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為防盜章,慣例50%, 48小時, 請支持正版  他將手上的燈湊近到那人麵前看了一眼, 看清那張布滿溝壑, 但五官頗為英俊熟悉的臉, 當下兩股戰戰, 直接要給他跪下。


    “太太……太傅?”


    一雙有力的手將他扶住,接過他手裏的燈。


    煤油晃出來幾滴,落在他的手背上。


    “噓。”老者說, “今日來,要你做件事。就當我杜陵欠你一命。今後榮華富貴任你挑選,但你不可過問。”


    方貴忙道:“太傅於小民有救命之恩,若您開口, 縱是萬死不辭,哪敢二言?您請講。”


    杜陵偏頭,看向身後的方拭非。


    方拭非開口清脆喊了一聲:“爹!”


    方貴倒抽口氣,嚇得一時出不了聲,緩了緩才道:“這, 這位小公子……”


    方貴這才敢去看方拭非。身形削瘦,卻不是病態的那種羸弱。十三四歲上下,五官英氣, 穿著一身樸素男裝, 唇角上翹, 雙目有神。


    方貴小心問道:“他是……”


    杜陵伸出兩指, 喝止他的話:“別多問,於你沒好處。記住,今日起他就是你兒子。將他接進家中,其餘的事不用你管。”


    方貴匆忙點頭:“是……是。”


    ·


    歲月忽如飛,回望已五年。


    自江南自春旱蕭條,三年未緩。


    “方拭非可是住在這裏?”


    那人正靠在門口的門柱上,斜抱著一柄長劍。


    他穿著暗色的長袍,長發高高束起,長著一張頗顯朝氣的臉。端得一身好樣貌。與這窮酸破落的地方有些格格不入。


    正如他摩挲著劍鞘,悄悄打量方拭非一樣,方拭非也站在門口靜靜看著他。


    那人又問了一遍,方拭非才點點頭。


    那人問:“你家小姐不在家中嗎?麻煩通傳一聲,就說是……令尊的一位林姓好友前來接她。”


    方拭非淡淡搓了搓滿是泥濘的手指,那土已經幹了,嵌在她的指甲裏,黑乎乎一片。方拭非道:“我就是。”


    “你是什麽?”他回味了一下才反應過來,皺眉道:“你是方拭非?!”


    那人表情有一瞬間崩裂,隨後頓了頓,站正了身,道:“家父與令尊乃八拜之交,先前家父收到書信,特命我來接你過去。”


    方拭非上前一步,推開門道:“進來吧。”


    那人躑躅片刻,跟在她的身後進了屋子。


    這真是一個簡陋的院子,角落裏開了一塊地。前麵是寢居,右側是庖廚。整棟院子幾乎可以一眼望到底。


    雖然是打掃的挺幹淨,但就是同他在關城的偏院也無法相比。連株用來觀賞的花草都沒有。


    他家的院子是用來喝茶聊天的,他們這兒是用來幹活的。


    林行遠自進院起,眉頭就沒舒展過。倒不是瞧不起這個地方,隻是不相信方拭非會住在這裏。


    他先前分明打聽到,方家如今已是江南有名的商賈,應當是不缺錢的。沒個侍奉的人不說,竟過得如此清貧。


    這時前方的主屋大門打開,一位發須花白的老者走出來問道:“是客來了?”


    林行遠朝他頷首。


    方拭非喊了一聲:“師父。”


    林行遠不動聲色。


    杜陵朝他走近打量他,又咳了起來:“坐,招待不周,切勿見怪。”


    林行遠見他神色間多有病態,身上更是帶著濃濃的藥味,身形單薄,瘦骨嶙峋。下巴留著一撮短須,頭發淩亂,還未打理,當是剛剛睡醒。


    但此人手指纖長,指尖扁平,指節處厚繭重重,一是一般下人做工會磨出來的繭。舉手投足更有大家氣度。不是給普通人。


    林行遠垂下眼問:“令尊可好?”


    方拭非沒有回答,在井邊自顧著打水。林行遠幹杵在院子裏,正覺得尷尬,還是杜陵代為開口道:“承蒙掛念,身體安康。公子坐吧。”


    林行遠遲疑片刻,又問:“方府,是出了什麽變故?”


    “方府沒出變故,好的很,隻是最近確實因旱年窮了不少。”方拭非停下手裏的事情,說道:“我,方拭非,方家二少爺,生母來曆不明,十三歲才被接入府中,因與方夫人不和,搬至別院居住。方老爺平日行商,久不在家中,都明白了嗎?”


    林行遠:“明白了。”


    方拭非好笑道:“你來之前不先跟你父親問清楚,你要接的是什麽人?”


    林行遠不由尷尬。


    來前他的確是很生氣的,任誰攤上這麽一個爹,都免不得要生氣。


    原本他想自己多好一青年才俊,應當立誌報效朝廷,入軍抗敵。憑借自己的家世與身手,將來不說流芳百世,史書留名也是可以爭取的。結果卻被他爹狠狠否了。多年死纏未果,總算是看明白。想著索性仗劍江湖,做個自在閑人也不錯,結果又被他爹捏著耳朵拎回去,叫他來江南接個人。說是……順手給他指了個婚。怎能不叫他牙癢?


    林行遠便多問了個問題:“方老爺這麽會認識我爹?”


    方拭非:“方貴是不認識你爹的。你爹乃邊關大將,他連上郡都沒有去過,這麽會認識你爹?”


    林行遠聽她直呼方貴其名,就明白她不過是借了方貴二公子的名號住在水東縣而已。難怪近幾年裏方貴一普通木工,忽然成了一代富商,甚至連江南大旱沒能拖累他。


    林行遠暗自思忖。


    京城裏哪家大門大戶,腦子抽成這樣,會把女兒送到這種地方埋汰?


    林行遠遲疑道:“你……為何做這幅打扮?”


    她現在說話的聲音雖然有些粗,但分明還是女聲的。


    方拭非將手洗幹淨,又用布擦了,才說道:“你住在這裏吧。”


    林行遠想也不想便回絕:“不妥。”


    師父也道:“不妥。”


    方拭非:“我沒說不妥,你不什麽?怕我占你便宜?”


    林行遠抿唇皺眉。


    師父慍色訓斥道:“你住嘴!”


    “師父,”方拭非擦著手說,“我同他私下說一句,您老耳不聽為淨,免得氣著,注意歇歇。”


    師父就要拿棍子抽她,礙於林行遠在場,隻是狠狠瞪了她一眼。


    方拭非扯了林行遠手臂走到一旁,對方不著痕跡地想將手抽回去,卻發現方拭非手勁極大,也不像個普通人。心下正生疑,就聽對方說:“我師父年事已高,近來舊病複發,久治難愈,怕是油燈將枯,所以才給你父親寫了信,囑托他的身後事。如今他身邊缺個人照顧,我行事不方便,他又處處躲著我,望你留下幫把手。”


    林行遠看著她。


    他這輩子沒照顧過人,這感覺很是新奇。


    “為何不請個人來。”林行遠說,“我粗手粗腳,怕是做不好。你這院子我看也沒法住人,不如索性換個地方,請倆仆役,叫你師父好安度晚年。”


    方拭非聽他說話,語氣中未帶嫌惡,倒是有幾分真誠,心中對他品行有所了解,表情也好看許多,不像先前那麽愛搭不理。


    “他愛麵子,也不便見人,平日從不出門。”方拭非說,“更是怕打擾到我。請人若請個婆子,他不樂意。請個男人,屋子又有我,不方便。”


    林行遠想想也是。


    方拭非:“也不要你做什麽,幫忙扶著即可。”


    林行遠還是想拒絕,他怕自己跟方拭非呆久了,毀了人姑娘聲譽,屆時想跑跑不掉,可不悲哉?


    嘖!那這方拭非真是好心機好打算!


    林行遠覺著自己想的很有道理,進而又被這想法嚇了一跳,正要嚴詞拒絕,已聽方拭非喊:“師父!林公子說,他爹讓他好好跟著你,向您請教請教!”


    請教?這都什麽古怪的東西?林行遠以為對方必會拒絕,哪知杜陵遠遠喊道:“那就留下來吧。”


    林行遠:“……”


    方拭非:“你以後叫他杜叔。”


    林行遠真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這主仆二人可真……有意思。


    林行遠腦子轉了一圈,想著自己不能回絕的太直白,於是斟酌許久後,叫了一聲道:“方拭非,你二人換個地方住成不成?”


    方拭非:“不成。”


    林行遠“為什麽?”


    方拭非低笑一聲:“你還喜歡管我的事?”


    林行遠啞然。心道這人怎麽難說話。過了一會兒又嘀咕著說:“我說換個地方。我出銀子。”


    方拭非終於抬起頭道:“我在這裏住不了多長時日。等我師父逝去,我就走了。”


    林行遠聽她說的是我,卻不是我們,心下覺得哪裏怪怪的。找了個地方坐下,看她在盆裏洗白菜。


    方拭非提著水回來:“別去了,來了也看不好什麽。他胃跟心髒都不好,如今已經吃不了什麽藥。”


    林行遠:“那……”


    方拭非又恢複了冷靜的模樣:“沒事,生老病死乃人間常事。何況他命硬著呢,總這樣。也沒見真的死過。”


    她後麵的話近乎呢喃,都快聽不見了。


    林行遠輕歎道:“我去買點人參黃精一類的補藥,總應該是能緩口氣的。”


    這次方拭非沒攔著他。


    水東縣的天黑了。


    這天發生了太多的事情,方拭非看著窗外的時候,才反應過來,原來天是會黑的,日月是會輪替的,新與舊永遠在變化,就如同生與死。哪一天哪一刻它來,你不知道,可它來的時候,如此觸不及防又無能為力。


    林行遠在外頭用慢火熬煮人參,蹲在灶台前,一把蒲扇輕輕地搖。白煙嫋嫋升起,沾在土牆青瓦上,留下濕潤的痕跡。


    方拭非守在杜陵床邊暗自失神。


    旁邊窸窣響動,方拭非以為是自己聽錯了。隨後杜陵喘著粗氣問:“我睡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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