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在草原上訪了兩個部族, 又是勸說又是領著眾人搬家,待了一個秋冬才回涼城, 如今仍是天寒地凍的日子。他撩撩鬥篷瀟灑地就要走, 廊下諸將卻還怕他穿得太少,凍出個好歹, 連忙上前勸道:“大人可要多穿些兒?這衣裳未免短小了些, 又這麽貼身, 隻怕不能保暖吧?”


    不怕。


    他這鬥篷裏頭有層絮了薄薄的細鴨絨的內膽, 短衣長褲內都穿了襯皮毛的羊毛衣褲, 腳下的靴子也是襯毛的。隻是看著薄, 穿到身上連脖子都護得緊緊的, 十分暖和。


    但更暖人的還不是這些衣裳, 而是隔著裏衣貼在他胸前、腰間,源源不斷為他供熱的暖寶寶。


    他從袖中掏出一個薄的布包,在眾人麵前晃了晃, 風輕雲淡地說:“宋大人這些年殫精竭慮為朝廷大軍籌備糧草軍械等物, 待官軍比對自己還要上心,怎會隻圖好看,送來些不實用的東西?不光這衣裳保暖, 他還怕單隻衣裳抗不了塞外寒風, 又送了些暖身貼來。”


    那隱隱透著黑色的軟布包被他塞進指揮使手中,一陣暖意便霎時從掌心流遍他全身。那溫度比手稍高一些,熱熱地熨著手掌,又不至於燙得拿不住, 在這猶似內地冬日的冷冽天氣裏,叫人舒服得不忍撒手。


    那些副指揮、千戶不大敢逼問僉都禦史,便都湊到自家鎮撫麵前,拿手肘輕輕撐了他一記:“這是什麽東西,摸了這麽久都沒摸出來?大人不如將此物給下官們看看,咱們人多,說不好就認出來了呢?”


    他們大著膽子直接把膠袋搶走,爭著體驗了一把捧著暖寶寶的感覺。


    涼城指揮這才回過神來,瞥了搶去暖貼捂在手裏,滿臉驚訝好奇的幾位副指揮使:“這怎麽弄的,怎麽摸著半軟不硬,捏著還有些沙沙的響,不似盛了熱水,還能熱這半天?”


    因為這裏有鐵屑和碳粉,用了原電池發熱原理……


    桓淩大方地把那枚暖寶寶借給眾軍官看,並從袖中掏出一枚鬆花箋印的說明書,邊走邊給眾人講這暖寶寶的原理。講得不多幾句,這些將軍聽得嘴都合不攏,恨不能直接拆了這包東西看看。


    桓淩大方地答應下來,隻是愛惜暖寶寶製作不易,叫他們先留用一陣,待它不熱了再拆。


    那指揮使等人把玩了一陣,便把暖寶寶還他,說道:“這是宋大人特地給大人製的,下官們怎好奪人之美?隻不知道它叫什麽,我們回去也好向人吹噓見過三元親手做的好物件兒?”


    叫……暖寶寶。


    這名字有些過於拙稚了,不過時官兒既然習慣這名字,又特地將它寫在說明箋上,那他還是依這東西的原名,不要再給它改別的名字了。


    不過“寶寶”二字自有愛如珍寶之意,他看時官兒送他的東西,果然也都如珠似寶,值得這個名字。


    幾位將軍也叫這名字震憾了一下——


    成親前送個尺叫作鴛鴦尺,成親後送的手爐似的東西就叫暖寶寶了?莫不是專暖桓大人這位寶貝的……


    他們可不敢跟著亂叫,連忙把暖寶寶的事翻了篇,懇切地說:“如今白天還不長哩,僉憲大人暫不必講這個,咱們還是去城外試這衣裳的妙用吧。”


    也不必問這衣裳叫什麽了。


    無論是寄相思還是寄癡心的,無非是人家小兩口的情趣,不是他們能叫。那“暖寶寶”也不是暖他們的,桓大人自個兒愛叫“寶寶”就叫,他們這些外人日後說起此物來,還是老老實實指著用處起名,隻說是個暖身包吧。


    他們安安靜靜地回去換了大衣裳,拿了望遠鏡,到後院牽出馬匹,陪著僉都禦史直奔城外荒原。


    涼城天氣雖冷,冬天卻不怎麽下雪,滿地都是枯草砂礫、黃土揚塵之景,與他這身鏽黃底兒的新衣裳倒挺相配。


    桓大人身為僉都禦史,又是身兼皇差,身份格外貴重,自然也就有資格挑好了地方安安穩穩地坐等。眾將軍則率親軍往遠處走,隔一段便留一個人下來,比較離敵人多遠方能完全隱住身形。


    別人騎馬往遠處跑費力,桓大人自己也是要忍著寒風,伏藏於草叢、亂石間,尋找最合適隱蔽的地方的。


    不過這苦也不白吃,眾人從午後天色正亮時一直試到夕陽西下,足足記下了幾張紙的數據,日後可以依此數安排探馬窺探敵情,率軍在野外埋伏待戰,或潛近敵軍營地,伺機探營……


    他心中已想到了許多種戰法,隻是宋時送來的衣裳太少,他也舍不得分給別人穿,還得再去信要起碼幾十套來,才好成隊試驗。此外還得往京裏打通關係,求得聖上許可,才能將這迷彩服也列入軍服——


    這衣裳雖好,不過大鄭以火德立國,軍中旗幟衣甲皆以大紅為主,配色形製俱有定製,不是他一個小小僉都禦史說改就能改的。


    不過給朝廷寫信還是以後的事,他現在便要回去給宋時寫信要衣裳,再問問他暖寶寶能否量產。


    隨他出門眾武官聽了他的打算,卻都覺得這話太沒情誼——人家千裏迢迢寄來新衣裳,寄來給你暖身的東西,還取了那麽個親昵的名字,怎麽就一封冷冰冰的公文寄回去呢?


    他們邊外雖沒有好東西,但也有些海紅果、羊肉、羊奶,總要捎回去給宋大人嚐嚐,才見情誼。


    他們議論隻是私下議論,也不敢當著桓天使的麵說出口,然而隔日桓淩叫驛馬寄信時,送出的信卻著實叫他們吃了一驚。


    那是滿滿一匣子的文稿,訂得整整齊齊,包上了藍紙封麵,倒像一匣手抄書似的,他們一年給朝廷上的請安折子都不一定有那麽多!


    草原上日夜奔波,費心招撫之間,他竟然還能攢出這麽多信!


    幾位同行的使節感歎道:“原先以為桓大人寫的都是給朝廷的戰報,想不到這麽一大箱都是給宋大人的……”


    不愧是能和宋三元齊名的才俊,寫起文章簡直如吃飯喝水一般容易。這才幾個月沒見,寫的信都快趕上一部《論語》厚了。


    有這信在,還要什麽信物傳心曲!


    還要作什麽詩,文章不比詩難作麽?


    眾人叫那些文章震憾得說不出話來,也沒太強求他先拿給大夥兒看一眼——


    反正過些日子宋大人肯定就得把這書信文集印成宋刻書。到時候一人要一套,慢慢收著看,或許還能看到宋三元的書信文章夾在其間。豈不比這時候趕著匆促地看幾眼,還要妨礙桓大人給宋三元去信,受兩人埋冤的強?


    指揮使便主動攬下此事:“早幾個月見一些地方報紙上寫著宋大人常在黃河對岸盼候桓大人,不過後來聽說是南下督促陝西各府屯田、糧草、修造之事了。大人要送這些東西,我安排幾個親兵去陝西,慢慢兒替你尋宋大人便是。”


    不必麻煩,他知道宋時在哪兒。


    桓淩垂眸看著那箱書稿:“他信中說到,是從西安得了一種蛭石才弄得出這不用燒炭即可暖身的暖寶寶。他早前送我直到最遠的府穀縣,到西安必定是由北到南,踏遍了陝西,接下來無論如何也該回漢中了。”


    他自家不在漢中,周王那裏便少個臂助,見了三元回來豈有不留的?


    時官兒現在隻怕要調度糧草,安排軍屯、民屯事宜,還要獨自試驗那些後世的知識,不知有多辛苦。他如今不能回去幫他師弟,但願這些從草原上記回來的這些風景、民俗、傳說故事能多換些晉江幣,叫時官兒心裏高興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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