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煩支持正版!晉江文學城  “這裏頭少說得上千人,咱們搶了糧食, 他們定會往盱眙通風報信, 到時走漏了消息, 可怎麽辦才好?”


    那羅延目光凜凜, 陰森森一笑,一口白牙亂閃:“小晏將軍說該怎麽辦?”


    看他那模樣,有一霎,倒像大將軍,晏九雲頭皮一陣發緊:“不留活口?”


    “小晏將軍這回可變聰明了。”那羅延笑道, 看了看日照位置,“怎麽樣,小晏將軍, 帶人殺進去吧, 趕在日落前清點, 好回去跟大將軍複命呀!”


    晏九雲登時想起昨晚那羅延那幾句話, 把腰背挺直了, 目光一沉, 咬牙道:“好!我便做回禽、獸!”


    那羅延笑嘻嘻看他帶了兵馬直衝下去, 對著掃起的狼藉煙塵喊道:


    “多做幾回,也就習慣啦, 小晏將軍!”


    堡門未閉, 晏九雲未多費力氣便闖了進來, 那些持著武器的尋常家兵, 哪裏是訓練有素常年征伐魏軍的對手, 三兩下就被殺得幹淨,血腥氣一下反衝上來,待驚得人四下逃散,一劍刺到一名稚子眼前,晏九雲分明遲疑了下,就在這發呆當口,背後便來人偷襲,一旁親衛見了,拎劍衝上來將人頭卷去,大喊一聲:


    “小晏將軍,殺敵啊!”


    晏九雲回神,心底反複道了兩句“殺吧殺吧”,終瘋狂舞劍向人群刺去。


    那羅延在外頭截堵,偶有逃出來的,拿劍補上個窟窿再逼回去。裏頭人聲鼎沸,慘叫連天,也聽不清楚哭嚎什麽,那羅延安然坐陣,氣定神閑,一笑看向副手:


    “小晏將軍怕是殺過癮了!”


    副手附和道:“小晏將軍實則有勇有謀,就是心腸軟了些。”


    “這一回出來,不就是大將軍鍛造他的良機嗎?”那羅延點頭笑道,遠處蘆花似雪,漸漸燃燒在夕陽的火海中,灼灼堪殺人眼,那羅延不由低歎一聲,“江北的秋景也是蕭條得很呐!”


    待側耳聽得裏頭人聲由大轉小,由小轉無,再到徹底死寂,忽見晏九雲帶著那隊精騎攪得塵土漫天,朝自己奔來,這才迎上去,連連拱手笑道:


    “不過一頓飯的功夫,恭喜小晏將軍速戰速決……”


    話未說完,見晏九雲翻身下馬,卻是弄了一身鮮血淋漓,連劍柄上都滑滑膩膩一片,幾握不住,麵上也無甚表情,一言不發往地上一坐,那羅延滿腹狐疑,正要上前相問,晏九雲忽以手支地,哇哇吐了起來。


    那羅延不語,隻抱肩任由他翻江倒海嘔吐,過了半晌,問道:


    “吐完了?”


    晏九雲渾身脫了力,麵色煞白,勉強借劍站起,點了點頭,忽又緊跟搖頭,彎腰又是一陣,這一回卻是什麽也都沒有,一灘酸水而已。


    一旁親衛不知發生何事,麵麵相覷,正兀自不安,那羅延平靜道:“小晏將軍昨夜吃壞了肚子,幸好沒耽誤大事。”


    說著撇下他不管,吩咐人將部曲堡門封死,放任兩千餘人屍首就此自行腐爛,因南北戰事頻發,淮河兩岸部曲累月封閉不開也屬常事,外人無從起疑,那羅延拍了拍手,聽部下報了糧草數目,善後也一並了了,便向晏九雲走來,笑道:


    “好了,頭功是小晏將軍的,走吧!”


    晏九雲臉色已緩過幾分,攔下他道:“這件事你不能告訴大將軍。”


    那羅延佯裝不知:“小晏將軍不要這份頭功啊?”晏九雲兩眼失神,搖了搖頭:“是我吐了這件事,你不知道,裏頭好多小孩子……”


    那些無辜純真的稚童麵孔,臨死前的神情,在晏九雲眼前再次一一閃現,心頭猶如澆灌了一桶冰水,激得他整個人都木木的,那羅延渾不在意道:


    “那又怎麽樣,早死早超生,要怪就怪這世道無常,死人的事情,有什麽好稀奇的?”


    晚霞徹底燒了起來,落到河裏,狹長一線的波光,宛如一條條赤金長蛇蜿蜒粼粼。


    蘆葦叢中飛起的一隻鸛鳥,也成了金色,它白而修長的雙翅展開,鼓鼓漲漲得鋪了滿目,晏九雲一時看得呆住,隻覺煞是美麗,轉念一想,有的人卻永遠看不見了,便默不作聲,跟在那羅延身後,回了中軍大帳。


    晏清源正同一眾將領議事,剛定下十萬大軍明日便拔營往壽春城外十餘裏處紮營,聽親衛來報,等那羅延掀帳進來,看他神采奕奕,遂知得手,再錯了錯目,晏九雲麵無悲喜緊隨其後,麵皮卻蒼白的很,晏清源不動聲色看在眼中,心底笑了一聲,揚手示意那羅延勿要啟口,仍點著布陣圖道:


    “壽春城中不過萬餘人,蕭梁老兒將兵力都集中調到長江中遊去了,他們籌劃的定是守住襄陽,興兵宛、洛,圍困壽春的大軍便會回頭支援中遊,再叫陸士衡突圍,簡直做夢。”


    魏軍圍攻壽春的消息,入夏前便放了出來,一部先駐紮在八公山,時來騷擾,陸士衡則進入防守狀態,因壽春地勢極其低窪,每至雨季,城外便成一片汪洋,隻等毀了軍圍城工事,不料雨是落了不少,待洪水退進,日子入了秋,主力軍方陸續在城外百餘裏外結寨紮營。


    晏清源有意拖延,一麵耗陸士衡,一麵靜候慕容紹佳音,如今側翼威脅基本剪除,壽春城糧食匱乏,建康東宮同一眾兄弟又鬥得你死我活,無暇他顧,陸士衡盼的援軍自然也沒多大希望。


    此刻正是天賜良機,倘陸士衡分散兵力,四處打起遊擊,許能弄得他惡心無法,好在此人剛烈,困守孤城,隻消魏軍建好了圍城,切斷陸士衡同外頭一切聯係,倒省他氣力,晏清源微眯了眯眼,手指在沙盤上輕輕一劃:


    “魏平!”


    “末將在!”


    “點二百精兵,明日雲梯攻城!”


    “是!”


    一應事宜很快布置妥當,眾將紛紛起身告退,晏清源獨留當日已歸降的張品賢,撚了一撮沙土,笑問道:


    “依你看,陸士衡手底還有什麽人可以策反?”


    張品賢麵上猶疑,欲言又止,晏清源道:“但說無妨,我這個人向來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既誠心歸順,我自然信你。”


    “文氏父子,雖有勇善戰,卻是爆炭脾氣,同陸士衡常有口角,不過仍以大局為重罷了,如果大將軍能……”張品賢沒敢說完,小心觀察晏清源神色,倒無變化。


    當年山陽一戰中,正是文利一馬當先,勇冠三軍,替陸士衡開路,才殺了晏垂一兄一弟,此刻提出,本是大忌,晏清源卻已領會:


    “倘我招得文氏父子,不殺反與其加官進爵,無須用他們廝殺,隻要在壽春城下過幾圈,自會引得壽春城軍心渙散,你可是這個意思?”


    張品賢心頭撲撲直跳,隻道晏清源果非常人,深諳人心,難怪軍中無人敢小看他年輕,不禁讚道:


    “大將軍英明神武,壽春城必是囊中之物!”


    不知是這樣的話聽多了膩歪,還是大戰在即,心事壓頭,晏清源麵上寡淡,揮手屏退了張品賢,卷了布陣圖,這才笑吟吟問晏九雲:


    “給我弄了多少糧食回來?”


    晏九雲倒真沒在意清點的糧草數目,抬眼向那羅延求救,晏清源波瀾不驚看他動作,冷冷問道:“怎麽,沒帶腦子出去?”


    那羅延極同情看他一眼,忙替回話:“世子爺,近萬石的糧食呢,這回小晏將軍可是立了大功!殺得片甲不留!”


    “一個烏堡,他再沒本事拿下來,跳黃河算了。”晏清源輕飄飄丟出一句,晏九雲到底麵薄,照例紅臉,那羅延見狀好心往張品賢方才的話題上引:


    “世子爺,我看張品賢的主意雖好,卻難得很,文利不是張品賢,渾身上下沒長幾根骨頭,誘之以利,輕巧就降了咱們。”


    晏清源摸了摸下巴,低笑一聲:“壽春城無糧,早晚成陸士衡大患,等著罷,”說著看了看他倆人,“你們辛苦了,去用飯。”


    眼見晏九雲似有話有說,那羅延一掌給他推出了帳外:“小晏將軍,走,吃飯去!”


    “你推我做什麽?!”出了帳子,晏九雲沒好氣道,那羅延笑道:“你沒見大將軍在逐客了?正好,省得你再說些不該說的,惹他動氣。”


    說著朝遠處努了努嘴,果見有親衛領歸菀過來了,兩人齊齊投去目光,那羅延咂咂嘴:“嘖嘖,看見沒,世子爺看上的女人,都是絕色,不過話說回來,梁國女子的衣裳還真挺好看的。”


    晏九雲卻銜了心事,第一想到的是不知她姐姐又要如何傷心了,昨夜回去時,眼睛顯然哭過了,一早起來,腫得跟桃子似的,人懨懨的,誰也不搭理,可悶壞了他。


    想到這,頭也不回地去了,任由那羅延在身後跺腳直叫。


    隻見魏平劍光如瀑,又連著瘋狂砍殺多人,晏清源似乎看見他朝城下極快地掠了一眼,在幾同陸士衡一部廝殺上時,忽朝牆牒一個扭身,扶住僅剩一具未被梁軍掀翻的雲梯,就這樣大喇喇借力跳了下來!


    明晃晃的鎧甲在空中一劃,那羅延不由大驚:“他會摔死的!”


    再定睛時,卻見魏平在底下死人堆上打了幾滾,一個骨碌起身,幾步跳進了護城河,泅了一身血水,滿身腥氣地朝晏清源方向跑了過來。


    身後一記記冷箭要麽射進了河水,要麽射在了河中屍首身上。


    “受傷沒有?”晏清源已迎了上來,魏平微喘搖首,將那寶刀在腰間蹭幹淨了才還給晏清源。


    晏清源皺眉收了,一拳打在他胸前:“誰許你走的險招?!”


    魏平滿不在乎又蹭了蹭兩手血跡:“末將就是想看看殺我父兄的到底長什麽樣!還能多殺幾個人,何樂不為?”


    晏清源氣極反笑:“看清了麽?”


    魏平點了點頭,忽奇怪地看向晏清源:“差不多看清了,和大將軍一樣,看著都不像武將!”


    “他都半截子入土的老頭子了,怎能跟我們年輕英俊的大將軍相比!”那羅延見機不忘拍馬,晏清源乜他一眼,吩咐魏平:


    “回營,看今日損傷多少。”


    一行人回去,那羅延乘機揶揄魏平:“你當武將都長成你這麽又黑又醜的啊!”因他幾人素日關係親密,開幾句玩笑無傷大雅,魏平懶得反駁,卻笑道:


    “也不是公子哥都長得英俊瀟灑!”


    那羅延立刻清楚他話外之音,這是說的大相國家中的二公子晏清河了,拿胳肘碰了碰魏平:“這你都不明白,世子爺的娘親是鮮卑有名的美人,二公子的母親雖是什麽柔然郡主,”說著壓低了聲音,開始比劃,“胳膊那麽粗,大腿這麽粗,我都沒她壯實,整天帶著一群婢子亂砍亂殺的,一個月都不願洗澡,也不學漢話,也不學鮮卑語,能生養出什麽好兒子來?不過她近來身子不是很好,那麽壯實的人,嘖嘖,也會生病呐!”


    “你說的是郡主,大相國後來娶的小茹茹公主如何?”魏平聽他說的繪聲繪色,全然忘了上一刻還在生死關頭,好奇多問一句,那羅延聳了聳肩:“年輕是年輕,十五六歲的樣子,隻是柔然的那個習俗,你也知道,”忽地想起歸菀媛華兩個,賤兮兮地笑了,“陸士衡那兩個女兒才是姊妹花……”說著頓了一頓,自語道,“不對,另一個不是……”


    到了營裏,部屬很快來報清點結果:除卻被燒死的二百精兵,魏軍損傷不大,左右兩軍加一起不過折了百餘人。對方損失粗粗一算,比之魏軍,嚴重多了,光魏平一人,便殺了百餘人。


    幾位副將商議了一陣,大都覺得壽春城易守難攻,確實不易一蹴而就,今日損傷也在情理,不過好在魏軍器械精新,士馬強盛,糧草也算充裕,跟陸士衡完全耗得起,隻是對於這段時日能征善戰的大將軍晏清源來說,是否駁了顏麵,眾人難能從他麵上窺探一二,大而化之議論紛紛,等了半日,才見晏清源丟了馬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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