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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滴水之恩,湧泉相報呢?可扯犢子吧。


    不過他走了也好, 陸沅君也樂得自在。


    封少帥走後的第三日, 按新曆來算是個禮拜一, 是陸小姐去冀北大學上課的日子。


    搶了季泉明的工作之後,她收到了洛娜的謝禮,上頭夾了個小條子,寫著泉明沒了教授職位, 那女學生也不搭理他了。


    季泉明也因著怕見著熟人, 一連幾日沒敢出門。


    二十銀元薪資的工作,對於家族數代為官的季泉明來說,根本算不得什麽。


    丟人才最要緊。


    陸司令是個大老粗,家裏頭住宅院, 點煤油燈, 根本不曉得洋玩意兒的好。


    不管陸夫人怎麽勸, 說汽車那能跑的鐵疙瘩是被洋人大仙施過法的,死活不肯買。


    故而來往陸宅的人都乘著汽車不假, 唯獨陸宅的人出入仍需搭坐馬車或是洋車。


    這天陸沅君早早起來, 在門口叫了輛人力黃包車往冀大的方向去了。


    地方來過一次, 輕車熟路,陸小姐毫不費力的來到了季泉明的小教室。


    對門兒的大教室裏不見那日的大力教授,隻有零零散散幾個學生在上自習。那邊安安靜靜, 一個走廊之隔, 小教室裏吵吵嚷嚷。


    人比人, 氣死人。


    她也想去大教室,想教好學生。這些抽大煙,逛窯子的混賬紈絝,合該去戲園子,來學校做什麽呢。


    陸沅君沉著一張臉,抬腳踏進了門檻。而在她進去的瞬間,小教室安靜了下來。


    安靜的太快,以至於對門兒大教室裏靜心讀書的學生們,都抬起頭朝這邊瞧了瞧。


    咋回事兒啊?對門兒今天不吵不嚷還挺不習慣的。


    小教室裏的學生不多,來上季先生課的人本就沒幾個,季先生被校長給轟走了,便更沒幾個人了。


    剩下的人裏,有一半見識過那日陸沅君的強硬,瞧見她進門,真得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你才敢吵嚷。


    而那日沒來上課的人,則是因著陸沅君的穿著。


    近幾日雖說天氣稍稍涼了下來,可也還沒到冷的時候。南春坊的洋人,摩登一些的女郎,還有穿半截裙子露小腿的。


    怎麽這位從門外進來的姑娘,穿著長旗袍不說,上身還披了件極其蓬鬆綿軟的貂皮圍搭。


    有一位前周沒來上課的學生站了起來,環顧教室一周:“這是你們誰的姨太太啊!還不趕緊領回去,擱這兒浪什麽呢?”


    秋老虎尚未散去,便迫不及待的穿上貂啦?可是錢多燒的慌不?


    陸沅君腳步一頓,扭過頭來冷冷的盯著這位學生。


    她脖頸裏早就裹了一層薄汗,都怪娘親,非得說什麽如今上大學的都是富貴人家的孩子,可不能讓他們門縫裏看人瞧扁了。


    非得穿的極盡奢華才成。


    現在好了,被當成姨太太了吧?


    “坐下。”


    陸沅君的聲音響起,帶著幾分不容置疑。


    那站著的學生被她冷眼一瞧,還真縮回了座位上。


    即便如今新式思想湧入,女子能夠出門,進學了,可也還沒見過有膽子這麽大的丫頭。


    陸小姐脫下了身上的貂皮圍搭,將其甩到了講台上。抬腳邁了一個台階,把手中小包放下,從裏頭翻出了英國文學的課本。


    “我不是誰的姨太太,是你們的新教授,陸沅君。”


    小教室裏有見識過陸沅君那日風采的,生怕她再掏出槍,一個個戰戰兢兢的掏出課本,誰也不敢造次。


    “姓季的講到哪兒了?”


    陸沅君隨手翻了幾頁,朝著下頭的同學們問了起來。被方才那學生攪了自己的好心情,陸沅君也懶得與他們寒暄,開口語氣不佳。


    “to a waterfowl!”


    陸沅君低著頭,底下座位上不知道是誰喊了一聲。


    “講到致水鳥了呀?”


    陸沅君快速的翻起了課本,試圖找到這一頁。


    但找著找著,她好像聽到了笑聲。


    抬頭一瞧,底下的幾個學生正捂著嘴竊笑個不停,滿臉滿眼皆是嘲諷。


    陸沅君立刻回過神來,把書本一合,扔到了地上。


    “致水鳥,布萊恩特。”


    竊笑的學生住了口,將捂著嘴的手放了下來。


    講台上這位年歲與他們相差無幾的女教授,似乎有點本事,並非如穿著一般庸俗。


    “是姓季的在英國文學課上講美利堅的詩人麽?”


    陸沅君拿過自己的小包,伸手往裏掏了掏。


    “抑或是說,你們在笑話我?”


    沉默。


    陸沅君的手一刻不從包裏拿出來,底下的學生便一刻不敢說話。別的教授上課要錢,這位陸小姐掏出槍來,可是要命的。


    那日從教室離開的學生們都去打聽過她的來曆,陸司令的獨女。陸司令雖然死了,可軍閥的女兒仍舊叫人不敢小瞧。


    “算了。”


    陸沅君什麽也沒拿,空手從包中伸了出來,走到了黑板前,撿起一根粉筆。


    “那就講致水鳥好了。”


    “這是一首典型的詠物詩,托物言誌。”


    陸小姐將錯就錯,幹脆在英國文學課上講起了美國文學。


    “詩人,古今中外都是一套路子。托物言誌,借景抒情。劉熙載的藝概裏頭說,詠物隱然隻是詠懷,蓋個中有我也。就是這個道理。”


    陸沅君捏著粉筆的手上下飛舞,寫下了幾個關鍵字。


    “布萊恩特這個致水鳥吧,是借水鳥說自己不知該歸向何方……”


    講著講著,她回頭瞧了一眼,座下的學生們沒有一個在聽的。


    陸沅君將粉筆扔到地上,幹脆便不講了,轉身回到了講台旁,半邊身子斜靠在上頭,眯著眼睛往學生身上瞧。


    “怎麽?致水鳥可是你們要聽的,這會兒怎麽沒人記筆記啊?”


    學生們依舊沉默,誰也不敢搭話。


    陸沅君走下講台,停身在了最近的一位麵前,指關節敲了敲他的桌子。


    “說說。”


    這位被陸沅君點到的學生,是個縣裏富戶家的大兒子。光是考上冀大便已經費了老勁,再沒有別的精力來進學了。


    反正他畢業後回老家,還是春日裏管著長工播種,秋日裏管著長工麥收,也就是為了說出去好聽,上過大學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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