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蒼涼, 一身素白衣裳的人站在清心庵的門口, 煢煢孑立。


    “咚咚咚——”她抬手叩響了庵門,聲音清脆,在這樣安靜的夜裏顯得尤為堅定。


    庵裏沒有任何動靜, 興許是裏麵的人睡了, 興許是她們沒有聽到。


    “咚咚咚!”


    她站在那裏,每隔一刻鍾便敲響一次,動作輕緩, 不疾不徐。


    終於, 在她快要被凍成雪人的時候,庵門從裏麵打開了。


    “施主有何貴幹?”開門的是一個小尼姑, 身量剛到她的腰, 揉著眼睛一臉迷蒙。


    “打擾了。”她提著手裏的包袱,笑得有些從容恬淡,和這樣蒼茫又蕭瑟的雪夜格格不入。


    小尼姑從來沒有見過有人這樣笑,她雖然生氣這人半夜登門, 但此時麵對她的笑容她也生不起一絲絲的氣了。


    “吱呀。”


    庵門關上,雪夜裏除了沿路走來的腳印,什麽痕跡都沒有留下,像是什麽事情也沒有發生。


    ……


    未央宮, 高內剛剛送走了新上任的太尉大人, 還未喘口氣, 便看見兩位祖宗遠遠地朝這邊走來了。


    這可馬虎不得!他趕緊打起精神來應付, 笑容滿麵地上前, 跪在他們麵前請安,然後再讓宮人將他們抱了進去。


    “不擁抱,我要自己走。”小郎君小手一揮,頗有揮斥方遒的意味,抱著他的宮人隻好將他放下,護著他走了進去。


    小娘子瞪著圓乎乎的眼睛,滴溜溜地一轉,雙手牢牢地抱住了宮人的脖子,不管兄長如何,她是要抱的。


    “妹妹,走。”小郎君一招手,雄赳赳氣昂昂地朝書房走去。


    皇位上的人正埋頭批奏折,忽然耳朵一動,聽到了一串咚咚咚地腳步聲,稚氣又清脆。接著,一雙黃色的身影朝他撲來,他趕緊伸出雙臂接住。


    “父皇好壞,都不配久兒用午膳。”生氣的小公主撅著翹嘴巴,擺出一副“你必須哄我”的表情。


    她的兄長懂事些,並不會這樣沒有規矩地指著父親,他隻會抱著胳膊鄭重點頭,同意妹妹的話。


    朱照業抬頭瞥了一眼旁邊的滴漏,這才發現午膳時間已經過了,而他因為處理政務完全沒有顧得上。中途高內好像提醒過他,但他那時正和孫仲升說著南方雪災的事情,所以直接忽略了他。


    “那父皇陪著你們再用一次好不好?”他一手抱起一個,笑著說道。


    “不好,久兒都吃得很飽了。”小公主並不那麽容易被哄好,她精著呢,就和她那雙眼睛一樣,像極了某人。


    “這樣啊,可父皇還沒有用膳,那久兒和哥哥陪父皇用一次好嗎?”他本是脾氣剛直的人,不會哄人不會服輸,但因為命中多了這兩位魔星,所有的一切都像是無師自通一樣,學會了和他們講道理,學會放低身段去做一個明理的父親。畢竟,他們實實在在地缺失了一部分愛。


    “好!”小公主爽快地回答道,絲毫不知道自己被騙了去,這一句和上一句有何區別呢?


    恩常在一旁氣得想吹胡子,如果他有的話。


    朱照業抬了抬下巴,高內立刻朝外麵的人招了招手,示意他們可以準備起來了。


    “自己走。”朱照業將他們放了下來,鼓勵他們自己走。


    兄妹倆已經四歲了,正是機靈可愛又惹人嫌的年紀,兩人牢牢地抱住父親的胳膊,說什麽也不撒手。


    “誰先鬆手我就給誰刻一枚像父皇那樣的私章。”


    “唰”地一聲,兩人同時鬆手,速度之快,仿佛是人產生了幻覺。


    朱照業莞爾一笑,伸手,一邊捉一個,牽著往外走去。


    高內跟在後麵,看著這父子三人的背影,心裏牽扯出了無數的感慨。再也沒有誰能做父親做到陛下這樣的地步,莫說帝王家了,就是尋常百姓家也不可能對諸事有這般親力親為,他幾乎是一路教導,從未缺席。


    有時候陛下也會出神,那樣的時候他就會識趣地默默退下,也不讓公主和皇子去打擾他。他知道,陛下這是在思念那個拋下一切了無音訊的女人。


    起初,是不想找,後來卻是想找又找不到了。


    這世間的感情很複雜,其中尤其複雜的便屬男女之情了,縱然是他這個什麽也不懂的閹人,看著這兩人來來回回的較量,心底也不免生出些感歎: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吶。


    他在乎的,她早已放下;他珍視的,她毫不留戀。


    走了好,走了好啊,起碼這皇宮裏的天又恢複了藍,這未央宮還是這般的威嚴壯觀,不會因為一個女人的離開而失色半分。


    “父皇,是誰贏了呢?”遠遠地,還能聽到小公主稚氣的嗓音。


    “平局。”


    “什麽是平局?”小公主有些疑惑。


    “就是沒有輸贏,兩敗俱傷。”一道比小公主稍顯成熟的聲音回答道。


    男人低頭,笑著搓了搓兒子的腦袋:“前麵一句對,後麵不對。”


    “怎麽不對?我和妹妹都沒贏,但卻要一起陪父皇用膳,得利的隻有父皇一個啊,我和妹妹都輸了。”恩常老道地說道,仿佛是看透了他的做法。


    朱照業無言,他從未想兒子成為自己這樣的人,但從現在的成長軌跡來看,他很有可能“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小小年紀,懂得多看得多想得多,仿佛一切都藏在他捧著的那本書裏。


    “啊……父皇討厭。”小公主被解釋了一通,怨怪牽著他的手的男人。


    朱照業:“……”如此看來,是哥哥需要“修剪”一下了。


    可再早慧的人他也無法解釋一個問題:為何書房裏的陪讀們都有娘親,而他們沒有。


    夜裏睡覺之前,他再次鄭重地向父親討教這個問題。


    一如既往被敷衍:“你娘親在外麵遊曆,走完了就回來了。”


    “根本走不完!”恩常的口水都快噴到他臉上去了。


    “對,走不完的。”妹妹附和道。


    朱照業決定逐個擊破,先搞定兒子,一把將他從床上拎了起來,父子倆移步到了榻上。


    恩常皺著一雙秀氣的眉頭看他,眼若繁星,令人難以移開目光。


    這樣的一雙眼,越來越有她的□□了。


    “你娘親出去散心去了,散完了總會回來的。”他為兒子整理衣襟,認真地說道。


    “那需要多久?”


    “說不準,也許還有一兩年,也許五年十年。”也許……一輩子。


    “哦。”恩常點頭,打了個哈欠,“那我們可以去找她嗎?和她一起遊曆啊。”


    朱照業搖頭,笑著道:“若你和妹妹成年了她還未回來,你們就去找她好嗎?”


    恩常歪頭一思量,然後擺正腦袋,鄭重其事地應了一聲:“好。”


    既然父皇沒有能力帶娘親回家,那就他和妹妹去吧,他們倆總有各種各樣的辦法,可以對著那素未謀麵的娘親通通用上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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