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隻齊王友愛兄長, 千裏迢迢送了牛羊來,被外派到涼城的優秀畢業生劉學士也給校長們送了許多牛羊:有年底才出生的, 肉質正嫩的小羊羔, 有幾頭能生育的成年羊,雄少雌多, 都是未騸過的, 方便漢中飼育留種。


    唯送去配種的母馬如今剛剛懷孕, 不方便千裏迢迢趕回漢中, 故他也隻問牧民買了些牛羊, 沒往府城送馬。


    等到明年他就能將母馬連馬帶駒一並送回來了。


    宋時看著這些牛羊, 又讀了他隨牛羊送來的一封匯報小組工作的書信, 竟也冒出了幾分和周王相似的感慨:周王是感慨弟弟長大了, 能為國分憂了;宋時則是感慨學生在外頭幹的好,給校長刷上“上兵伐謀”,“不戰而屈人之兵”的光環了。


    難怪古代聖賢都要教學生, 就靠著學生給老師刷存在感呢!


    宋朝時朱熹的地位不也不是很高?學術上隻算北宋四子之一, 政治上也被人打壓到死,還不是身後憑著弟子和讀者們翻案,才成了聖人。他跟桓淩這些年也隻在漢中這小地方安安靜靜的種地、搞發明, 憑著優秀畢業生的努力, 儼然也成了軍事專家了!


    養學生可比養兒子值多了,以後還得加強教育工作啊!


    另外……齊王在涼城發表的重要講話他是不是也應該發到報紙上,讓漢中人民都看看?


    算了算了,還是低調一點。隻寫漢中經濟學院優秀畢業生劉某紮根邊關, 報效朝廷,做好新附邊民安置工作……因貢獻卓越,獲得了齊王殿下高度讚譽,漢中經濟學院也因他得到了齊王殿下的表彰和獎勵吧。


    不過齊王怎麽隻把功勞記在他一個人身上了?


    其實這些技術都是他們——反正沒人聽見,就說句實話吧——他們夫妻合作弄出來的。雖然齊王得到的信息恐怕有點偏差,寫信時沒把桓淩的貢獻算進去,不過不要緊,他們做宣傳時把該補的補上就行了。


    宋構長親自擬了通稿的大標題與副標題,寫了梗概,剩下的便拿去讓編輯們填充,順便讓他們安排一期科學飼養牛羊馬騾等大牲口的專題。


    乘著齊王這道東風,宣傳一下科學飼養,多吸引點學生來考漢中學院的農學院,以後才好培養出更多可用之材麽。


    順便叫人給劉學士寫個小傳,和其他被各地官員要走的畢業生一道,掛在校門口光榮欄裏,以彰顯他們學校畢業生的學力和前程。齊王殿下獎勵來的牛羊也尋個紅綢係上,就寄養在他們學校農學院的飼養舍裏。


    隔個三五七日,天氣晴暖時,還可以把這些被齊王誇讚有“牽製虜部”之功的牛羊牽出來給學生和有誌報國的新兵參觀一下。


    周王府不是進牛羊的地方,宋大人就將這些皇子親自送來的功牛功羊直接送進了漢中學院;而學生送來的則是打算供給周王吃的,總不好眾目睽睽之下拉出來殺了,索性就擱在了養驛馬的館舍裏。


    正好驛站有幾匹母馬帶到邊關配種了,這些羊就擱在馬棚裏養,什麽時候周王想吃了就能牽一頭來吃。


    他也沒把羊都送走,當場就叫廚子殺了隻小羊,剔下肋條,隻用清水煮熟,做成草原風味的手抓羊肉。腹部肥瘦相間的花糕肉剁碎了,配上胡蔥、白蘿卜丁做手抓飯,再用油筒烤箱烤了孜然羊腿,用高壓鍋清蒸羊頭蹄,又熬了羊雜湯……


    雖然隻頭三十幾斤的小羊,卻也做出了一桌子草原風味的菜式,午飯時便送到周王府。周王投桃報李,叫人揀了些切得整整齊齊的精肉給王妃和側室送去,又命廚子添些新菜,請宋大人過府用膳。


    他們一家親戚終於吃上了盧侍郎說得天花亂墜的草原肥羊肉,果然入口隻覺鮮香,沒有半分腥膻。


    宋家時從前在壩上草原帶過團,學校又有回民食堂,知道怎麽做草原風味的羊肉,這回便指點廚子,盡量做得地道。連吃肉時也要講究個草原風情,吃手抓肉、羊臉時都要拿了小銀刀,教桓淩一點點旋剔著肉吃,邊吃邊斟上一碗度數極低,可以大碗喝下的羊羔酒,別有種草原漢子的豪情。


    周王看他們倆吃得瀟灑,也揮退內侍,自己學著切肉、斟著酒,吃了一陣,胸中騰起逸興,放聲唱道:“漢家旌旗滿陰山,不遣胡兒匹馬還……”


    可惜父皇要他守在漢中,不然他也能跟二弟齊王一樣出塞殺敵,報效君父!


    他酒量不大好,喝了五七碗就有些暈,一雙油手捧著酒碗支在唇間:“怎地能讓父皇也放我出關殺敵,我也能不遣胡兒匹馬還……”


    他舅兄輕歎一聲,將酒盞取下來,說了聲:“殿下醉了。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今我大鄭挾煌煌之勢出擊虜寇,又何須殿下親履險地?”


    齊王如今能在草原上奔走廝殺,那是他自己有報國之誌,向聖上求來的。且他又不占嫡長,不須背負國家重任,自然可以隨性些。可周王原本是可以巡察九邊軍事的,這動蕩之際,聖上特地下旨將他按在漢中,豈不正為了叫他遠離戰事,以保平安?


    可憐天下父母心。


    他對周王也有幾分長兄如父的心思,隻勸他穩穩守在後方,替大軍供好衣食糧草,才是最大的功勞。


    周王是個沉靜內斂的人,雖有些酒意上頭,叫他一勸兩勸地也就勸得聽話了,不再說什麽。宋時卻是個素質教育支持者,看不得他這麽嚴厲地管教孩子,等桓淩說足了道理,便親自倒了杯奶茶給周王醒酒,一麵說道:


    “殿下若是有意參與北征大計,其實也不一定要出關。咱們府旁便是漢中衛,殿下給漢中衛軍中添置些火器、軍械,敦促眾將士操訓,將這衛所軍士送去陣前,不也合殿下親自出關差不多麽?”


    就是齊王,肯定也不上陣打仗,至多看兩眼罷了。


    術業有專攻,後勤也是有個集體功的。周王隻要能給大軍多供糧草、軍械,叫士兵有力殺敵,有趁手的兵器,抵折過來也可算是他們親自殺了一部分了。


    周王那叫羊羔酒泡得有點朦朧的眼眨了眨,泛起了一點亮彩:“宋舅兄說得是,咱們漢中衛能供出好將士到陣前,也算是本王替朝廷練兵了!”


    再給他們撥些火藥、絲綢、鐵筒,本地軍衛本就以“飛雷炮”出名,若能練好,說不得也能早些被楊侍郎選到西征大軍裏,隨他二弟齊王一起打到虜廷了!


    想他剛到漢中時,還為九邊遭襲、將官遇難、百姓流離而煎心,這一晃眼,朝廷大軍竟能直插草原,去尋虜廷對戰。而那個在他記憶中一向有些輕狂的二弟,也竟當上了大將軍王,切切實實地上陣殺敵,立了戰功。


    少年時因他們兩人的母家都管軍事,王家是公爵,他外家卻掌兵部,兩姓奪權,鬧得皇子們都有些不夠親厚。如今他們兄弟雖然多年不見,但為朝廷戰事,關係倒越來越近,隻是二弟有些臉皮薄,不肯承認罷了。


    但他信裏道謝道得這麽真摯,還送來漢中許多草原佳品,他還能再誤會弟弟的心意麽?


    二弟在軍中打磨這一陣子,真是長大了不少。


    周王自幼受大儒教導,一向把照應皇室宗親,尤其是這些親生的弟弟們當作自己的責任。從前他弟弟跟他不交心,也都在宮中,沒什麽用得上他的地方;而今齊王一再向他示好,他做兄長的自然也該有所表示。


    可他們做皇子的一身之物都是父皇賜下,他要拿什麽珠寶絲帛給齊王,隻怕齊王手裏的還比他送的好,這些東西給著也沒趣。


    若說給人才、給軍械,這西征大軍的後勤本都是他供的。九邊所在諸省能動用多少糧草,供起什麽樣的軍械,一年能征多少兵員都在他胸中。他從前給的也都是盡力而為,不曾藏私,若一定要再往草原多送些子弟、錢糧,必定要壓榨各地官員百姓,反傷民心民力。


    且就是他們漢中訓出好的飛雷炮軍,能為前線補充多少兵力,那也是兩位舅兄與漢中軍鎮將士的功勞,算不得他這個大哥給弟弟的。


    罷,他自己能做的,無非是多與京中傳些信,告訴父皇些二弟為國家百姓費的心、做的事吧。


    譬如他向漢中借人才,建經濟園等事,原本是當地巡撫、布政等民政官該做的,不必他們軍中費心。齊王竟能主動為之,還看出了宋三元派的經濟小組靠建房舍、興工業約束邊民身心之意,並令軍中配合,不過一月便將牧民轉化為大鄭安順的工匠、莊戶。


    齊王這半年在軍中曆練得有韜略、識大局了。


    周王酒醒之後,還惦記著弟弟送他草原小肥羊的情誼,便叫人研墨鋪紙,給父皇寫請安折子。寫到半截兒恰好有新報紙送來,頭版頂上就用核桃大的字印著漢中府處士、漢中經濟學院優秀學生劉某支援邊關建設的大標題。


    這報紙的撰稿人都是本地名家,文筆優美、感情真摯,比他誇得都到位。


    周王翻看數頁,深深感受到了內附邊民對大鄭朝廷的感激和依賴,感受到了當地軍人與牧民之間的親熱和諧,更感受到了……


    這些才子的文章寫得比他寫的好。


    他有心摘抄些佳句,看看卻又放下筆,直接將那頁報紙抽了出來。


    這些都是百姓肺腑之言,寫的也是高踞廟堂之上看不見的東西,隻摘抄些錦繡詞章給他們兄弟臉上添彩倒是浪費了。實在該寄往宮中,叫父皇看看二弟的長進,也看看西北軍士、百姓對朝廷、對大軍北伐、對大鄭如今生活的說法。


    順便也……看看些年他鎮撫西北,桓宋兩家外親幫著他做出的成就。


    周王低調謙虛地寫完了折子,又附上宋大人親擬標題,請名筆撰寫的報道,一並叫人快馬送往京師。


    這種請安折子各地官員一年都能發幾封,兩京十三省文官,十六都司、五個行都司的武官,加起來一年總能送上幾萬份。哪怕不是月初月末大夥兒集體請安的時節,中樞一天也要過幾份請安折子。


    可周王這份裏夾了幾張報紙,厚實的打眼,便夾在急遞鋪、通政司諸多外省的折子裏,也是最打眼的一份。


    宋時他爹在通政司做經曆,一眼便看到那份厚厚的折子,拿過來細瞧,見是周王的,便放在一摞折子最上頭,遞入中樞。


    如今外官的折子,除了軍中來的,第一重的便是周王的。三位閣老自然也先拆了他的信封,欲作摘抄,以便聖上看著省力。


    卻不料這折,竟還夾著幾張民間報紙,寫的是些涼城安置邊民的情況。報紙是漢中編的,供稿的都是些本地才子、名家、山人、處士之類,文筆自然比不得京中館閣名士、廊署新人,可寄送報紙的是當今皇長子,籌辦報紙的是首輔和次輔的弟子……


    有這層光環加身,最平實的簡訊仿佛都能看出大巧不工的深致。


    張次輔捧著報紙細看,將謄抄周王折子的差使讓給首輔,看得心滿意足了,才撂下報紙道:“周王殿下這折子來得正好。軍中一向隻報戰事,齊王殿下又是不好宣揚功勞的人,從這封折子才能看出咱們大鄭對外不隻有殺伐之威,更有王化之德。”


    正好押入京裏的俘虜和來降的虜部王公都還在,也給他們看看這些,讓他們知道歸服大鄭比在虜部王公治下的日子能強上多少。


    頭版上還有圖畫,雖是簡單的粗線條石版畫,可其上整齊排列的小樓,點染其間的牛羊,畫麵中漢虜軍民並肩而立,含笑對視的畫麵,可充分展現大鄭懷柔遠人的氣度了。


    齊王有撫民之心,周王將邊關治得這般富庶,又養得出人才,兩位皇子都實堪誇獎。


    三輔李勉歎道:“漢中是這樣倒不出奇,可若連涼城這大邊之外的軍鎮也能建成這樣,可真叫人驚歎了。”


    這些牛羊、工廠要是真的,說不得連這新建的小城都能繳起稅來了!這邊外的小小軍鎮尚能建成令牧民安居樂業、一心向化的善地,關內的富庶繁華自更可知了。


    虧得周王去了邊關,不然如今朝廷哪裏打得起這樣耗錢糧的大仗,還能這樣盡善盡美地安置邊民?


    李閣老心中感歎幾句,忽然想到——要是他沒去邊關,就在中樞,還照著在邊關那樣子用宋時主持個經濟園,又會做成什麽樣?是不是得比魏王那事事擬學的經濟園更好?是不是早已在薊鎮找出磷礦,將京畿諸省變成江南般的魚米之鄉了?


    雖然三皇子是他親孫女婿,但跟周王比較,他還是覺得略差幾分。就連他家和商家見在朝中的子弟,他看著也沒有個比得上周王的舅兄,與他舅兄龍陽之交的宋三元的。


    怎麽這樣的人物就都斷了袖,不能給他家做女婿呢?


    雖說是不能與他家做親,這樣的人物也不該在邊關埋沒太久,隻盼戰事早定,陛下能將人召回來吧。


    午朝前三位閣老便將奏章送上,特特地將周王那本擺在最上,其上貼了抄記的要點。天子按部就班地打開奏章,便看到了三位閣老抄記的要點,也看到了他們的批注。


    一本請安折子,附的幾張報紙,倒叫閣老們看出來了收虜部之心的用處。天子看著周王的請安折子和報紙,又看著閣老們對他兩個兒子的讚語,滿心做君父的自豪,提起筆飽蘸朱砂,淋漓酣暢地寫了一道手諭。


    將這報紙給暫居京中的虜酋,叫他們看看大鄭如何以德化為先,善待歸順的部族。若得這歸順的虜酋幫著他們說服更多部民來降,避免草原上生靈塗炭,也是兩全之事。


    題罷手諭,又批了周王的折子,字裏行間溫情脈脈,都是做父親的對兒子的思念之情。


    批複的折子原路發回漢中,諭旨則下到中樞,經侍讀學士潤色,連同那幾張報紙一道發至禮部,由賓客司郎中帶給內附的蒙部王公,讓他們知道大鄭如何善待他們的部民。


    這些人在京也有些時日了。


    原本朝廷留下他們是有作人質之意,以防其帶著部民反亂,從背後掩殺北征軍。但如今他部中子民得二王拂照,過上了安樂日子。這些王公貴族哪怕再有反叛之心,也帶不走他們的馬匹、牛羊,隻怕也帶不走原先部民了。


    《春秋》雲,夷狄入中國則中國之。等這些牧民學會漢話,做熟了漢人的工農業,不也就是朝廷子民了?到時候派他們做個說客,替朝廷招撫那些與達虜可汗不同心的部族,足可省卻許多廝殺。


    到時候朝廷日盛,虜寇自敗……他這兩個孩子也可早些回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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