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為防盜章, 慣例50%,48小時,請支持正版  或者說,她主要在聽那個周公子的話。


    林行遠自顧著吃自己的小菜,方拭非偶爾來搶他一筷。


    等他吃飽了,正想喊方拭非走人,卻見方拭非站了起來, 晃到那群書生中去, 並大聲說道:“此言差矣。”


    林行遠靠在窗台上,準備聽她唬人。


    方拭非朝著周公子走近, 並在他麵前站定, 抱拳道:“叨擾。”


    她樣貌生得端正清秀,笑起來如沐春風。舉手投足間落落大方,讓人心生好感。隻是不知道是什麽來曆出身, 都沒有見過。


    幾人其實在她上樓的時候就注意了,有心結交, 隻是礙於身份不會主動上前。如今她靠過來,一書生就順勢問:“敢問兄台是……”


    方拭非:“方拭非。洪州人士。”


    周公子眉頭一跳。


    聽這名字似乎有點耳熟, 可一時就是想不起來。


    眾人笑道:“久仰。不知方兄出自何門?”


    “諸位不必客氣。小弟隻是籍籍無名之輩,想必幾位大哥都沒聽說過。”方拭非低頭輕笑道, “小弟家中行商,先生也不過一無名小輩。”


    眾人嘴角微抽, 臉上笑容已經淡了三分。再看方拭非滋味便有些不同。


    商戶?也想來混他們的地方?


    方拭非看著周公子道:“方才聽周公子一言, 覺得有些感慨。忍不住出來說兩句, 並非有意冒犯。周兄不會生氣吧?”


    周公子覺得這人礙眼,麵上還是和煦笑道:“哪裏。兄台請講。”


    方拭非:“周兄說,‘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天下人各安其位,各行其道,則一國安矣。我等文人,自當如是。”


    周公子當她是要問什麽,輕鬆道:“哪裏?是聖人說的。”


    方拭非:“聖人說的沒錯,可周公子說的,就有點不是味道了。”


    周公子問:“哦?哪裏錯了?”


    方拭非:“哪裏都沒錯,但又哪裏都錯了。”


    周公子笑了一下,一手擺在胸前:“方兄是否沒聽明白?你倒是將我給弄糊塗了。”


    “小弟聽明白了。並非覺得周兄所言有錯,隻是還有些不解,想要周兄解惑。”方拭非點頭說,“中庸言,‘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 。’天賦予人的就是天性,遵循天性而為就是道,天地各歸其位,萬物自會生長。隻是小弟有一點不明白。這天地間的道,該怎麽定呢?”


    周公子略一頷首,答道:“‘物有本末,事有始終,知所先後,則近道矣。’”


    方拭非誠懇求問:“敢問。君臣之間的道,何為尊,何為卑?”


    “這不是同個道吧。”周公子快速道,“不過這個問題何需解答?自然是君在上,臣在下。”


    方拭非:“父子?”


    周公子已覺得她有要坑自己的打算,隻是這問題答起來不會有問題。還是很快速道:“父在上。”


    方拭非:“夫妻。”


    “自然是夫在上啊。”周公子微微皺眉,“莫非方兄有何不同見解?”


    方拭非抬起頭繼續問:“那天地呢?”


    周公子順口道:“天為尊。”


    方拭非卻是頓了下,重新問了一遍:“天為尊?”


    “我……”周公子覺得她這語氣不對,在周圍眾人臉上巡視了一圈,覺得並無疏漏。眼珠一轉,猜想她不是在誆自己吧?便麵上肯定道:“天尊地卑……”


    方拭非接過他的話:“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陳,貴賤位矣。”


    周公子既然已經說出口,現在反口也無用,便點頭說:“天地之道,尊卑不可逾越。譬如陛下,乃天命之子,而我等為人臣下,有何不對?”


    幾人臉上表情有些微妙,隻是沒有出聲。周公子帶來的那個幕僚在人群中朝他輕輕搖頭,示意他別再說了,越說越容易錯,隻會更加糟糕。


    這位周公子連“道”是什麽都背不清楚,四書五經也沒有吃透,怎麽能與人論“道”呢?這不是自找苦吃嗎?


    何況關於“道”的辯論,原本就不是普通人能理解的,總是會有各種明知不對,卻又叫人啞口無言的詭辯,一不小心,就容易露拙,被人牽著鼻子走。


    周公子哼了聲,未將那人的示意放在眼裏。喊他來是為了以備不時之需,難道自己就連說句話,說些感慨都不行了嗎?


    幕僚見狀,輕歎口氣。


    其實這些官宦子弟來這種地方,無非就是背背自己的詩作,宣揚一下自己的才名,順便再結交幾位將來可能用得到的朋友。至於切磋,並不算大事。


    詩作可以提前寫好,談話的內容也是風雅談笑為主。事先背好幾首詩,覺得應景了就搬出來,眾人互相吹捧兩句。


    總之,這地方大多都是顯貴之子,一般人不會過來刁難。隻要口才流暢,靈活應對,哪怕肚子裏沒點墨水,也不容易出錯。


    即便真有人敢過來挑釁,遇到不會答的問題,他們幾人就會從旁協助,幫忙解圍。實在是答不出,而對方又刻意針對,就索性一笑而過,附議對方即可。隻要表情拿捏得當,做出不想壞了眾人雅興,所以不願爭吵,根本不算事。


    所謂文無第一,文人間互相恭維讓步的事情,沒人會當真的。就算當真,也證明不了什麽。誰還故意拿出來說,會反被恥笑的。


    這位周公子是什麽水準,他作為幕僚,朝夕相處過,最為清楚。此人的確是有些小聰明的,也認真讀過幾年書。可平日裏更多時間是跟著父輩做事,要說鑽研學問,那還遠遠達不到。對於書裏的東西頂多算是一知半解。


    如今一直在京城與各地造勢,吹噓才子的佳名,怕是真以為自己是文曲星在世。


    方拭非退了兩步,兩手負後,笑吟吟地看著周公子道:“周公子看過《周易》嗎?”


    周公子:“那是自然。”


    方拭非朝上一指:“可《周易》,沒有給這個天地,分個尊卑啊。”


    周公子語調一轉,再次小心窺視眾人:“我……”


    “‘地氣上齊,天氣下降,陰陽相摩,天地相蕩,鼓之以雷霆,奮之以風雨,動之以四時,暖之以日月,而百化興焉。’天地造化萬物,陰陽相合,何來尊卑?”方拭非不給他說話的機會,“我師父告訴我,周易中所指的天地、陰陽、乾坤,或是男女,大多不是指真的天與地,而是代指一種關係。天高遠,不可觸及,而地卑近,如此切近。所以,踩得到的就是地,碰不到的就是天。”


    周公子微低下頭。


    方拭非:“‘卑高以陳,貴賤位矣。’又是說什麽呢?因為人大抵都是相同的,離得遠,得不到的東西就覺得它尊貴。而離得近,唾手可得的,就覺得它卑賤。天外有天,隻要爬得夠高,曾經的天也就變成地了。曾經尊貴的東西若是一朝得手,可能也就變得卑賤了。周公子你覺得呢?”


    周公子略顯窘迫,難以收場。


    周圍幾位公子也是看笑話的模樣,沒有出聲相助。


    人群中幕僚示意般的點了點頭,周公子狠狠咬了下後牙槽,有尷尬笑道:“……有理。”


    “這天下間的道啊,‘雖聖人亦有所不知焉。’周公子方才說,各行其道,可我等庸人,這連道都不知道是什麽,又如何遵循呢?何況這君臣之道,想必縱觀朝廷也沒有哪位大臣敢說自己鑽研有道。也隻是謹慎行事,免犯過失而已。”方拭非說,“所以聽著,覺得哪裏不對。”


    周公子生硬道:“方兄言之有理。”


    林行遠搖頭。


    說了半天,其實什麽都沒說。巧舌如簧,光把人給說懵了。


    方拭非這人陰的很,“道”來“道”去,故意挑周公子不擅長的,直接就將人唬得七七八八,還不牽著他的鼻子讓他乖乖跟著走?


    幕僚走出列笑道:“不管是天地之道,中庸之道,還是君臣之道,反正都是連聖人都難以定論。可這道理我卻是可以說的。這策論辯爭辯,爭的本不是對錯。方公子此等思辯之才,叫我等讚服。此番切磋,委實精彩。”


    眾人跟著笑了兩聲。


    說是切磋那就是切磋吧。


    一人道:“方公子如此才學,不如在下為你推薦一個地方。京城中鼎鼎有名的賀春來茶館,方兄可有聽過?”


    方拭非天真搖頭:“沒有呢。”


    “那就去看看吧。”那位書生說,“你肯定喜歡。”


    方拭非兩眼放光:“當真?”


    眾人點頭。


    方拭非:“可是我對周公子與諸君一見如故,很是喜歡這個地方。別的地方就不去了罷。”


    眾書生麵色一僵。


    林行遠忍俊不禁。


    賀春來就是先前說的,另外一個文人聚集的地方。那裏的人,視各自為勁敵,多是有真才實學、又鬱不得誌的成名之輩,的確比這裏厲害得多。那些人說話談論毫不客氣,得是有些斤兩的,才敢過去。像他們這種小輩,少不得要被奚落一番。


    諸人臉上不待見的神情都快溢出來了。


    他們這夥人,當然不樂意帶著方拭非玩兒。正兒八經、輕鬆愉悅地吹捧不好嗎?這個方拭非太不識相,加進來怎麽都不對了。


    未等他們開口,方拭非繼續說:“今日天色已晚,我與友人一同前來,也該回去了。就此告辭。”


    眾人愉悅告別。


    方拭非揮手笑道:“不必挽留,小弟明日還來。”


    眾人:不!必!來!


    林行遠好笑。


    還來,是真的會被打的。這幾人身邊常會帶幾個打手,教訓一個書生太過容易。


    ……不過要教訓方拭非可能不大容易。


    二人相伴離開。


    林行遠說:“你這幅無知書生的模樣,要裝到什麽時候?”


    “哈,太愚蠢的人,比太聰明的人好。太愚蠢頂多隻是活得不好,太聰明卻會死得不好。”方拭非得意道,“我要名,我現在不就有名了嗎?”


    林行遠叫她氣笑了:“是,名是有了,就怕你沒那命。”


    什麽秋風都能打的嗎?常人唯恐避之不及,她竟還覺得好玩。


    是,這地方在京師是享譽盛名,可那都是各家自己花錢請人宣揚出去的。這酒樓會有專人記錄他們的詩作與言論,編成軼事,再潤色傳唱。


    雖然此舉叫某些文人不齒,可從未有誰,敢像方拭非一樣大膽,主動過來打他們臉麵。誰知道裏麵的公子哥們是不是跟本次主考官有關係?而方拭非的舉動還要更過分一些,她要蹭他們的名氣,所以說還要再來。


    這不是逼得人痛打她一頓嗎?


    這還要說說這個聚集之所了。


    酒樓立在京師最繁華的一條街上,樓上是吟詩作對的書生們,樓下全都是普通的食客。這些讀書人在上邊說了什麽,做了什麽,鐵定會有不少人聽見。這也是眾人本身的意圖。


    來這酒樓吃飯的人裏,喜歡看熱鬧說閑話的,多了去了。若非顧忌於此,幾位素來狂傲的權貴子弟,怎麽會對一位惡意滋事的商戶之子假以辭色。


    周公子今日被欺負了一番,幾乎是顏麵無存。先前的努力怕是要白費。


    他風頭正盛,惹了不少人眼紅,正愁沒地方奚落他,這不就來了機會。


    如果林行遠是今天那周公子,殺方拭非的心都有。


    “命嘛,自然是有的。就看他拿不拿的走了。”方拭非笑道,“我師父總跟我說。別真以為以德可以服人。會被道理說服的,本身就是講道理的。有的人,得靠拳頭。”


    “我真是不理解你。”林行遠挑眉道,“你這樣做能有什麽好處?樹敵萬千,自絕生路。哪個人會說你聰明?你真以為,名氣夠了就能入仕?那些個詞氣動幹雲的大文人,不還在作些酸詞,借物喻情,說自己懷才不遇嗎?方拭非,朝廷不缺會作詩的人,缺的是會做事的人。而你這些事跡宣揚開去,給別人的第一個印象,是你不是個會做人的人。更沒多少希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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