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熠回到家, 肚子餓得厲害,給自己煮了小半碗麵墊底,拿著筷子正要吃的時候, 沒由來的一陣心悸,然後暈了過去。


    “嘭”地一聲撞響,躺在沙發上刷論壇的女生放下手機, 走過來查看。


    宗策“喲”了一聲,給他灌下一碗符水,單手提住他的衣領,將人甩到床上。


    一百四十來斤的男性,她就像抓著個塑料袋一樣輕巧。確認他還活著之後, 又繼續回去玩手機。


    沒多久, 她送出去搬運的小紙人跑了回來。她把手機拿去充電, 臥室的孫熠也慢慢轉醒。


    孫熠一陣悵然若失,好像丟了什麽, 有股強烈的不真實感, 怎麽也回不過神來。


    他察覺到了自己的不對勁, 問道:“我怎麽了?”


    “醫院裏的那個東西魂飛魄散了。”宗策不在意道,“畢竟也是你自己的魂魄,少了還是會受到一點影響的。”


    孫熠坐在床邊, 半晌沒動。第一念頭又是想抽煙,最後克製住了。


    他有一瞬間也在疑惑, 自己究竟是孫熠, 還是趙遝。


    明明他意識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是趙遝, 記得所有讀過的書,做過的手術,可是身體習慣卻還是孫熠的。


    三魂七魄中,掌管身體技能的一魂六魄,全都是孫熠的。他聽著別人喊他孫主任,享受著別人對孫熠的追捧和扶持。連宗策也說,就算是道士,也看不出他是趙遝。


    宗策笑道:“你管自己是誰?反正以後,你就是孫熠了。你想做什麽樣的人,就可以做什麽樣的人。”


    孫熠過了片刻,又說道:“今天有人來醫院。我總覺得那個人的眼神很特別。好像他什麽都知道一樣。”


    宗策聞言捧腹大笑起來:“他不是道士,他是判官!”


    孫熠茫然抬頭:“什麽?”


    “看,他就是你們說的神呐。他是判官。”宗策重新打開了電視,開始調節目:“如果你不是先遇到我,也許他還能幫你申冤呢。”


    孫熠想了想,低聲說:“太晚了。”


    宗策嘲諷道:“他可是陰間判官。陰間有多少鬼,陽間又有多少人?命如蚍蜉,他們才不會管我們這些草芥。人各有命,他會覺得這是時遇。如今插手,你覺得晚,他覺得已經是施舍了。”


    孫熠:“那他會殺了我嗎?”


    “不,不用在意他,他不殺生。”宗策咯咯笑道,“就算是判官,現在也分不出你跟孫熠。如果他把你的魂魄拉出去,最多一個魂飛魄散,兩個人都得死。他不會的。”


    孫熠自己調整情緒。


    電視裏正在放泡麵廣告,孫熠忽然想起自己的麵來。他回過去把東西吃完,然後躺下休息。


    ·


    褚玄良看著葉先生肚子上出現一道割痕,緊跟著血流如注,染濕了一片床單。最後又慢慢被縫合回去,無奈抬手拍了把臉。


    他把現場稍稍清理了一遍,將人放平,決定先溜。


    一大早隻要聽見手機響,他就忍不住心虛。這麽大一個人,做了這麽多準備,他竟然沒看住。重要的是昨天語氣放得太滿,威逼利誘都走了一遍。莫名有點羞恥。


    他鋪好被子,決定把昨天熬的夜先補回來,剛躺下沒多久,手機真的響了起來。


    雖然都姓葉,但還好,是葉警官。


    半個小時後,兩人成功會麵。


    葉警官把一張紙重重拍下,得瑟道:“你看我!查到了什麽!!”


    那張紙輕飄飄的,沒落到桌上,被風卷落在地。


    葉警官:“……”


    褚玄良彎腰撿起,將紙張扯平,發現是一封遺書。看了兩行,糾正了看法。準確來說,前半段是控訴書,後半段是告罪書。


    “這人死了有一個多星期了,死因係割腕自殺,但他腹部有一條長且深的傷口,被縫合過。對,就是跟那姓葉的那家夥一模一樣。問了下鄰居和家屬,因為死者身患艾滋病,親友都跟他疏遠了。他本人也很自閉。平時一個人住,少有往來,死了一個多星期,屋裏都發臭了,鄰居報警才知道這事。”


    遺書中他寫到,自己是一名艾滋病患者。


    在他青春最大好的時候,因為一次醫療意外,感染了艾滋病。從此遭受社會各方人士的白眼和歧視。


    身邊的人視艾滋病為洪水猛獸。哪怕他們知道肢體接觸不會感染,還是拒絕跟他握手,擁抱,交談,甚至直接避免出現在他周圍。


    眾人用最肮髒的想法去揣測他,詆毀他。而他卻連個解釋的機會都沒有。


    他找不到工作,沒有朋友,沒有未來,也害怕去醫院。整天隻是混吃混合,安靜等待死亡。


    最初,他隻是生一場小感冒,去了一家就近的黑診所打針治療,導致感染了hiv病毒。


    隻是一場小感冒啊,這明明不是他的錯。


    他說自己曾經也是一位用心讀書,用心工作,熱愛生活的人。他過往的人生軌跡一帆平順,從沒做過什麽出格的事情。


    每天晚上躺在床上,他都在思考這個問題。為什麽人世間會這樣不公平,為什麽不幸會降臨在一個無辜的人身上。


    他真的無法熱愛這個殘酷的世界,和冰冷的生活。


    在一次做檢查的時候,他遇到了一個對他惡語交加的醫生,還有一位拿他病症開玩笑的護士。長期以來的陰鬱情緒因此徹底爆發,他將恨意轉嫁到了整個醫生群體上。


    在某一天,有人找到他,希望他能幫自己做一件事,並開出了二十萬的酬勞。


    他當時被恨意蒙蔽了大腦,答應了對方。在趙醫生給他做清創的時候,故意將針頭刺進他的手,導致對方被暴露感染。


    此後一段時間,他一直非常內疚。聽到別的護士跟病人表達對趙醫生的不滿跟厭煩時,又能有一絲心裏的安慰。每日矛盾地自我折磨。


    可是時間一久,他發現自己錯了,然而已經太晚了。


    趙醫生的阻隔藥失效,並且真的感染了hiv。最後原因不明地死在手術室裏。


    然後,他也遭受了報應。


    他不缺錢。他願意將所有的錢都捐出去,同時願意用生命的代價實名舉報市三院醫生內部的種種齟齬齷齪。隻希望趙醫生能夠原諒他。


    同時他認為,趙醫生死因可疑。肯定有人調換了他服用的阻隔藥,導致對方被感染。最後死在手術室裏,是自殺還是他殺,也值得懷疑。希望能用自己的死,引起各方關注,重新徹查他的死因。


    能看出寫到最後,他已經熱淚縱橫。因為紙張上的筆墨都被暈散了,還凹凸不平。


    褚玄良看完之後,大為唏噓。


    一個陷入絕望深淵的人,就想將其他人也拉入絕望的深淵,可是最後,卻害死了一個無辜善良的醫生。


    他拿著紙久久不能平靜,一時間也想不出要說些什麽。


    葉警官說:“他把遺書的內容放到了網上。不過因為帳號流量太小,一直沒人看見。現在被媒體挖出來了,開始大肆炒作,網上已經開始有了點水花。”


    褚玄良:“那趙醫生的死因呢?到底是誰,接二連三地想把他趕出去,甚至用這種方法謀殺他?”


    “在查呢。警察又不是神仙,我們早上才剛拿到的遺書。兄弟們正在醫院裏做逐個排查。”葉警官說,“但是你也知道,醫院情況特殊啊,裏麵有多少病人,每天有多少手術,隨便耽擱一下都是人命。醫院不予配合的話,公職人員根本不敢強來。現在雙方還在扯皮呢,進展速度不是很快。我想找你招死者的鬼魂問一下,給我們提供一點線索也好縮小範圍。”


    褚玄良就那麽隨便一翻,發現事情上了熱搜。熱搜的關鍵詞是#醫院貪汙#


    半個小時前,流出一名傳統紙媒記者的采訪記錄,視頻中出現了正在三院任職的工作人員,一位醫生,還有一位護士。兩人臉都沒打馬賽克,甚至還將胸牌掛在了前麵。


    那醫生就是孫熠。


    孫熠拿出了幾份文件,表示他的確不知道趙醫生的死因是什麽,但是,趙醫生在醫院任職期間,一直在遭受不公正對待。


    導火線是因為醫院要用某種新研發的高價藥,來替換某種本地生產的低價常用藥。遭到趙醫生的反對,他表示如果醫院強製執行,他就去揭露並告發醫院的行徑。並通過各種手段阻礙、延緩政策的推行。因此得罪了不少利益方。其中包括而不限於醫院管理層。


    還有其它的種種行為,總之讓醫院非常不滿。


    在趙醫生死後,他試圖阻止過這件事的推行,簽署了反對意見書。可惜的是,他個人的意見並不足以影響醫院的決定。他的簽字意見,檔案可查。


    在看見該病人遺書的時候,他感到非常的震撼與痛心。所以下決心將這事曝光出來,也算是完成趙醫生的遺願。如果他的死因真的跟醫院有關,他希望可以嚴懲凶手。


    因為涉及民生醫療,趙醫生又被媒體塑造成偉廣正的無私形象,網上輿論大爆發,已經難以控製。


    褚玄良剛念兩句,葉警官就一副見鬼的表情搶過手機,叫道:“臥靠!這群媒體都什麽人呐!臥底出生的吧?怎麽不來當警察啊!”


    褚玄良撇嘴,拿回手機,說道:“人做媒體都比你做警察自由得多。”


    葉警官:“我現在去找這個孫醫生,待會兒人可能就被別的部提走了。你要不要一起過去?”


    褚玄良:“那走吧。我也有話想問問他。”


    ·


    三院會議室裏,孫熠目愣愣地看著窗外外麵,眼前是一群人口水橫飛地指責跟說教。


    因為他的漫不經心,一份文件夾風飛來,孫熠機敏地偏頭躲過。


    塑料的尖角撞到牆上,把白色的牆麵砸出了一個小坑。


    “孫熠,你最近是瘋了嗎?我看你是想出名想瘋了吧!你以為你可以把自己摘幹淨?我告訴你真出了事你也別想跑!哪件事情你沒份?當時趙遝要舉報你,說你評職稱作假走後門,跳得最高的人就是你!我看要殺他的人就是你,除了你還有誰這麽恨他!”


    孫熠笑了笑,不置可否。


    院長心力交瘁地揉了揉額頭。


    孫熠是不可能辭退的,也不會責罰,誰讓他說的的確是實話?


    醫院如今是眾矢之的,趙醫生的死亡原因還沒有查出來,如果把他辭退了,無疑是火上澆油,情況隻能更糟。


    何況他這次放出來的消息還不算趕盡殺絕,涉案人員跟公司都沒有公布。加上醫院使用的藥物是合法的,新藥價格雖然昂貴,但從療效上來看的確好一點。他們有對上麵解釋的理由。


    隻要放低姿態,按照正常的公關流程,這件事情是能慢慢平息的。


    何況孫熠這樣的背景這樣的人,會怕他的威脅嗎?他多的是地方可以去。實在不行,他還能出國。


    院長看了眼孫熠,明白他是想借此讓某些人難過。權衡過後,對他說:“你下午一個人來我辦公室一趟,現在先出去吧。”


    另外幾人急道:“院長!”


    院長揮了揮手,示意他走。


    孫熠又是淡淡一笑,出了會議室,反手合上門。


    裏麵傳來幾人氣急敗壞的怒吼,他手搭在門把上,眼神微黯。


    他抬頭看向走廊遠處,盡頭外樹影晃動。


    終於結束了。


    他插著兜,一步步朝樓下走去。


    醫院外的某間旅館房間裏,對坐著兩個人。一個是江風,一個是宗策。


    孫熠坐到宗策的旁邊,朝江風點了點頭。


    宗策笑嘻嘻道:“來啦。快跟判官哭哭可憐,小心他回去就記:孫熠,明日歿。那你就真的死翹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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