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煩支持正版!晉江文學城  晏九雲耷拉了腦袋, 隻覺喪氣:“東南,”說著忽又抬起臉來, “屬下不服, 大將軍說我為了女人意氣用事, 這會既然都破了壽春城,還找人家姐妹作甚?”


    那羅延恨不能封了那張嘴,齜牙咧嘴朝他頻遞眼色,晏九雲佯裝不察, 一臉認真, 專心等晏清源看要如何回答。


    “你懂什麽?那口箱子, 才是我誌在必得的寶貝,”晏清源沒想到他反將一軍, 理直氣壯, 絲毫不覺有錯,像是聽了什麽有趣的事情一樣笑起來, “東西我要,人也要, 你這個蠢貨,我看倒是可以不要了。”


    說著沉吟片刻, 揚手示意還要爭辯的晏九雲閉嘴,瞥了一眼輿圖, 慢慢走上前來, 看了片刻, 忽扭頭吩咐那羅延:


    “她們是要去廬州, 再改水路,夜路難走,兩個小姑娘跑不遠的,你帶些人手立馬去追。”


    “大將軍,放了她們罷……”晏九雲還在固執,晏清源勉強按捺了下脾氣,若換成他人,他早一鞭子抽得人再開不了口,此刻,轉臉反手就是一個耳光,晏九雲痛得一抽,像是不能相信:


    自小到大,即便雖在倉卒,小叔叔罕有疾聲厲色的時候,這一回,他是實實在在挨了打呀,且不說麵子上過不過得去,晏九雲打心眼裏難過,昂著頭,直愣愣看著晏清源,一張俊臉也腫了,眼睛裏也浮起了淚花子。


    那羅延顯然也愣住了,被這一巴掌震的,張了張嘴,卻見晏九雲一扭身,掀簾跑了出去。


    “大將軍,屬下去追……”那羅延旋了身子,晏清源置之不理,隻道:“去辦你的事,他是欠收拾了。”


    見兩人鬧僵,那羅延難免怨恨起媛華,心思活泛起來,兩眼一轉,試探問道:“這夜路不平坦,人要是死了呢?”


    晏清源眼睛明亮似星,一掀眉頭笑了:“自己摔死的就罷了,聽懂了麽?”


    他略略咬重了“自己”兩字,那羅延訕訕笑應道:


    “是,屬下明白。”


    “人要是真死了,”晏清源又補上一句,神情有一瞬的古怪,誰也不知道他在思想著什麽,就這麽頓了片刻,才續上,“盡量把東西找回來,佳人難再得,典籍更是。”


    鬼佳人哩!鬼典籍哩!那羅延心底暗罵了兩句,隻道世子爺真被那群漢人高官帶偏了,大相國漢字都不大會寫,照樣大權在握,掌著晉陽軍隊,鄴城的皇帝根本不算什麽,讀甚典籍呐!陸士衡有典籍,這會身子都該硬啦!


    等那羅延走出帳子,下意識去尋晏九雲,走了幾步,見有一團黑影蹲在岩石上,身形嵌得一動不動,那羅延搖搖頭,快步走到他跟前,搡了一把:


    “打起精神來,這點子小事,別跟大將軍慪氣,別說是大將軍,就是我,見你私自放人,也來氣!”


    晏九雲不做聲,顯然無意應話,那羅延咬了咬牙,一跺腳:“若是因為女人跟大將軍過不去,小晏,我可也瞧不上你啦!天下女人那麽多,等回了鄴城,你看上哪個,隻要開口,大將軍豈有不應你的道理?”


    “你不懂。”晏九雲回頭看他,那羅延怔了一下,隨即不屑笑了:“我不懂什麽?我好歹經過女人,你呢?”


    “你不是要去捉人嗎?跟我廢話什麽?”晏九雲脾氣頂上來,依舊轉過身去,如方才一般,又不動了。


    直把那羅延噎得餘話都咽了,拔腿就走,行了幾步,突然轉過身:“別不聽勸,咱們一塊長大的,我還能害你不成!”


    那羅延和聲音一道遠去了,小晏吸了吸鼻涕,好像受了風寒一般。


    夜風習習,吹得長草窣窣作響。


    秋天的夜,星子真亮,風也是真的冷,媛華估摸著行了三五裏路,登時沒了路,果斷掉頭一轉,摸出一條新的道路往東北山陽方向去了。


    北魏昔年曾於山陽大敗,如今南下,有意避開,但山陽守將同陸士衡之間舊怨,媛華偶聽父親提過,此刻,倒也不願投奔,隻想順邗溝過江。


    希望能瞞得住晏清源罷!媛華一想到他那雙含笑的眼睛,毒蛇吐信一樣,身上止不住打了兩個冷子。


    走了一個多時辰,因是夜半趕車,媛華又不識得路,全靠一股勁頭死撐,渾身繃得鐵緊,幾次險些翻車,都駭得她忍不住迸出了眼淚,然而是哭是沒有用的,於是,同樣弱質纖纖的少女,在淚水中一次次攥緊了韁繩。


    一陣劇烈顛簸,歸菀睫毛一顫,猛地睜開了眼,卻是黑漆漆的四壁,耳畔唯有車軸不停轉動之聲,脖頸處仍隱隱作痛,她勉力撐起身子,伸手拽住了車簾。


    借著隱約星光,她看出了媛華的身影,是姊姊啊!歸菀如在夢中,唇畔不禁綻開一縷淺笑,朝那背影遲疑喊道:


    “姊姊,是你麽?”


    一聲長長馬嘶,媛華勒住了韁繩,一顆心就跳到了喉間,回頭一把抱住了歸菀!


    熟悉溫暖的氣息猛的襲來,歸菀眼中一酸,熱淚滾滾而下:


    “姊姊,我是在做夢麽?我們是在哪裏?”


    媛華笑中帶淚親昵地蹭了蹭她微涼的臉頰:“不是!我們逃出來了!菀妹妹,姊姊帶你逃出來了!東西也都在!你先好好坐著,等晚些時候,我再和你細說!”


    媛華鬆開她,捏了捏歸菀小手,等她坐好,不顧手心猶如當日出城時那般被摩擦的火辣辣燒著,忍下陣陣生痛,仍駕車朝前疾奔去了。


    東方晨曦初現,時逢淮河兩岸秋意漸深,沿途盡是寒風蕭蕭,衰草連天,加之不見人煙,隴野荒蕪,更添喪亂之感。田間氤氳的霧氣,濕濕冷冷拍在臉上,媛華撩了撩被打濕的額前碎發,扭頭打簾低喚了句:


    “菀妹妹,你醒著嗎?”


    歸菀早摸到她們柔軟的小包裹,緊緊摟了一路,此刻忙探出頭來,迎上媛華目光,見她頭發淩亂如草,頰上也被秋風吹出兩團紅暈,不知因冷因懼,身子還在莫名微微抽搐著,整個人看起來可笑極了。歸菀一點也笑不出,隻愣愣看著她,眼珠一動,淚再也止不住了。


    “菀妹妹,不哭了,我們不哭了……”媛華雖這樣說著,想她二人這些天來遭遇,再思及壽春城,整個人心腸登時被扯得稀碎,擁過歸菀,卻不忘四下裏看了一遭,淚眼婆娑的,方拍著她的肩頭:


    “都過去了,菀妹妹,我苦求晏九雲,他心軟,到底放了人,咱們這是往邗溝去,我也不知對不對,大略應是不差的,等渡了江,咱們再設法往溫州,到了溫州見了程大人就能把東西交給他護著了,咱們……”


    說到這,本盤算清楚的思路,陡得斷出一大片空白了,東西有了著落,那麽她們呢?至親都不在了,壽春城也沒了,她們到底何去何從?


    來路已斷,去路不明,媛華到底也隻是十幾歲的少女,一時也迷惘得想要抱頭痛哭。


    歸菀聽到此,似想到什麽,從她懷間掙脫開來,眼睛眨也不眨看著媛華:


    “姊姊,壽春城我爹爹和老師他們,是不是……”


    媛華麵上煞得一白,別過臉去,肩頭抖得厲害,卻隻是輕輕點了點頭,猶似囈語:


    “菀妹妹,壽春城完了,我爹爹和娘親都殉城了,陸將軍和其他副將被晏清源誘降不成,一個個,”她忽捂住了臉,終失聲嚎啕出來,哭得極慟,“晏清源把他們都殺了!”


    一聽到晏清源三個字,歸菀整個人立時變了,麵色蒼白得駭人,烏黑的眼珠子,竟成了整張臉唯一的色彩,嵌在那兒,獨獨像在叩問命運。


    出乎媛華意料的是,歸菀沒有哭,她隻是木木地看著前方,瞳子深處空洞洞的,裏麵什麽也沒剩,死寂得猶如洪荒最初--


    整個人被晨風擁住,便成了一根再細不過的絲線懸在空中般無力,好像一不留神,就要斷掉。


    媛華看得突然心慌,哭著撼了她兩下:


    “菀妹妹,你哭出來,哭出來就好了,菀妹妹,你哭啊,姊姊求你了,難過就哭出來……”


    “怎麽辦,大將軍?”


    晏清源使了個眼色,便有文湘被推了出來,見文湘儼然投敵打扮,絲毫沒半點愧疚神色,梁軍的將領們立刻一陣騷動,欲要質問,文湘卻理直氣壯睨了一眼對方:


    “我父親被你們殺了!除了陸士衡,你們哪個有他勞苦功高!”


    眾人啞口無言,想他父親到底還是昔年山陽一戰功臣,如今卻因內訌而死,確是潦草了些,但仍有人忍不住罵了兩句:


    “文湘!你可別忘了晏清源的叔伯,都是死在你爹手上,你降了他又能有什麽好結果?!這會子拉你出來擺樣子收攏人心而已!回去照殺你不誤!”


    晏清源的主薄,此刻走上前來,笑得極是友善:“諸位,我大將軍早已不計前嫌,這位小文將軍,乃難得虎將,大將軍已替他請旨,授前車將軍,爾等若願垂誌還闕,亦可爵冠通侯,位標上等,門容駟馬,室饗萬鍾,財利潤於鄉黨,榮華被於親戚,如此厚待,正為知遇之恩……”


    “要殺就殺,少他媽在這文縐縐賣弄!”隻見梁軍中一虎目圓臉的大將忽高聲咒罵起來,打斷了主薄所陳,麵上盡是輕蔑,“正統在我建康,你們就是再多讀幾卷書,也還是改不了戎豎之本!”說著瞟一眼晏清源,“附庸風雅,東施效顰,隻會徒增人笑耳!”


    主薄被搶白得麵上一陣紅,一陣白,左右為難,又見他含沙射影似在挖苦晏清源在北朝結交文士,更覺氣悶,晏清源卻揚手示意他退下,輕籲了口氣,耐心似乎告罄,手底開始撚起一串念珠來,正是當日歸菀第一次見他時,手中所持。


    北魏好佛,浮圖林立,帝都王公貴族篤信捐建,一時沙門雲集。鄴都伽藍,並非是飛升涅槃的無上彼岸,恰恰是俗世間,那些王侯將相豪門貴族十丈軟紅裏的寄願之所。


    “一個個來罷。”晏清源眼簾垂了下來。


    那羅延和魏平會意,兩人互視一眼,那羅延快步上前揪出前排一人,大聲問道:


    “降不降?!”


    “為陸公死,無恨!”此人目光如電,聲如洪鍾。


    手起刀落,又快又狠,滾落遠處的首級不僅淋漓扯出一道血痕,麵上似乎也定格了一抹到底依舊從容不悔的笑容。


    魏平同那羅延一唱一和,一連殺了十人,如出一轍,晏九雲癡癡呆呆看著,天上有一行雁影掠過,灑下幾聲雁鳴,他抬了抬眸,那些灰黑的影子自他有些迷惘的心頭扇過,沒由來一陣悸動。


    “大將軍,要不,”晏九雲話方一出口,晏清源便有讀心術似的,叩了叩馬鞭,“嗯”了一聲,朝兩個女孩子那邊比了個手勢,晏九雲心下歡喜,忙先走到媛華眼前,見她滿麵糊淚,整個人已軟在地上,一時心頭發虛,低聲悶悶說了句:


    “別看了,我帶你回營。”


    媛華口中被塞了麻布,發不出聲,兩隻眼直愣愣盯著前方,臉色倒像極了歸菀常有的,一點血色也無,原先自如的神色早消失得一幹二淨。晏九雲咬了咬牙,拽起她往歸菀所在馬背一放,牽過韁繩,將她倆人帶了回去。


    媛華如弓一樣趴伏馬背上,因垂首的關係,一張臉倒逼得紫紅,她就這樣斜斜地看眼前世界,視線裏的殺戮,一點一點遠去了,每個人最後的身影都無比清晰地刻在了瞳子裏,她費力轉過臉來,看歸菀長睫覆眼,整個人安詳地睡著,淒淒想道:


    睡著了也好,菀妹妹,這樣你就看不見了。


    甫一入帳,晏九雲先把她抱了下來,鬆綁時,嗅到少女身上淡淡的清香,不由微醺,裝作無意地替她順了順頭發,終於如願似的,可撐不住臉上一紅,到底尷尬,又閃電似縮回了手。


    不想媛華剛得自由,忽“撲通”一聲跪在了他眼皮子底下,扯著他一片鎧甲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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