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大人在城外歇宿一宿, 洗去一身風塵和煤灰,轉天換上官袍, 擺起儀仗, 進城拜見周王。


    周王府如今已改裝得天翻地覆,正門前殿都已按製建起來, 該粉的粉、該漆的漆, 獸頭、花窗、花磚也都裝上, 已見了王府的規模。


    後麵寢殿在周王強烈要求下倒沒怎麽改動, 但內裏裝修的也和前殿一樣到位:牆內砌了一層耐火磚, 抹了摻白雲石粉的快幹高溫水泥, 牆麵塗了白雲石漿代替普通石灰漿;窗戶鑲雙層玻璃, 當中留一層隔溫空氣層;地麵砌起一層可以通煙氣的空層, 煙道通到殿後一個單獨的爐灶,到冬天點上火就能通地暖。


    地暖層上鋪了木龍骨、木地板,地板與地火層之間形成了一層空氣隔溫層, 腳踩在地麵隻覺溫暖, 不會被高溫煙氣燙著。


    地板雖隻用最平常的柞木板子拚成,但經上漆上臘、打磨得光滑如鏡,又有一種不遜於尋常地磚的雅致趣味。再壓一條盤金錯銀的天水絲毯, 仍是滿室富貴, 稱得起金枝玉葉的皇子身份。


    前殿彩繪雕漆是大工程,如今尚未完工,周王便在簡裝版的寢殿中召見了楊大人與桓僉憲,與他議起邊將強征百姓入伍之事。


    此事他先前已發信問責眾將領, 正等楊大人過來共議。


    楊大人入殿見禮,又與早一步在此等候的桓淩廝見,然後說起了周王所問之事:“臣近日在榆林關一帶巡查,確實訪得有將領如殿下信中所言般強征百姓,卻非為守軍,實乃屯丁。此亦是邊軍缺人,無可奈何之舉。”


    大鄭朝自太·祖立國以來便實行軍屯製度,軍中糧食十之七八可由本地軍中自行解決。然而立朝百四十餘年來,邊關少經戰事,軍屯也早已鬆馳靡爛:


    按太·祖之製,守城與屯墾士兵該有三七分,多開耕地,以供養守軍。然而軍屯田地這些年一步步遭人侵占,軍中糧草不足,就需國庫投入更多糧餉補充。而戍邊軍將中多有吃空餉的,軍中兵丁益少,而守城之軍不可以少,軍屯就漸漸荒費了。


    到前朝興宗年間,守城、屯田士兵比例就已近五五分,近年又因達虜連年入侵,士兵戰死或逃亡的極多,好的軍屯良田又多被占作私田,士兵也成其私蓄的奴仆,軍屯幾乎作廢了。朝廷雖發來將領和軍隊,卻也都是戰兵,不能兼顧屯田,隻能從本地百姓中征發丁口做屯丁。


    如今好容易邊關換將,原本叫人占為私用的田土重歸軍中,若不能好生耕種豈不浪費?何況一旦軍屯能自給,便也不必再從民間征發糧草,百姓日子也能過得寬裕些。


    楊大人對軍屯十分看重,歎道:“國朝初軍屯方略推行得好,單憑地方屯墾便可供養大軍。若得重現舊時軍屯盛景,糧草豐足,邊軍也不至於‘餉來則聚、餉去則散’,全無士兵的樣子。”


    若軍中也能供起昨日在漢中經濟中心吃的那樣的糧餉,士兵定有力氣每日操訓,訓至經濟中心那般行止有法度,遇見戰事時令行禁止,不貪逸畏險,如此還有什麽戰事不可勝?


    他力主軍屯,以為征兵必不可免,這些日子陝西鎮、寧夏鎮等近處將領回信應對周王的問責,也都以為征兵之舉勢在必行。


    若要重整軍屯,勢必要征兵,可周王也親自問過那些逃人,深知百姓苦於兵役。他若不管不問,任由各地將領征兵,日後強征百姓入軍之事必然越多,百姓尚不能安居,邊關怎能安穩?


    可若不整理軍屯,單憑朝廷運糧,一年從南方產糧大省運送的這些糧草又是極大一筆開支。


    周王沉吟道:“此事須定個兩全之策,依著楊大人的說法,屯田定是該屯,但也不可強征百姓……”


    若不用軍士屯田,豈不就要改用民屯了?


    楊榮道:“民屯也並非不好,隻是願到邊關開荒的百姓少。邊城天氣幹旱多災,一畝地至多產七八鬥糧,還要截留口糧,供到軍中的更少,不及軍屯得的糧多。再者當地府縣官員也拿不出那麽多銀子鼓勵百姓過去墾荒……”


    他說著話,不由得看了桓淩一眼:“桓大人與宋大人建的漢中工業園不是由富商捐濟來的?屯墾之事或者也可由當地府縣向大戶籌款。”


    桓淩苦笑道:“下官問過本地府衙,便在漢中這樣的大府,籌款亦非易事。咱們漢中經濟中心能得許多人捐資,多半是為宋大人要在此建學,那些學子的家長隻當是預支束脩了,別處恐怕學不得他。”


    說到向富商籌款,他倒想起了商屯。


    也就是令商人輸糧至邊關,以糧食換取鹽引。自太·祖時有輸糧換鹽引之法,初時江南糧商多運送糧草到邊關,後來便在邊關包地雇人種田,以糧草換鹽引,大濟軍屯的不足。隻是後來從中盤剝的人多,開中法被廢,國庫改以銀兩換鹽引,邊關商屯漸漸也就荒廢了。


    茶鹽法不是能輕動的,但若陝西有什麽特產,能以糧食來換,是否還能如軍屯般吸引外省商人輸糧甚至來屯墾呢?


    譬如他們這漢中經濟園裏產的耐火磚、高錳酸鉀、磷鉀複合肥等物?


    或者時官兒還能製出什麽後世特有的東西?


    這些東西都是流水作業生產出來的,工人隻負責自己所做的一項,不虞外人仿製。特別是化學產品,連他們兩個按著書做的都做得十分艱難,別人不知道具體配方、步驟,就是來個會燒仙丹的道士也燒煉不出。


    若在軍中建起這樣的“工廠”,產出之物皆許富商以糧食換取,豈不就能引得商人在此雇人開荒種田,重得當年商屯之利?


    再簡單一點,他們這園子裏產出的耐火磚如今就有許多大戶爭著訂貨。若他們以糧換磚,再輸糧到九邊,眼下即可稍解軍糧急難,各處也不必急著抓人墾田了。


    隻是這經濟園上下的開銷便不能再由漢中府承擔,得向朝廷要本錢。漢中知府一力擔負下陝西邊軍糧食運輸,亦是該記在考績上的大功。


    他誠懇地向周王和巡撫大人提議:“此舉既可解一時之急,將來若能在各地多建這樣的園子,引得更多商人來此,還有可能再興起商屯。


    “而且楊大人親眼見過經濟園中景象,那些做工的人起頭兒便要學遵規守紀,雖不操練槍棒弓箭,但懂得聽令、有力氣、身體靈巧,都是選兵丁的好苗子。”


    至於如何讓他們願意當兵……


    大鄭軍中都是募兵製,一年給戰兵的錢糧也不少,隻是之前被克扣的太多,糧餉到不了底下士兵手中罷了。若糧餉充足,兵備精良,自然能招募到良兵。


    他將這打算細細講給周王與楊大人,周王尚在考慮,楊大人便已問道:“依你之意,要將這經濟園中所能產出之物都定為官營?”


    不至於要將所有產出都定為官營,但這經濟園本就是官家建的,賣東西自然就是官賣。


    他倒有意請旨,將白雲石水泥、白雲石磚等物都定為官賣。若是外頭有人用石灰、觀音土之類摻上焦油燒製成磚,裝充耐火磚賣出去,那可定然是遇火便著,能釀出大禍的。


    他與楊大人在周王座前商議半日,得了周王一句首肯,便告了退,要回王府側院自己的臨時衙門寫條陳。


    楊榮這個巡撫下臨漢中府,本該住在館驛,然而城裏這賓館改建成周王府邸,他又有些經濟園的事要問宋時,便想搬去漢中府衙門。


    他與周王道辭時照直說了,周王便淡淡一笑,勸道:“楊大人還是留在王府中暫歇一宿吧。宋大人散值後便要來王府,到時候一起當麵說話更方便些。”


    晚上宋大人要來王府?是殿下要安排人喚他,還是方才言語間已示桓大人叫他來商議換糧之事?


    周王殿下做事果然雷厲風行,他們三人才議出個章程,就要叫宋知府來共議如何實施,實在令人欣慰。


    楊大人卻不管周王殿下是被貶到陝西還是為軍務來曆練,如今聖上還沒選出新後,也還沒生下嫡子,那麽周王便是皇長子,比起弟弟們更該繼位。他們做純臣的見到皇長子這樣勤政愛民,便覺著江山有繼,自然是要讚揚一聲。


    周王聽見他這番誇獎,神色卻有些複雜,主動解釋了一句:“其實宋先生與我們不是外人,日常要到王府來尋……議事的。”


    與我們不是外人……


    周王與桓淩是妹夫與舅兄之親,這句“與我們”想來說的就是他們二人。那不是外人,難道是主宋時與桓淩的關係已經得了周王的認可?


    周王就已經將他當親眷看待了?


    周王見他仿佛不大相信,含笑解釋道:“桓大人與宋先生之事早在京中我便知道了,連父皇也吟過桓大人的鸚鵡曲。小王亦是有家室的人,怎能不體諒他們,行些方便呢。”


    是啊,連皇上都沒拆散他們,還把宋大人送到陝西來做知府。恰好這漢中府衙與周王府又離得這麽近……


    楊大人究竟是有宰相識度的人,自不願過多糾結別人家事,便朝拱手謝道:“下官便叨擾殿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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