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時親手做的那本書排版複雜, 還夾著圖畫,雕版出來的慢, 但隻有文字的盜版出得飛快, 在教官、學生間傳抄了一陣後,便女校的老師把抄版帶回了周王府。


    桓王妃早惦著兄長在邊關的情形, 奈何他給自己的家書隻有薄薄一紙, 給宋時的倒多, 卻又他密密藏著, 竟是等到如今才看見盜版。


    盜版還是教官和學生們在雕版時抄來的, 不能立刻送來全本, 隻能等人一篇篇地傳抄過來。可她兄長文中寫得草原風光壯闊恢宏, 草原動物鮮活欲生, 草原部族的生活也頗有異域野趣,其間穿插著與他文風相近又略有異同的點評,兩下對比著看更添趣味, 叫人忍不住就想看到後文。


    她看著手頭薄薄的稿子, 輕歎一聲,吩咐內侍:“晚上請殿下來我殿中用膳,轉告殿下, 我這裏得了一份兄長在邊關寫的手稿, 還有宋三哥做的注釋。”


    晚間周王早早回到後殿,便看到王妃正捧著裝訂好的一本冊子翻閱。他掃到翻開的頁麵上寫有“豐州”二字,正是女真舊城,便知道這本冊子的來曆, 含笑說道:“我早想為你要來這書稿,刻版的教官已許諾了印出書來先送給我一套,不料元娘你倒先我一步了。”


    元娘笑道:“能得王爺惦念,元娘已是不勝欣喜。咱們且先看這些,或許我這邊的手抄稿還未湊齊,王爺便已為我尋得全本了。”


    周王想著司馬長史和他說過的印刷進度,有些遺憾地答道:“那本書是用石版印法,比刻蠟版還快,聽說一天便能刻出數十頁。唯其中還夾著舅兄畫一些地形地勢、當地人物、禽鳥走獸圖,刻印圖版還要花些工夫,總得再花個十幾天。”


    宋親家手抄的原稿,他定肯不舍得給人,他們還得等那雕好的版印製出來,集結成冊,隻怕還要再拖上些日子。


    不過這些手抄文稿已經相當吸引人了。


    老師和王妃看的是文體、詞藻和內蘊的深情。周王卻是久看的卻不隻是這些,而是桓淩一路北行時記下的路線,途中經過的城池、海子、沙地、岡丘等行軍時可用的標誌。


    而宋時在其中穿插的注釋也一樣有用:既有城池曆史,又有當地氣候、地勢形成的自然之理,還依當地地勢、人口、物產等,在文中便預先安排起了如何安置百姓、經營地方。


    這一套文章與注釋上究天道,下恤黎民,更可作軍中取道征伐用,絕不隻是普通文人之作。


    周王在漢中受了多年軍政磨練,早不再是剛出京時那個隻懂得文章風雅的少年皇子。看罷這些文章,他心中就已想到了它的用處——桓舅兄已探得了入草原之路,記得如此清楚細致,以後大軍便可依此出入,甚至帶著水泥之類,修一條進草原的通途。


    草原地廣人多,還需人駐守,以防韃靼散部重新占據土地。為此,以後或許還可請命將內地百姓遷至邊外屯墾,屯田的軍人、百姓也可借鑒這些文章中寫到的各地物產與取用之法,盡快在草原上安身立命。


    等這部書印出來,就送回京裏給父皇看看,也給恕兒寄一套,或許他們尋敵索戰時也能用上。


    齊王自去年出邊,經曆了兩次大勝,解了無數虜囚回朝,至今還沒再入邊。這些文章中寫的地方和部族雖與他這位二弟不重合,但文中偶爾提到各部族的譜係關係,北征大軍可利用這些部族間的矛盾或親緣,或征伐或招撫……


    他撫著書頁,對桓元娘柔聲道歉:“今晚不能陪你歇息了,我有些事要問宋兄。”


    桓王妃體貼地說:“王爺必有公事要同宋三哥商議,隻管去便了。我與阿王和侍女們看看文章便可消磨時光。”


    周王匆匆與她道別,拿著手中那篇文稿徑自找上宋時,與他商議送書進京之事。


    也不光是正在印的這套,他覺得依桓淩寫這套文稿的精神,隻怕走到哪裏就要寫到哪裏,終歸要寫出一部《草原誌》來。


    他打算請宋時動手,將桓淩以後寄來的稿子也都如這般整理編訂成書,做一套供後世人借鑒的名物誌、地理誌。


    他將書稿擱回宋時手中,起身拱手:“並非我不知道宋舅兄勞碌,但你與桓舅兄心意相通,見一知十,唯你能從他的文章中推知天地物象原由,並能教軍民百姓運用之道。”


    凡桓淩寫到的東西,他都能注明其緣由、背後所蘊藏的天道,於人的用處、危險與規避之法,以後國人往大邊外去都可用到。


    換一個人或許也博學多聞,知道草原上的蘑菇為何長成個菇圈,如何用黃油煎蘑菇,但卻少有知道龍卷風天象背後蘊含的大氣變化之理,更難知道如何躲避——


    這又是他在福建代理過數年民政,見多識廣的好處了。


    周王以皇子之尊,連襟之親,親自行禮請托,宋時如何能推辭?他扶住周王的胳膊,稍一用力就把他的小身板兒托了起來,溫聲道:“怎敢當殿下大禮?這本就是我份內的事,能得殿下支持,將桓僉憲在草原上辛苦寫就的文章呈進禦前,是我們二人的榮幸。”


    他本來就想隨便把小師兄的稿子集一集,做本蒙古遊記,能搭上宮廷線,被收藏進中秘庫,這書以後可就厲害了!


    哪怕原書傳不到幾百年後,起碼也得在類《永樂大典》《四庫全書》這樣的天下圖書集合裏留個名字。


    他們倆作者也算是青史留名了!


    他激動起來,把周王擺穩當了,自己反過來施了一禮:“該是我謝殿下的愛重才是。我那本書便托付殿下送至禦前了。至於殿下有意教普通百姓也能知道邊外草原之事,那倒更容易——桓師兄也會寫那等如白詩般朗朗上口、通俗易懂的文章。回頭我整理一下他寄來的稿子,在報上刊出些講草原趣事的小品便是。”


    桓淩豈止是會寫通俗文章,他寄來的這一箱都是白話文,可以直接上報。


    其實本朝百姓說話已經都是白話,和現代漢語差不了多少,公文裏也有“朝廷催科太急,不得安生”這樣淺近的文字。就是把桓淩那些稿子直接刊到報紙上,隻要說一聲是為了百姓易懂特地改的,估計也沒人能看出真相。


    他們小師兄寫的那麽好的小論文,如果都隻刊到晉江網上,不能讓世人看見,那也未免太暴殄天物了。


    宋皇親大包大攬地說:“改這稿極容易,殿下不必擔心,我先改幾篇百姓喜聞樂見的,譬如做吃食之類的文章,叫百姓們知道草原上的牧民也和咱們鄭人一般是要吃喝的,不是什麽天生就會殺人的妖怪。”


    他的文章頂著桓淩的名字印製成書,桓淩的文章卻要頂著他的名字進資料庫、上報紙,這際遇也是相當奇妙了。


    兩位聯襟都是說幹就幹的人,不過幾天之後,漢中經濟報上就出了《走進草原》專欄,供稿人一欄赫然印著當今聲名最著,無論才學還是私生活都受盡天下人關注的宋三元。


    隻這宋時兩個字登在報上,漢中經濟報的銷量就猛增了數倍。各地書商也都看出商機,不光大肆采購漢中經濟報,自辦的報紙上也都開辟了一個宋三元專欄,專門轉載他的文章。


    而在這一片狂熱的追捧中,他親自翻譯、排版、設計包裝的《北行錄》也被周王派人送上京,遞到了天子案頭。


    這套書隻是依北行的順序編寫,內容詳實,涉及軍政兩項,不像他發在報上的那些隻介紹草原風情、草原美食的散文。


    天子畢竟不是百姓,能令聖上喜歡的自非當地新鮮動人的習俗,而是能用於軍民兩政的內容。


    虜寇距他們九邊各鎮極近,近得隨時都能襲掠邊關各府州;但又離他們極遠,遠得這百十年間大鄭朝廷都不知虜廷內部世係代序,大汗姓名、戰績,有什麽名將能臣雲雲。


    直到這回順義王歸降,朝廷對韃靼大汗等的了解才更深入一些。而桓淩的《北行錄》中記下了些順義王也不曾提過的部族來曆、族譜、族中擅戰之士,還有許多過去的戰事和他們與鄭人交戰中得到的經驗總結,習慣用的戰法……


    從前他們隻知己不知彼,以後出戰,終於可以知己知彼了。


    天子微微一笑,想起遠在關外的次子,回眸問禦前太監:“周王送來的人可曾說過這書給了齊王沒有?”


    有。周王殿下愛護弟弟,書中有這些關係草原上戰事成敗的東西,又豈能不送一套給正在邊外抗敵的齊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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