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鵝一邊攪著濕帕子,一邊垂淚道:“嗚嗚嗚……公子一定很疼吧……”


    灰珠也心疼極了,捧著草藥罐子喃喃著:“身上的傷這麽多,會不會留疤呀?”


    宇文猛倒沒她們兩個想的這麽多,他成仙之前待的是人間軍營,成仙後待的是仙界軍營,不管在哪一處過的都是刀尖上舔血的生活,漠塵這些傷看著雖然嚴重,但實際上就是皮肉傷而已,隻需要花上些時日就能養好了。


    進屋後,宇文猛本想把漠塵往自己床上放,灰珠卻猛的揚聲道:“等等——”


    宇文猛停住動作,疑惑地看向她。


    灰珠趕忙遞上一個軟墊子,說:“宇文公子您的床板太硬啦,公子睡得不會舒服的。”


    宇文猛挑了挑眉梢,但最後也沒說什麽,順著她的意思力道溫柔地將小狐狸擱到了軟墊上。放手的時候,不知道漠塵是不是被嚇得厲害了,兩隻前爪一直緊緊地抱著宇文猛的手腕,宇文猛想要抽手離開,小狐狸還慘兮兮地哼了兩聲。


    那狐鳴聲又軟又可憐,心腸再硬的人聽了也會心軟,宇文猛也是如此。


    他望著小狐狸緊閉的眼睛,眉宇間的冷硬刹那間盡數被溫柔所取代,輕輕抬手正欲撫上小狐狸的腦袋安撫一下他,白鵝卻忽然撞了過來,焦急道:“公子在喊疼呢!宇文公子您能不能讓讓,您太魁梧了,擋到婢子們為公子上藥了呀。”


    宇文猛聞言,伸到一半的手就收了回來,他看了眼自己寬大的幾乎能將小狐狸蓋住一半的手掌,心中也懷疑自己會不會力氣太大弄疼小狐狸,所以還是一言不發給白鵝讓出了位置。


    隻是這麽一來,漠塵就抱不到宇文猛的手腕了。而昏迷中的小狐狸卻還固執地記著在那樣危急第一個來救自己的人,熟悉的氣息一消失,他就緊闔著眼睛在軟墊上掙紮,唧唧嗚嗚地小聲哭著。


    “哎呀,公子一直在動,不好上藥呀。”白鵝和灰珠愁道。


    漠塵身上的狐毛生的濃密,隨便一晃就會碰到已經上過藥的傷口,將上麵的藥膏蹭掉,短短一盞茶的功夫,他身上沒幾處傷口能夠幸免於難,身下的軟墊也被藥膏染得一塌糊塗,前肢原本被宇文猛用仙力護住的傷口也跟著有開始溢血了。


    也許是真的痛極了,又沒了可以抱在懷裏的東西,小狐狸本能開始把自己蜷成一團,用厚實的狐尾蓋住自己,可是他尾巴本來就斷了,還這樣掙紮疼極了,小狐狸這下是真的哭了出來。


    而如此一來,白鵝和灰珠更別想好好給他上藥了。


    “剃了算了。”


    宇文猛實在看不下去,上前揮開白鵝和灰珠,將小狐狸提溜到自己膝蓋上一把按住,不讓他亂動,這下漠塵倒是老實了,可聽見宇文猛說話的白鵝和灰珠卻愣住了。


    她們睜大眼睛,似乎不敢相信宇文猛在說些什麽似的,又問了他一遍:“宇文公子……您說什麽?”


    宇文猛這次沒有應聲,而是直接亮出一把鋒利的匕首,親自操刀刷刷幾下將小狐狸全身的毛都給剃掉了,那些似雪的狐毛紛紛而落,飄過白鵝和灰珠的眼睛落了一地,把她們兩個看傻眼了,而宇文猛甚至還覺得給漠塵留著個長著毛的狐狸腦袋更加怪異,揚刀打算連漠塵臉上的毛也給剃了。


    白鵝和灰珠見狀撲通一聲就給宇文猛跪下了,哭喊道:“宇文公子!不能再剃了呀,再剃公子就不想活了!”


    她們完全無法想象等公子醒來後發現自己渾身毛都沒了後是個怎樣的情景,隻怕到時候公子生無可戀,會跳進小花園的湖裏淹死自己。


    宇文猛卻不太信她們兩說的話,隻是剃個毛罷了,又不是從此都不會長了,有那麽嚴重嗎?


    小狐狸就是嬌氣。


    都是這群人給慣的。


    心裏這樣想著,宇文猛到底也還是沒再繼續動刀,捏開小狐狸的嘴巴往他嘴裏塞了個小藥丸。


    他的動作太快,白鵝和灰珠都沒看清他從哪掏出的藥丸,隻瞥見了那藥丸消失在漠塵嘴裏。而那藥丸一出,滿室都是清靈的藥香,一聞就能知道那藥丸定然不是凡品,漠塵把那藥丸吃掉以後就也不再哼哼了,安靜地伏在宇文猛膝上一動不動。


    “他睡著了。”


    宇文猛伸手抓了抓小狐狸的下巴,開口:“把那些草藥和紗布給我,我給他上藥。”


    白鵝和灰珠卻有些猶豫,她們擔心宇文猛粗手粗腳地照顧不好漠塵:“這些粗活還是讓婢子們來吧。”


    “拿來。”宇文猛麵無表情地睨了她們一眼,不容置喙地沉聲道。


    宇文猛五官俊朗深邃,輪廓分明,一雙眼眸沉黑如墨,兩道劍眉眉渾如刷漆,這樣長相的人看上去就是極為沉穩,常年身居高位撥弄權勢之人,隻是這樣的人不笑的時候,眉眼間就盡是冷漠和寒冽和無情,僅瞧上一眼,便如吹了數日冷雪般通體生寒。


    平日裏他痞氣地笑著,眉眼間倒不似現在這般駭人,現在不笑的他模樣太過嚇人了,白鵝和灰珠均被他睨得渾身打顫,戰戰兢兢地將手裏的藥膏遞上。


    宇文猛接過藥皿後嗅了一口,皺眉道:“這藥哪來的?”


    “柳掌櫃親手做的。”灰珠答道,白鵝在一旁點頭如搗蒜,“這已經是我們客棧裏最好的藥了。”


    “不過如此。”宇文猛評價道。


    人間界這些藥再好自然是比不過仙界醫仙親手製的仙藥的,可是他這次下界身上除了給漠塵吃掉的那個藥丸以外沒帶其他的藥,他也不想再回仙界一趟找歩醫拿藥,誰知道這一次回去,小狐狸又會不會再次認錯人?


    反正這次傷得也不是特別嚴重,將就著用吧。


    而出乎白鵝和灰珠意料的,宇文猛給漠塵上藥的動作十分熟練,力道也控製的恰到好處,一點也不會弄疼小狐狸,沒用多少時間就把漠塵裹嚴實了,穩穩地將他放到小軟墊上供他安睡。


    白鵝和灰珠愣愣地給他道謝:“……多謝宇文公子。”


    宇文猛開始說瞎話:“他傷得重,這幾日先別動他,就讓他在我屋裏養傷吧。”


    白鵝與灰珠也不懂漠塵到底傷的如何,自然不敢多話,回了漠塵原先的房間拿來許多他之前用的小物,比如他睡覺用的銀絲小軟墊什麽的,盡數交給了宇文猛後才福身離開。


    等到謝席進屋時,看到的就是自家將軍手裏拿著本《俏狐狸報恩記》饒有興致地看著。


    “將軍。”謝席抱拳道。


    “怎麽樣?”


    “屬下看過了,確實是麅鴞所為。”


    宇文猛放下書,麵色有些沉重,麅鴞是那凶獸饕餮的名字,漠塵隻是被咬了一口都被吃掉了大半仙力,而小柴房死去那些菌人恐怕連魂魄都給饕餮一起吃掉了,連投胎轉世的機會都沒有,甚是可憐。


    “沒吃完的那個……”宇文猛擰眉問道。


    謝席答道:“魂魄也沒了。”


    宇文猛沉默著沒有說話,和那些從丁家村追來的道人不同,他和謝席是一發現凶獸饕餮從獄海牢裏逃出後就下界追尋它的蹤跡了,卻沒料到饕餮居然隻是把那女孩的胃吃掉,自己縮在她肚裏一路來到了博物洲。


    “它想吃仙。”宇文猛望了眼身旁墊子上的小狐狸,“博物洲散仙無數,它應該暫時不會離開這裏,我們就在這邊守著吧。”


    謝席點頭剛想說“是”,一低頭卻看到了宇文猛身旁肉粉粉的一坨,頓時睜大了眼睛——這是……


    “看什麽呢?”宇文猛皺眉,掀起一旁的錦被虛蓋到小狐狸身上,“非禮勿視不懂嗎?一點規矩都沒有。”


    謝席低頭默然,小狐狸的毛沒了,這毛誰剃的他用腳想都想到,沒了毛的小狐幾乎就等於一絲不.掛,他才看了一眼就被這樣說,可是一直待在屋裏的宇文猛看了多少眼了?這簡直就是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不過謝席很上道,立刻道歉說:“是,屬下錯了,屬下這就馬上換個房間。”


    “去吧。”


    宇文猛這才笑起,揮揮手讓謝席離開,自己則是拿起那本《俏狐狸報恩記》繼續看著。


    博物洲隻晴了兩日就又下起了大雨,雨是從漠塵昏迷那天開始落的,且陣勢比過往幾日都還要大,白日裏都打著響雷。


    宇文猛被這雷聲擾到,放下書皺眉望了眼外麵的天,忽然間像是想到什麽似的,緊擰的眉頭又舒展開。


    而躺在銀絲軟墊上養傷的漠塵睡夢間恍惚聽到了雷聲,所以夢裏又夢到了渡雷劫那次,綺紫的天雷自空中橫劈而下,一共九道,打斷了他整整八條尾巴。


    他從未如此痛過,也不知道成仙竟然要這麽痛才行,但那時的他連哭都沒法哭,滿心隻剩下他大概要死的這個念頭。而等到最後一道天雷降下時,他已經沒有了多少氣力再去抵擋,隻能任由天雷落下,將他渾身皮毛全部焚毀,骨頭也盡數震斷。


    那時的他躺在地上,連喘息都覺得艱難。


    意識模糊間,他在心裏想,如果他真的死了,下輩子投胎會不會還是做狐狸呢?


    如果還要做狐狸的話,那能不能讓他出生在博物洲,不要生在長雪洲了呀?那裏太冷了,他很怕冷呢。


    漠塵在心裏惶惶祈求著,一道驚雷卻忽地炸響在耳旁,讓漠塵以為多了一道天雷——第十道天雷落下了,嚇得他猛然驚醒過來,卻發現自己好好地躺在熟悉的銀絲軟墊上,這間房子他雖不太熟悉,但能看得很是安全,這裏沒有要吃他的妖怪,也沒有第十道天雷。


    漠塵喘勻了氣,這才緩緩放鬆下緊繃的身體,不過這樣一來,身上先前被忽視的痛楚也隨之回流,漠塵愣了片刻,發現自己渾身上下都在隱隱作痛,而自己整個呈“大”字攤開,立馬又慌又委屈地哼哼起來。


    “唔……唧唧!”


    外頭雨聲和雷聲並作,床榻那邊的動靜便被襯得小了,直到聽到了幾聲低軟的狐鳴,宇文猛才抬眸朝床榻望去,見漠塵醒了過來正在軟墊上哼叫,便放下書朝他走去。


    “醒了?”


    男人低沉的聲音從頭頂傳來,腦袋上似乎還多了一隻大手,正在溫柔地為他順著毛,漠塵揚起尖尖的狐狸腦袋,黑水銀似的狐狸眼朝男人望去,發現這人居然就是他一直懼怕著的,就住在他隔壁的那個將軍!


    是他救了自己嗎?


    那這裏是不是就是他的房間?


    許多疑問同時出現在漠塵腦海裏,可是此刻他並非人形,體內也沒有多少靈力,想要口吐人言問下問題都不行,就隻能呆愣愣地仰著小腦袋給男人撫揉。


    “怎麽像是傻了?”


    男人安慰他一會,似乎見他沒有別的反應,便忽地蹲下麵對著他挑眉道。


    “唧唧唧——!”


    我沒傻!


    漠塵下意識地想要辯駁,出口卻是一串軟綿綿的狐鳴。


    “嗯?”男人的唇角勾起,深邃的眼中滿是笑意,“是要抱抱嗎?”


    而男人這般說著,下一刻也確實伸手將他從軟墊上抱了起來。


    漠塵隻覺著肚皮和後背驀地一暖,整隻狐就被男人抱起來了,浮空的感覺讓漠塵很沒有安全感,四肢在半空中撲騰了兩下,又被男人的大掌按住,穩穩地按在結實的胸前。


    清冽的冷香自男人身上傳來,像是雪鬆木的氣味,似乎在哪裏聞到過,薰得漠塵有些暈陶陶的,乖順地伏在男人胸前,安靜了片刻後,又輕輕地蹭了下他的胸膛。


    果然還是嬌氣。


    宇文猛看著小狐狸這膩人的勁,唇角勾得更高。


    小狐狸的臉僅有他半個巴掌大,狐吻尖尖,旁邊的幾根小須也微微顫著,眼睛又水又黑,盈盈地望著人時真能把人看化,隻不過除了腦袋以外,小狐狸渾身上下一根毛都找不到了,肉粉粉的皮肉全部露在外麵,但摸著溫溫熱熱,手感也算不錯。


    而漠塵被宇文猛抱了一會,也發覺好像有些不太對勁。


    男人的手掌很大很熱乎是不錯,可是也太熱乎了呀,貼在他身上傳來融融的暖意,沒有一絲阻攔,就好像他沒了毛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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