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叔叔不喜歡熊孩子, 但是喜歡聽話懂事的好孩子。尤其是學習好,願意幫助別人的那種。


    他反手勾住桓淩的脖子, 將衣領朝下扯了扯, 露出一道黑白分界線——上頭被九邊烈日風沙打磨的肌膚是黑的,藏在衣領裏的倒還挺白嫩, 一看就是進城前先在外頭客棧沐浴過的。


    多懂事的孩子, 知道給王府省熱水。


    不過王府的熱水燒著麻煩, 他們府衙裏卻新裝了個燒水的鍋爐, 加了高壓的, 熱水管直通進浴室水箱, 淋浴和泡澡都相當方便。這白天也是在外頭騎了一天的馬, 又要應酬本地官員, 不洗個澡怎麽睡?


    宋叔叔疼愛好孩子,願意帶他回家沐浴。


    桓淩乖乖地跟著宋大人回到府衙,進了他後院耳房旁建的小浴室。宋時當真拿他當孩子照顧, 弄了塊絲瓜瓤子給他搓了一回背, 搓的那黑皮白皮都是清一色的通紅,回到暖閣裏又給他塗了一臉美白麵膜。


    朝廷派人到西北到東北一帶紫外線熾烈、風沙又大的地方,竟不給發勞保產品, 曬得人黑乎乎地回來, 實在不像話。


    幸好他自己還知道抹潤膚霜、塗口脂,臉摸起來還是滑嫩嫩的。


    宋時也不拿小刷子,隻用手指蘸著調的雪白的藥漿往他臉上、頸上抹,指尖擦過皮膚能感到藥末細細的顆粒感, 除此之外倒還光致,沒曬出一層幹皮來。他抹得起勁,被他壓在椅子上捋了一遍的桓淩卻不好受,輕輕吞了吞口水,抬手勾著宋時的手臂道:“時官兒,擦這些也差不多了,再抹要流下來了。”


    流下來不要緊,正好往手上也抹抹。


    宋時拉著他的手,用手背去接下巴上滴落的藥漿。桓淩梗著脖子連動也不敢動,唯怕蹭他一身,口中抱怨著:“剛才也隻是頭不敢動,再抹到手上,我可連手也不能動,隻能這麽舉著了。”


    他大老遠從遼東回來,卻連抱都不能抱一下思念已久的心尖兒人,這可像什麽話呢?


    他垂下目光,往旁邊鏡子裏看了一眼,隻見滿臉的白,唯眼圈和嘴角一圈還看得見肌膚本色,要親親人還得側著臉、噘著嘴……


    實在不好看,他做不出那樣的事。


    桓淩閉上眼輕歎一聲:“方才實不該叫這麽多聲宋叔叔,輩份低了,時官兒就真拿我當孩子哄,半點甜頭也不給了。”


    宋時給他一隻手上塗好了手膜,撂在桌上,握著另外一隻手,含笑說道:“本官一言九鼎,說了哄小桓哥,自然是要哄的。你抬抬臉,別叫臉上的麵膜流下來了,叔叔塗完這隻手便來疼你。”


    他臉上、頸上,手上都塗著藥末調的麵膜,隻能仰著頭坐在床邊,怕動一動那些藥要蹭下來。宋叔叔小心地避開他敷了藥膜的地方,輕輕扯開衣襟,按著沒敷藥漿的地方稍一發力。


    桓淩塗著一臉一手的美白麵膜,當真哪兒也不敢動,什麽也不敢幹,隻柔順地躺在他手下,看著宋叔叔溫柔體貼地哄小桓。


    等到夜半更深、麵膜幹得透透的,他才悄悄溜下去剝了臉上、手上的藥殼,然後才敢活動雙手,將宋時攬入懷中,安安穩穩地睡了一宿。


    夜裏燭光昏昧,宋時又有些困倦,沒仔細看他的臉色變化;到白天陽光下再看,果然敷過麵膜的地方好似白了幾分。


    至少毛孔閉合,光滑了許多。他又不留胡須,轉天回周王府辦公時,兩位長史與同行的侍衛、儀衛指揮等人都忍不住多看他幾眼——


    男子如今也要為悅己者容了!


    他們軍中不能帶家眷同行,兩位長史也是孤身在漢中,未曾迎妻子同來,可比不了他這份為了討夫人喜歡,一大早就搽臉刮麵,打扮得標標致致的精神。


    桓淩的精神比他的臉色還好,滿麵春風地到周王府中見駕,順便送上一封漢中府提前擬好的、情真意摯的感恩書。


    替府中所有能上學的女孩子感謝周王和王妃派女官到學校教學。


    之前周王不在,他們府衙裏一群男子不好給王妃致書,如今周王已回府,又有王妃的兄長從中傳遞,送這封致謝的文書自便理所當然了。


    周王打開看了一遍,便叫內侍送回後院,淺淺一笑:“辦學校、授天理是大事。雖然教的是女子,將來不能出入朝堂,為國朝所用,但本王與王妃自也有開民智的之責,送幾個女先生過去本不算什麽。”


    桓淩跟著宋時讀了那麽多論文,被後世不論男女隻分學力高下的風氣浸染,下意識反駁:“女子不入朝堂,無非是因讀書少,未嚐任事,不足擔當要職。但今日有殿下與王妃憐惜天下女子,給她們讀書明理的機會,往後教出人才,朝廷怎麽不得用?”


    宮中自來便有女官製度,民間也有女子行商、管家,或許這些女學生裏就有堪比男子,可以選入朝中待詔的人才呢?


    周王倒沒想到他如此重視這些女學生,但仔細想想,又仿佛明白了他重視的原因——


    這些女學生是宋先生和他們王府放出的使女教出來的,桓淩是他妻舅,更與宋先生一雙兩好,自然把他們的事當作自己的事。


    如此說來,他這個做人夫婿、做人妻弟的,也該多關心漢中百姓讀書之事。


    周王輕輕點頭,問道:“如此,小王也想看看那些學生學得如何了。”


    看看這些天下第一所女學校的學生,也看看宋先生這些日子可又想出了什麽周天物理之沒有。


    不光他自己看,他還命女官與王氏服事王妃與他一道出行,沒架儀仗,微服乘轎去了兩條街外被劃作幼兒園與女學校的一座大宅。


    漢中府的大宅,自然比不得京裏的恢宏,這座宅子也隻五進大小,帶個花園——曾經帶花園,如今花都讓宋知府拔了改種在學舍下,裏頭隻留些不飄絮、不易生蟲的高大喬木。地麵整得平平埋埋,不劃跑道,隻在當中拉起線網,建了氣毬和羽毛球場,一個結實的大秋千,沿著場邊還有幾個鐵製的太空漫步機、跑步機之類。


    幸而太祖當年及時製止了裹腳的陋俗,這些女生的體育課還能在戶外活動,不然隻好都改成手工勞動了。


    周王與王妃、側室一行到校的時候,校舍內早做了迎接親王和上官視察的準備,年小的孩子都在學舍裏老老實實待著,隻有幾個年長懂事的隨著老師們在操場迎候。


    說是年長,也就隻有十歲上下的年紀,還梳著雙丫髻,緊張又興奮地站在先生們身後。


    周王自幼看著宮裏規行矩步的小宮女,倒少見這種鮮活的民間女孩,不免有些喜歡,問一個眼熟的女先生:“她們都是何等人家的女兒,在這裏學什麽?”


    那女先生便是隨著周王妃來漢中的,服事周王與王妃多年,最懂得這些大王、娘娘的心事,恭謹地答道:“回殿下,這些女孩兒都是漢中學院老師們家裏的子弟,在家裏都曾識過字,看過些女則、女誡之類。然則本校宋祭酒卻要將這些女學生教養成男子一般的人才,所以入學之後不教德言容功,而是由妾身等教寫字、畫畫、算術、女紅之類。


    漢中學院的功課與別處不同,她們有許多不懂的還要跟著老先生學,又做先生、又做學生。


    “老先生們以宋祭酒的《自然蒙學》啟妾等與學生們體天理、明天道之智,更自編《德行》課本教化德行,再如教男學生般教經史子集。”


    而這些仍隻是基礎,基礎之上,還有宋大人親自教她們和學生們代數、物理。


    聽說學裏原想讓她們的夫婿學通了這些再教她們的,奈何她們嫁的多半不是書生,而是隨親王駕來的武夫,聽回來的、記回來的幾乎都不是人話,隻得她們自己學。


    幾位女先生憶起跟宋老師學的東西,眼中閃動著激動又有些敬畏的光彩。


    周王妃聽她們講過一點兒實驗課,隻是不曾親眼見過,難得與周王同來一次,便問道:“你們可還記得講的什麽,與王爺和我講來。”


    那女先生福了福身,便要開講,周王卻抬起手在空中用力一揮:“何必。如今宋先生就在眼前,咱們聽宋先生講便是了。”


    宋先生也講一堂本王與王妃未曾聽過的、有意思的天理化學之課吧。


    宋時拱手道:“在王爺、王妃麵前,臣不敢講那些人人皆知的舊知識,便講一個臣近日才試出的小物件。”


    來人,上本官的杜仲橡膠棒、玻璃棒、毛皮、絲綢!本官要從摩擦發生靜電開始,給封建時代的王者上第一節電力課了!


    宋大人自全校大氣壓強、力學水平穩步進入高中之後,終於大膽上馬了初中電學。


    雖然沒有交流電、沒有電池,但他如今已經製出了杜仲膠,就能用杜仲膠包裹銅線當電線用。而且工業園早就能以黃鐵礦製備硫酸,濃硫酸可以作電解液,插上兩種不同金屬片就是電極——


    暫時做不出小燈炮也不要緊,隻要有銅線圈連接正負電極就能製造出轉動的線圈電動機,顯示電流狀況。


    他也不知道這小小的實驗到底能把這時代帶到何處,不過從他知道自己穿越,意識到他永遠也不能再回那個熟悉的世界提時候,他心裏就湧動著將這世界提早改變的念頭。


    他原以為自己作為一個外官之子,將來能娶上侍郎的孫女,考中科舉,做個小官……然後慢慢地花幾十年走到這一步。然而幾年前桓淩在那個雷雨天猝然出現,改變了他預想的人生軌跡,讓他在這樣年輕的時候就摸到了電。


    他還有那麽多的時間可以實現穿越以來的理想,終有一天,也能讓桓淩看見他曾生活過的地方……至少能見到那個沒普及電腦、電視之前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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