時候早已接管了整個尹家生意了。”


    我心中早已料到有這日,也沒有多做推讓,便點頭應承下來。


    窗外飄來一陣香味,我抬頭看去,我娘端著一盤粽子笑嘻嘻的看著我跟我爹:“今天是端午,妖妖你回來的真是時候。”


    我還沒說話,我爹就歎了口氣,“怎麽這麽快就到端午了?”


    我娘朝他拋了個媚眼,“沒事,我沒有準備雄黃酒,真的。”


    我爹冷笑了一聲:“你就是準備了,結果是誰吃虧還說不準呢。”


    我娘頓時苦了臉,急急忙忙的轉身走了,我隻聽見妹妹小聲小氣的聲音:“娘,你要去把酒倒掉麽?”


    我跟爹相視一笑,覺得甚為有趣。


    我想了想,我這個家雖然有些複雜還有些怪異,但是卻足以讓我過得心安理得心滿意足心花怒放了。


    我娘說過,什麽都比不上一家人在一起,我跟爹也是這麽覺得的,雖然我們從來不會說出口。


    抬頭看了看窗外,天藍雲輕,梔子花開始綻放,歲月靜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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