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翻動蕩後, 大鄭朝廷抑皇親外戚,任清流之事已成定局。


    宗親、外戚雖看出這其中深意, 可因為不是從自家下手, 卻無從反抗,也不肯去做這出頭鳥, 都悶悶無語。上本的諸禦史與別處部院一幹早想將外戚朋黨驅出朝堂的大臣則揚眉吐氣, 慶賀起了這場大勝。


    單是私下慶賀怎麽夠, 必須請李學士與桓、李二禦史同慶今日大勝!


    李閣老已然告老, 臨致仕前又做出了抑製外戚這樣的功業, 心情也極佳, 輕易便答應了那些年輕禦史請他赴宴的邀約。


    那張平常總堆著肅穆之色的臉也和氣了許多, 溫聲對那些禦史建議:“若得請宋、桓二子辦個講學會, 則比單吃酒有用得多了。當初我還未做內閣學士時,便聽說他們在福建辦的講學會好,還等著他們在京裏也辦個那樣的大會, 可惜他們初入京時便得聖上委已重任, 還未等歇下來便又去了西北……”


    如今他已辭官,過不多久就要還鄉養老,此時不聽, 這輩子便再沒機會了。


    諸位禦史聽著, 也都陪老學士唏噓感歎:李閣老要回京了,若不能在臨走前聽他們一回講學,便要成一輩子的遺憾。宋桓二人也已經辭官,說不得哪天也要回鄉祭掃, 他們想聽那樣的講學又當等到什麽時候呢?


    他們下定決心,在李閣老麵前保證,一定要想法兒讓他們答應做一場正經講學。


    李閣老重重點頭,又道:”酒宴還是要辦的,我也湊一份銀子,咱們私底下辦,就不叫別處書生、處士聽了。你們務必把人請來,老夫還有些話要和他們二人說。“


    若沒有這兩個年輕人為了國計民生辭官在前,他可能還舍不得閣老尊榮,做不出今日這樣足以改變朝中格局,至少要在實錄中記上一筆的大事。想想他們兩人辭官後還要為國家百姓之利而去幹勘礦這等艱苦的活計,著實值得敬佩。隻是他這般年紀再去主動拜訪年輕人總有些尷尬,正好借著酒宴說上幾句話。


    李學士露出在任時罕見的溫和笑容,約定了等那眾禦史的消息,便吩咐管家送客人出門,自己則踱到院中,賞樹上花枝,聽廊下鳥鳴,享受起了休致後的悠閑生活。


    幾位上門邀請他的禦史被老先生的態度弄得受寵若驚,出門後便互相打氣,商議如何請來桓宋二人講學順便吃酒。


    宋時卻不難請,天下人都知道他曾為桓淩自貶出京。連辭官這樣幹著前程的大事也都肯陪他,別的小事更不用提,隻要請到桓淩就等於是請到宋時了。


    桓僉憲可是他們都察院的人!


    雖說他從當了禦史攏共也沒在都察院待過幾天,不是去福建就是去漢中,前些日子又剛辭了官……


    那他也是都察院的人!


    憑他們這些同僚的麵子,還有李閣老親口邀約,他還能不來?


    不可能的!


    幾位禦史興奮地翻身上馬上驢,往桓家老宅去尋他。


    到得桓府,卻見他家中空蕩蕩,隻有個看屋子的家人從門房出來,縮著手、點著頭跟這些禦史公解釋:“我們三老爺辭了官,許久不回家住了,早晚都在宋老太公那裏……”


    家人期期艾艾的,說得不大明白,這群人卻哪裏還有不明白的?


    他們都察院的四品僉都禦史……這就算嫁進宋家了。


    那家人也是一樣的感慨,告訴眾禦史:他不光吃住在宋家,如今還要跟著宋三元到他家老太爺辦的女學院教書,聽說教的什麽“圓海”的,不知是不是佛經。


    不管是什麽,他們二人講學可是從福建就出了名的,如今更是想聽都聽不到。管他是給誰講,講什麽,總要去聽聽才不虧!


    幾位禦史恰逢其會,都不肯錯過這機會,連忙別了桓家,上馬的上馬、上驢的上驢,奔著宋老太爺新修的女學院而去。


    學院就在桓淩早年替宋時買的小院兒裏。因著那房子就在城中,鄰居可靠,鄉約、保甲也看得緊,父母送孩子來時也安心。學院也不甚大,祭酒正是宋老爺本人,老師隻有一個他相熟的老秀才,倒招了兩位年長會文的女先生。宋時的生母紀氏帶著他們家的長隨、廚娘、養娘在學院裏幫忙幹些雜事。


    如今他兩個兒子來他的學院幫忙,他就省了自己坐班的工夫,隻在院子裏巡回,聽窗內傳出的讀書生,隔著窗子看學生們學得認不認真。


    眾禦史來到學院,聽說兩位名家正在講學,也不肯打斷他們授課,壓著聲音和滿腔激動說道:“世伯不必客氣,我們怎好打攪宋三元和我們僉憲教學?等他們講完這堂課再說也不遲!”


    正好借這機會聽聽他們又出了什麽新理學!


    那小院正是個普通的三進院,正房、左右廂房都改成了教室,鑲著大塊的玻璃窗,通透明亮。透過窗戶往裏看,正房的教室前後都鑲著大塊的墨綠色木板,左側擺著講桌,底下都是還沒留起頭發的小女學生。


    宋老爺得意地介紹道:“如今學生少,分這兩個學齋已足夠,將來多了還可再加桌椅,或占廂房。西廂這裏是先生們休息、判課業的房間,老夫請的幾位蒙師在房裏坐著。”


    廂房也各隔出三個房間,西廂最北一間掛著紗簾,影影綽綽可見是兩位女先生,正提筆寫著文章。當中那間卻是一位老先生在看著寫得滿滿的稿紙,神情頗為嚴肅。


    雖然教的是不用科考的女學生,他們宋家也是一樣精心的。


    就連上門來請人的禦史看了都咋舌讚歎:“京城公小學也沒有這樣好的校舍,老先生用心了。”


    公小學更沒有這麽好的先生。


    他們先到宋時站的教室門口站一站,便看到他正屈著手指教台下小孩子掐算,乍一看像是改行當了道士似的。幸好窗戶通透,看得清黑板上的字跡,都是些“二十八平方加八十八”“一千五十減三百二十減六百八加九十三……”“六十四開方”“(二十八加十六)乘三十”之類的算術題。


    和漢中學院流出來的一些代數題目差相仿佛,又長又瑣碎,看得人眼暈。


    宋老太爺得意地說:“小兒教的是修身班,這些學生年紀小,底子薄,進門先學著簡單的口算、指算、珠算,還有什麽四則運算的。諸位莫看這些題目簡單,要算到幾千幾萬的數加減乘除張口就答,答了就準,也甚不容易哩。”


    這下頭坐著學的無非是他自家孫女,兒女親家的孫女、外孫女,親友子侄,還有些他們父子外頭認識的同窗、朋友家的女孩兒,比不得名門大戶家的閨秀。不過就這樣普通人家的小女兒,入學幾個月就能學到這一步,也算是他們做先生的不曾誤人子女了。


    眾人對著黑板自己心算一回,便知道這些孩子算得多精,不由得咋舌稱羨。


    宋時隔著窗戶恰好看見他們,便暫停了課,放小學生自己,推開後門出來相見。


    他們翰林院和都察院在大朝上隻前後班地站著,至少能混個麵善,叫上一聲“王兄”“張兄”。眾禦史對他卻更客氣些,口稱“三元”,將都察院上下湊錢請他們參加宴飲,李學士也要參加的事說了。


    當然,用宴之前還希望他們能做一回講學。


    宋時已吃過翰林院一頓散夥飯,如今要吃都察院的也是毫無壓力。講學更不在話下,他們給漢中經濟學院講過好幾年了,大課小課都常講,尤其擅長每年送走畢業生的煽情典禮。


    他微微一笑,當即答應下來,替兩人跟他爹請假。


    宋老爺痛快地應道:“那當然要去!宴上還有李老學士在,豈能怠慢?學院的事不用你們惦記,你這修身班教的算術不過是個加減乘除,你爹我順手也就教了……”


    宋時眨了眨眼,很想告訴他爹手指速算不是普通算法,要在一般早教班學都得花上好幾百呢。


    可惜大鄭不認粉紅小票票,他爹也不搞早教。做兒子的隻能替發明速算法的老師歎一聲生不逢時,繼續聽他爹教育:“哪怕我年紀大了,算術慢些,還有趙先生她們呢。齊家班也不是離不開人,回頭叫你大侄兒過來教一天……”


    教倒是能教。


    霆哥兒算術學得比他爹好,他爹剛考進工部,被三皇子要去做經濟園時,有許多不懂的地方還要問孩子呢。隻是這孩子跟齊家班裏的小女孩兒差不多,他們做長輩的難免怕他教書時跟哪個小姑娘看對眼兒了,歪了讀書的心思。


    宋老太爺便不提孫子代課的事,改口道:“不是有現成的題目,給學生們加個隨堂測試就是了。”


    老人家如此通情達禮,客人們感動不已,連忙向他保證,不會頻繁辦這種宴飲,誤了兩位大人教學生。


    宋老太爺聽著“宋桓”這個語序便舒心,含笑答道:“大人們先和小兒到堂上喝口茶,我這就叫桓賢侄出來待客。”


    一個年輕些的禦史便問道:“我等來時聽說桓僉憲在此講‘圓海’,卻不知是什麽新理學,我們叫他出來,不會打擾他教授學生吧?”


    宋三元教的淨是些手指頭屈伸都還不大靈的小娃娃,也就教教加減乘除;可桓僉憲教的都是開始留頭的大姑娘了,說不得那“圓海”又是什麽講水行的理學呢?


    他們厚著臉皮往抱廈另一邊蹭去,隔著窗子看了眼黑板,卻見上麵畫著一個個圓,有的圓外畫有三角,有的圓外接圓,有的圓中畫著各色分割線,線與線相交處以甲乙丙丁等字記之。


    不必看下麵的題目,便有一位禦史當場喊出:“《測圓海鏡》!我知道了,桓家那老家人說不是‘圓海’,而是測圓海鏡!的竟給這麽小的女孩兒講測圓海鏡麽?她們怎能聽得懂?”


    《測圓海鏡》是講容圓計算的大成之作,他也隻略翻過幾頁,看不入心。這些小女孩不過十來歲,怎麽就學起這麽難的?像方才那樣跟著宋三元學學掐指算術不就夠了麽?!


    堂下的學生比宋時教的那班女童略大些,也不掐手指,都拿著筆在紙上寫寫畫畫,神情嚴肅,仿佛都能聽懂。


    他兀自震驚,宋時忍不住輕咳一聲,提醒他自己還在旁邊聽著呢。


    “桓師兄講的是我們二人依著《測圓海鏡》修改過的新算法。這些學生都是家長聽我們的名字送來的,在家都已學過九章,算數精熟,學這些也不怎麽費力。”


    這個“我們二人”宋時說得一點也不心虛。雖說講義大部分是桓淩結合初高中幾何修改出來的,可是最初花錢買幾何教輔,把原文抄出來的是他,翻譯成古漢語的是他,學院裏印講義的齋夫是他培訓出來的,他肯定也有不小的功勞嘛。


    他微微眯了眯眼,說道:“諸位若想看,我去拿幾張講義和這些學生做的題目來。”


    他跟桓淩現擠在正房內他爹的辦公室,進門就能拿卷子,方便得很。但不等他轉身,右手教室的大門便被人推開,桓淩從中走出,留下滿屋靜靜低頭書寫的乖巧學生。


    乖得讓所有做過西席、教過子弟的禦史都忍不住歎息。


    桓老師是其中唯一一個習以為常的——其實不光女學生,男學生在他麵前也沒有哪個敢淘氣的。譬如科考名次比他高,真實年齡比他大,絕不該服氣他做師兄的宋時,在他麵前也都是乖乖地叫師兄的。


    就是宋師弟偶爾愛自稱一句“宋叔叔”“宋老師”,那也是他們之間不足為外人道的小情趣罷了。


    桓淩先出來見過父親大人,又跟同僚打了個羅圈揖,目光在空中掠過一圈,落到宋時臉上便不再挪動。他嘴角綻出個淺淺的笑容,當著宋老爺的麵公然朝宋時挨了挨,長臂伸出,將一疊從教室帶出來的講義和卷子遞給張禦史。


    “方才我在屋內聽見諸位說話,就捎出來一套講義,師弟不必特地去取了。”


    他比宋時謙虛,絕口不提自己編書的功勞,隻說:“這原是我師弟前幾年給漢中學院弄的教材改的。其中集了許多域外學者千錘百煉得出的‘函數’‘公式’,套入數字就能解題,十分方便。不是我自誇,此法比《測圓海鏡》《術數九章》等大家之作中講的還更簡易精準。”


    幾何是他們做工業設計的基礎,漢中經濟學院教得極嚴格了。不過京裏這些學生年紀太小,他們開設這門課程時是做過修改,降低了難度的。


    張禦史代眾人接過講義,稍看了一眼,便看出其與平常容圓術的不同——算法簡潔許多,又添了些他還不懂的“正弦”“餘切”之類新鮮詞。


    這群禦史多年不沾數學,甚至有讀小學時就不好生學《九章》的,看著圓中密密麻麻的分割線和交點就覺著頭暈,不由驚訝:“這麽小的女孩兒能看得懂這個?這連男學生也不易學通吧!依我看這倒該是讀書人學的,女孩兒隻在後宅算算家計,就像宋三元那樣教些加減乘除也就罷了。”


    宋三元好好兒地站著,突然被人點名,不禁抬頭看了他一眼。


    他爹卻是覺著兒子做的事業被人貶低了,比他的反應還大,重重一拍巴掌,說道:“女孩兒怎麽了!怎麽就不能學這難題了?那一屋的女學生,懂得比讀書人還多哩!我從前也教過學生,也沒見哪個比這些女學生聽話好學的!”


    那禦史不過是隨口說句話,卻沒想到被主人當場駁斥,頓時漲得臉皮絳紅。


    宋時這個主人不能看他爹和客人吵起來,連忙拉偏架:“爹爹不要著急,看你喊得嗓子都劈了,我先給你倒杯熱水喝。”


    他拉著老父回房喝萬能的熱水,桓淩便主動站出來替他安撫這班同僚,勸他們下次別再說這種話。


    女學生怎麽就隻能在後宅算算帳,隻用學加減乘除了?


    他師弟在漢中開女學院卻不是為了教太太小姐們讀些閑書,而是為了教出有技術、能幹活的人才的!


    “隻聞以成敗論英雄,哪有以男女論英雄的?女子雖不入朝為官,還不能在家裏辦工坊、開買賣麽?且不說我們在地方上見過多少能支應門庭,養活一班工人、文人的女商人、女主編,隻看那院裏的學生,懂的都比我十二三的時候多多了。”


    他二十二三時都還沒學過平麵幾何,這些小學生才十來歲就學得這麽深,將來再學學立體幾何、代數、物理之類,說不定都能替朝廷建城池、修河工了呢。


    ……做河務也是很好的。


    當年他初到武平,頭一件事就是和時官兒一起冒著大雨領人修補河堤。


    那時在漫天大雨裏,踏著有些鬆軟下陷的河堤,鼻間隻聞著腥苦的土氣。可當他穿著老羊皮的救生衣走到堤上,遙看著雷光雨柱間模糊了身影的、同樣穿著充氣羊皮衣的師弟,便莫名生出一種天地之間隻有他們二人的感覺,從背後抓住他的那一刻就仿佛抓住了半生心念所托。


    他神遊出去不知幾千裏,被人咳了好一陣才回過神來,臉上猶帶著他們看不懂的笑容,隨口安慰道:“師者,所以傳道、授業、解惑也。但得傳道,何必問傳的是男是女,學生學得之後用他做官還是做別的?我們回京未久,沒有別的學生,故先隻教這處學院裏的孩子們,往後若有別人肯跟我們學,自然也是要教的。”


    他雖然態度親和,實際上卻是緊站著他嶽父的立場,嫌棄同僚不會說話。


    不過在這宋家辦的“三元女書院”裏,當著滿院宋家人和女學生,沒人敢揭穿此項,隻有一個張禦史捧著他的平麵幾何版《測圓海鏡》,滿心激動地問他:“將來桓兄也要將這修過的書印出來,教導天下學生麽?”


    自當如此。


    他學的東西都是幾百年後的讀書人們一代代慷慨授與後人的。他有幸從時官兒學到這些,自然也要效法時官兒和那些學者、大家的胸懷氣魄,將他會的也都教給後來人。


    萬一他寫的這些東西能叫那些本該寫出這些的人看見、學會,再點撥他們寫出些更高深的東西,那也……挺有趣的。


    日子過久了,他也不知不覺染上了幾分宋時的趣味。


    桓淩輕輕一笑,將同僚送出門外,欣欣然回去教他的書,傳他的情,討好他的家長,渾身上下透著“無官一身輕”“情場得意”的氣息。


    然而學院大門之外,他的前同僚們卻捧著書、含著淚,替他傷心感歎:“桓大人做這門親,可是受委屈了。他原是個隨手便彈劾皇親國戚、當朝一品的僉都禦史,如今竟是聽宋家老大人說什麽便是什麽,全無自己的意思了……”


    又有人歎道:“他做人……契兄的,難免受些委屈罷。”


    咳,都是福建的風氣不好,講什麽契兄契弟,將個頂天立地的禦史教成個低眉順眼的小媳婦兒。


    眾人當中又有位福建出身的禦史,聽著同僚說這話便不高興,冷哼一聲:“福建風氣哪裏不好?你們京裏倒不愛結契兄弟,可也沒聽說哪家能有桓禦史這樣給……爹麵子的新人。”


    雖然那個“公”字含含糊糊地不曾出口,但眾人都知道他的意思,再想想自家京城的媳婦兒、福建的媳婦兒、蘇州的媳婦兒、鬆江的媳婦兒……


    咦,宋三元真是有福氣。


    不過反過來想想,桓大人能得宋三元這麽個肯陪他辭官,為他前程都不要的良人,跟著宋三元一並盡盡孝道,聽聽宋家老大人的驅使似乎也就不算什麽大事了。


    畢竟他們僉都禦史教的是尋常人都看不懂的容元術,三元那麽高的學問,還教著小兒屈指算術呢。


    他們仔細算了算,覺得都察院並不吃虧,於是心平氣和,又往另一位為驅外戚而致仕在家的李禦史家送請帖。


    李禦史的姑娘都能嫁進東宮做良娣了,這般年紀辭了官,倒也沒多少遺憾,隻在家含飴弄孫,日子甚是逍遙。見舊日同僚來請,便痛快地答應了,定在下個休沐日在龍泉寺做個講學會,會後擺宴賀都察院勸諫大勝,兼送李閣老歸鄉。


    龍泉寺裏雖不供給葷席,但有寬敞的大殿和空場。吃些素席清心滌腸,正好心暢神清地聽宋三元夫婦講學,大家再一起坐而論道。


    聽宋三元講學?李禦史驚喜道:“宋三元也肯去麽?”


    自然肯了,桓大人都要去的,宋三元哪兒有不去的?他們僉憲至多是拗不過宋家老大人,豈有降伏不住宋三元的?


    滿京城都沒有這個道理!


    李僉憲聽得驚心動魄,把桌上的茶水一飲而盡,半晌才發出一聲長歎:“真是至情至性,伉儷情深,夫唱婦隨……”


    他的前同僚們隨著他一句一點頭,點到最後卻忽然覺著有什麽地方不對。


    不是夫唱婦隨,是婦唱夫隨吧?豈有個二甲進士壓得住三元及第的?


    一道道灼人目光落到李僉憲的臉上,盯得他再誇不下去,正色向眾人解釋道:“這話豈是輕易胡說的?是原先王府兩位的褚、馬兩位長史要離京時,我去送行,聽他們說起了此事。”


    “是宋三元親口說的。”


    這可是當初兩位長史告訴他的極秘內情。


    若非他是太子良娣之父,又是桓大人的同僚,那兩位長史未必肯告訴他哩。今日裏他要不是看在眼前都是都察院幾年知交,又曾與桓大人共同諫言天子黜抑外戚,也不肯告訴他們。


    幾位年輕禦史的臉色頓時變幻莫測。


    李僉憲是他們的前輩,早經曆過這番心底翻覆,淡然含笑看著他們掙紮。


    這群人竟沒掙紮多久就認了。一名年少禦史重重一拍李家的桌子,從牙縫裏擠出充滿糾結感慨的話音:“我還道宋三元好福氣,原來是桓大人好福氣……難怪桓僉憲以四品之尊,侯爵之貴,能窩在三進小院的私塾裏教一群小女兒算學……”


    “難怪咱們說女孩兒不該讀書時,他搶著上來替宋老大人管教咱們……”


    “難怪是他出門送客……”


    討好丈人,勤懇做事,這可不是做人兒婿的本色?!


    說什麽宋桓,原來是桓宋!


    漢中那些報紙平常不是天天印著“三元”“三元”的,弄個飼喂牲口的膨化料都叫“三元飼料”,怎地這樣的大事就沒報出來呢?


    這群人從震驚到平靜,又從平靜浸入了更深一層的騷動,手指蠢蠢欲動,總覺得有許多東西值得改一改。


    市麵上賣的那些什麽《桓郎夜奔》,什麽《宋三元千裏追桓郎》,什麽《宋狀元多情寄鴛鴦,桓禦史解意唱鸚鵡》……寫的原都是錯的。今日他們既知真相,可得得給這些故事撥亂反正了……


    剛剛在一場清流與外戚的鬥爭中大勝,覺得可以安心休息一陣,聽聽講學,探索未知天道的年輕禦史們心中驀然繃起一陣緊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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