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間小路陡而曲折, 周遭怪石和古木林立,一開始還能透過頭頂的葉縫看到細碎的陽光,夏語冰走了兩個小時後,才爬過了後山的半山腰。道路越來越窄, 延伸向不知名的山野深處, 樹木越來越蔥蘢陰翳, 簇新的綠葉大把大把地攏聚在頭頂,密不透風地隔絕了所有的陽光, 分不清是晌午還是夜晚。


    四周靜得不像話,唯有怪鳥的嘶鳴和漸漸疲乏的腳步聲。夏語冰腳踩在厚厚的落葉上,枯葉碾碎的聲響在密林中被無限放大, 有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淒冷之意爬上背脊。


    爬過半山腰, 霧氣漸濃,已經可以看見不遠處連綿起伏的群山,那裏荊棘叢生, 古木蒼莽, 已經沒有路可以走了, 是連本地村民也不敢隨意亂闖的大山腹地。


    但老貓卻十分熟稔,晃著開叉的尾巴,一會兒穿過雜草, 一會兒輕巧地攀過兀立的怪石,一會兒從荊棘叢裏消失, 轉眼間又從皴裂的古樹後出現, 偶爾走得急了還會蹲在遠處等著夏語冰氣喘籲籲地跟上來, 神態悠閑,蓄謀已久。


    “初夏!你慢點!”夏語冰雙腿灌鉛,足踝發痛,正彎腰撐著一棵銀杏樹喘氣,麵色紅撲撲的,被汗水浸濕的碎發貼在腦門上,累的連一句話也說不完整。她艱難地轉身坐在一塊長滿青苔的石頭上,伸手揉了揉腳踝,說:“好累,讓我休息一會兒。”


    老貓踩著優雅的碎步走過來,蹲在夏語冰麵前,無聲地望著她。


    夏語冰抹了把汗,抱起老貓,喃喃地說:“你是故意將我引來這裏的是嗎,你知道林見深在哪?”


    老貓依舊沒有反應,夏語冰苦笑一聲:“我想我也是魔怔了,病急亂投醫,竟然相信一隻貓……這荒山野嶺的,如果真找不到林見深,我大概要瘋。”


    夏語冰記得剛將初夏救回來的時候,有天夜裏她起床上廁所,隱隱約約看到一樓客廳裏有微弱的亮光,趴在樓梯口一看,隻見電視機不知道什麽時候打開了,老貓蹲在茶幾上,正饒有興趣地看著深夜檔的肥皂劇。


    那時,她還不相信那些神神怪怪的東西,隻是事後對林見深說:“我們家的貓真有意思,還會自己開電視看呢!”


    現在想來,初夏即使不是什麽妖怪,也一定接近成精的境界了,所以她才會義無反顧地跟著這貓進了山,期盼它能帶來林見深的消息……可這貓既不像林見深那樣能化成人形,也不會說話,夏語冰又有點懷疑它了。


    不管怎樣,現在她已經到了深山之中,辨不清方向,不可能再回去了,隻能繼續跟著老貓前行,死馬當作活馬醫。


    “唉,要是萬一迷了路,也不知道二嬸他們會不會上山來找我。”


    夏語冰坐在幽冷的石頭上,汗濕的衣服像是吸足了冷氣似的貼著後背,涼到了骨子裏。正喋喋不休,不遠處的灌木叢裏卻忽的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抖動聲,夏語冰瞬間一僵,抱緊了懷裏的老貓。


    不會是山裏的狼吧?


    窸窸窣窣的聲音還在繼續,夏語冰的心也隨著那聲音揪緊了。雖然鼓足勇氣進山來找林見深,但熱度一褪,她還是害怕的。


    想了想,她悄聲摸到一截枯木,握在手裏當做防身的武器,眼睛緊緊地盯著抖動的灌木叢……


    嘩啦——


    一顆圓溜溜的黃毛腦袋從樹叢裏竄出來,夏語冰嚇得大叫:“啊!什麽東西啊!”


    那顆小腦袋也嚇得大叫了起來:“啊!怎麽有人在這啊!”


    ……咦?會說話?


    夏語冰反而沒那麽害怕了,攥著木棍問:“你、你是妖怪嗎?”


    那顆腦袋倏地縮回灌木叢,又猛地伸出來,驚訝道:“恩人!怎麽是你?”


    聲音尖尖細細的,夏語冰總覺得自己在哪裏聽過,可又實在想不起來。她四處看了看,然後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恩人?你是在叫我嗎?”


    那東西從灌木叢裏跳出來,像個人一樣用兩條後腿站立,烏溜溜的眼睛像是藏著星星似的,一眨不眨地望著夏語冰。它張著三瓣嘴,胡須隨著說話而微微顫動,滿是欣喜:“恩人,你不記得我了嗎?那天夜裏我很餓,誤入了你的菜園,是你給了我食物,還給我一把漂亮的花傘遮雨呀。”


    它這麽一說,夏語冰倒想起來了:“黃大仙?”


    “在恩人麵前,小的不敢自稱大仙,您叫我‘大黃’就是。”說著,黃鼠狼匍匐在地,朝她深深地鞠了一個躬,“那天要不是恩人你,我就要餓死或是被大妖怪吃掉啦!”


    夏語冰敏銳地捕捉到了‘大妖怪’三個字,忙問道:“對了,你知道林見深在哪嗎?”


    黃鼠狼歪了歪圓圓的腦袋,疑惑地望著她。


    夏語冰滿是希冀地補充:“就是有一對銀色的龍角,長著黑色翅膀的那個,你認識嗎?”


    黃鼠狼恍然:“你是說‘應龍’呀!”


    “應龍?”原來他的真身是應龍嗎?


    黃鼠狼將兩隻前爪背在身後,像個老先生似的來回踱步:“聽我曾曾曾爺爺說,龍五百年生角,千年生翼,住在大山最深處的那個……”


    說著,它指了指遠山雲霧繚繞的地方,“就是生了羽翼的應龍,他是大荒之主,河川之神,妖怪們都怕他。但是前幾年山裏起了大火,靈脈受損,他就下山混入人類的村莊生活去了……對了,恩人要離他遠一點,會被吃掉的!”


    夏語冰大喜過望,高興得臉都漲紅了,蹲下身對黃鼠狼說:“大黃,你能帶我去找他嗎?”


    “啊?”黃鼠狼動作定格,呆呆地看了她片刻,才猛烈搖晃腦袋,速度快到幾乎化為殘影,“不行不行!太危險了!他很凶的,闖入他巢穴的妖怪都會被他吃掉!”


    夏語冰放軟語氣:“求你啦!”


    黃鼠狼還是搖頭:“真的不行啦,恩人!”


    老貓蹲在石頭上,百無聊賴地看著一人一鼠對話,打了個長長的哈欠。


    夏語冰見黃鼠狼鐵了心不帶自己去見林見深,就賭氣似的抱起老貓,歎道:“那好吧,我讓初夏帶我去。”


    黃鼠狼瞪大綠豆眼:“這隻貓?這隻貓別說化形了,連說話都不會,是個修為極為淺薄的劣根妖怪,它保護不好你的……”


    “喵嗚!!!”老貓被激怒了,在夏語冰懷裏拚命揮舞著爪子,要去撓黃鼠狼。


    黃鼠狼後退一步,胡須抖動,猶豫了好一會兒,才弱聲說:“……好吧,我給你們引路,不過,我隻能送你們到大妖怪的巢穴外麵。”


    “太好了!”苦盡甘來,夏語冰長長鬆了一口氣,笑著說,“謝謝你哦!等我找到他,一定請你吃好吃的。”


    黃鼠狼不在意地揮著前爪:“不用客氣啦。”


    又是漫長的跋山涉水,因為沒有了山路,夏語冰隻能一邊撥開雜草和藤蔓,一邊艱難的行走,還有好幾次差點滾下斜坡,過了三四個小時,光線昏暗,霧氣已經濃如牛乳,伸手不見五指。


    黃鼠狼將夏語冰帶到一個布滿藤蔓、樹枝交錯的山穀,透過氤氳的霧氣,隱約可以看到交疊的藤蔓下有一個三角形的小洞,黑越越的,看起來剛好可容忍一個人進入。


    “好啦,你們從藤蔓下裏穿過去,一直往前爬過石洞,就是大妖怪的巢穴啦。”黃鼠狼似乎很懼怕林見深,站在離藤蔓幾步遠的地方,小聲說,“我隻能送你們到這,接下來的路,你們自己走噢。”


    夏語冰點點頭,蹲下身認真道:“謝謝你。”


    黃鼠狼還是那句話:“不用客氣啦。”


    老貓從夏語冰懷裏跳下來,一步一步地走入藤蔓交錯編織而成的黑洞中,透過淡薄的霧氣,夏語冰隻看到一雙琥珀色的貓眼在黑洞裏上下浮動,像是兩盞令人安心的明燈。


    告別了黃鼠狼,夏語冰鑽進藤蔓中,打開手機的手電筒功能,借著微弱的燈光緊跟著老貓前行。


    她不知道自己走了有多遠,隻知道手機電量不足之時,她才看到些許亮光從遠處透進來,儼然到了盡頭。


    藤蔓的盡頭是一個翡翠似的水潭,水聲潺潺,波光在穠麗的夕陽下泛出胭脂色的漣漪。水潭旁邊,是一個僅容一人彎腰鑽入的石洞,洞口垂下些許青翠的藤蔓,仿佛一道綠簾。


    老貓鑽入洞口,在地上嗅了嗅,隨即仰首朝夏語冰喵了一聲。


    夏語冰走過去,伸手撥開藤蔓,在洞裏的碎石上撿到了一根黑色的大羽毛。


    螢火蟲般碎金色的光芒在羽翼上升起,又緩緩熄滅,與她那夜在家中過道上撿到的羽毛一模一樣。


    ……這是,屬於林見深的羽毛。


    夏語冰眼睛一亮,將羽毛緊緊攥在手心。也顧不得渾身酸軟的疲憊,她蹬著破損的鞋子艱難爬上洞口,催促著老貓前行:“初夏,快!快帶路!”


    石洞裏別有洞天,錯綜複雜的岩洞交錯,令夏語冰眼花繚亂,時不時有冰涼的水珠滴落在她的脖頸,冷得她渾身一顫。


    等到從洞裏出來時,已經是月影扶疏的晚上了,她站在洞口感受涼風習習,漫天的星光和螢火蟲交相輝映。在她眼前,鮮花遍地,一棵巨大的老榕樹參天而起,樹冠遮天蔽日,根莖如虯龍起伏,幾乎蔓延了整座山峰。


    月色輕柔,她踏著一地如霜的月光前行,撥開花海,走向那株如巨靈神般一望無際的古樹,投入造物主的懷抱。


    老貓喵嗚一聲,蹲在地上看她。


    夏語冰從震驚中回神,蹲下身摸了摸它的背脊,“辛苦了,初夏。”


    有輕微的噗噗聲傳來,像是羽毛擦過威風的呢喃。聲音很輕,夏語冰卻出乎意料地捕捉到了,猛地朝後一望,銀杏樹嘩嘩作響,螢火蟲的微光中,一條黑影一閃而過。


    夏語冰本該害怕,卻一點也不害怕,甚至淡然地朝著那黑幽幽的地方喊道:“林見深,你出來!我知道你在這!”


    山穀寂靜,樹葉摩挲,夏語冰忽的聲音有些發哽:“我不怕你的,哥,你出來見見我好不好?我走了一整天才來到這,又累又渴,腳疼得就快要站不住了,你出來見見我,聽我道個歉好不好?”


    一陣風吹來,樹葉動了動,有一個熟悉的輪廓從月光傾瀉的方向轉出,定格成一道黑色的剪影。


    夏語冰眼睛一亮,朝他跑去:“哥!”


    然而下一刻,疾風卷起,那黑影又沉默著躲開,消失不見。


    “我跟你道歉,哥,對不起!那天夜裏我是太怕死了,不是討厭你。”夏語冰有些急了,朝著林見深出現過的方向奔去,卻因天黑沒有看清腳下,被粗大的藤蔓絆住,直直地朝前撲倒,腦門磕在榕樹粗大的根節上,當即悶哼一聲。


    她臉朝下撲在地上,鞋子也丟了一隻,露出磨出了血泡的腳掌,一動不動,宛如鹹魚。


    微風拂過,一條黑影出現在她身後。


    那條黑影見她摔倒在地一動不動,似乎很是焦急,在原地圍著她轉了兩圈,又輕輕蹲下身,猶豫許久,才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她。


    夏語冰一動不動。


    黑影又戳了戳她。


    夏語冰依然不動。


    黑影明顯慌了,也顧不得躲藏,黑暗從他身上一點一點地褪去,露出林見深英俊清冷的麵容來。他手忙腳亂地將夏語冰翻過身來。夏語冰雙目緊閉,額前一塊紅腫,狀似昏厥。


    林見深伸手拍了拍她的臉頰,顫聲喚道:“夏語冰,夏語冰!喂,你醒醒!”


    夏語冰猛地睜開眼,詐屍似的,一把抱住林見深光-裸的上身,死死地抱住:“我找到你了,不許你再走!”


    林見深愣了一會兒,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夏語冰是在裝暈,為的就是將他引出來。


    眼底的焦急還未消散,林見深忽的有些生氣,薄唇抿了抿,開始掙紮,用力地摳夏語冰摟著他的手臂。


    可夏語冰就像是黏在他身上似的,怎麽也摳不下來,一邊用盡全身力氣抱住他,一邊顫巍巍地說:“別走,哥,別走好不好?”


    聲音帶著明顯的哭腔。


    林見深心一下就軟了,索性也不再掙紮,任由她抱著自己跌坐在地上。一個不放手,一個不說話,空氣裏靜得隻能聽見細微的啜泣聲。


    林見深真是敗給她了,不知過了多久,他才側過頭,悶聲說:“你不該來這的,我是個妖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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