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即位, 朝政推行並不如預期那般順暢。因比起先帝來,新帝溫和厚道, 故而臣子們也看碟下菜,屢屢愛在朝上逞威風, 派係之間互掐不說,連新帝每每提出一個可行的政策來, 推行也頗為受阻, 各方意見不一。


    短短兩三個月,新帝瘦得下巴都尖了, 有時候去建章宮坐會兒也是嗬欠連天, 疲憊至極。


    鑒於上次之事,瑤光不好明言相勸, 怕他覺得她太過幹涉朝政, 惹他不喜。


    深宮疊影,時間像是被無限拉長了似的, 睜眼日出閉眼日落,若今日陛下不來, 像是這一天又白過了似的。


    因著空閑的時間太多, 瑤光也騰出了心思反省自己這一路走來, 是否太過任性了些?以往在東宮的時候因拚著一口氣想送他登上這萬人之上的位置, 所以誌氣滿滿。如今目的達成,反倒沒了鬥誌, 每日不是品茶就是養花, 日子過得無趣又貧乏。


    一轉眼, 冬日攜著風雪而來,又到了歲末。


    劉鈞靠在軟榻上批折子,宮燈照得整座宮殿都是亮堂堂的,他眯眼看著奏折,喉嚨不舒服地咳著。


    “咳。”


    方貴端著熬好的湯藥上前,小聲道:“陛下,該喝藥了。”


    “放著吧。”


    “可這藥涼了就苦了。”


    “放著。”


    方貴無奈,隻好將藥碗放在一邊。


    瑤光從建章宮走來,一路寒風冷冽,吹得她耳朵都紅了,剛邁進宣室的殿門,就見方貴迎了上來。


    “貴妃娘娘總算來了,陛下正不肯吃藥呢。”


    瑤光笑著道:“陛下又不是小孩子,怎麽會不肯吃藥呢?”


    方貴不敢在後麵編排主子,隻得彎腰請了瑤光進去:“娘娘進去便知道了。”


    劉鈞躺在軟榻上,身上蓋著一條毛乎乎的毯子,正專心致誌地看著折子,眼前光影晃動,他抬頭看去,見著瑤光頂著一張泛紅的臉笑意盈盈的看著他。


    劉鈞翻身坐起:“你怎麽來了?”


    “聽說陛下近來咳嗽,臣妾讓人做了點兒止咳的藥膳,特地給陛下送來。”瑤光上前,落坐在他的身邊,伸手去探他額頭的溫度,“有點兒發熱,宣太醫了嗎?”


    “宣了,開了方子呢。”劉鈞拿著奏折的手指向那碗黑乎乎的藥。


    “方貴。”瑤光伸手,方貴知情識趣地將藥碗端了起來,送與瑤光的手上。


    “臣妾喂陛下喝如何?”瑤光舀了一勺湯藥,低頭吹冷。


    劉鈞笑著看她:“這般喂藥,恐怕得苦到心坎去吧。”


    “那陛下自己喝。”瑤光將藥碗遞給他。


    劉鈞瞥了一眼殿內的宮人,沒好意思撇下臉皮耍賴,乖乖地端過藥碗喝了。


    “小石榴,把粥端上來。”瑤光道,“喝了藥再喝粥,正好去去嘴裏的苦味兒。”


    這一碗粥,驅散了冬日的寒冷,也趕走了劉鈞心頭的苦悶。


    他拉著她坐在榻上,兩人前後相擁,他舉著奏折湊到她麵前,道:“當了皇帝才知道,這天底下這麽多事情都要操心,朕真是恨不得一天有二十四個時辰啊。”


    “陛下雖勤勉與政務,但也要注意身體。”瑤光柔聲的勸慰道。劉鈞的身體一向不精壯,每逢冬日少不了要生一兩場風寒,瑤光擔心他壓力這般大又不顧惜身子,早晚這身板要被壓垮。


    “朕知道。”他湊到她的頸窩處,埋頭吸了一口氣她身上的味道,隻覺得全身的靜脈都疏通了。


    瑤光笑著握著他的手,道:“不積跬步無以至千裏,陛下一步步來,臣妾相信您一定會治下一片海晏河清的,到時候臣妾也好跟您一塊兒名垂青史。”


    劉鈞笑出了聲,點了點她的手背:“你就會哄朕開心。”


    “誰讓您是臣妾的夫呢?”瑤光仰後靠在他的懷裏,輕聲道,“這輩子咱們得相互扶持走下去啊。”


    劉鈞心裏一熱,這句話倒是比多少藥都管用的。


    “愛妃,今晚就歇在朕這裏吧。”


    瑤光偏頭:“這怎麽好,不合規矩的。”


    “規矩也是人立下來的,況且都這般時辰了,外麵又黑又冷,朕不忍心你再走夜路回去。”


    “臣妾有宮人陪著呢。”


    “那也不許,聽朕的,就宿在這裏。”說著,他抬頭看向小石榴,“去,將你家娘娘需要的東西準備起來,她今日就住在這裏了。”


    小石榴彎腰屈膝:“諾。”


    瑤光無奈,隻得隨他去了,大約明日一早她宿在宣室的消息便會傳遍後宮吧。


    “來,幫朕念折子。”


    “好。”


    ……


    果不其然,次日一早,貴妃娘娘留宿皇上寢殿的消息就不脛而走了。


    一大早,皇後還未梳妝完全,便有壽康宮的宮人來報,說太皇太後有請。


    “貴妃做出了出格的事兒,怎麽宣本宮?”皇後皺眉,有些不滿。


    鄭嬤嬤在旁邊道:“太皇太後也是關心主子,貴妃娘娘氣焰太盛,娘娘可不得再這麽忍氣吞聲下去了。”


    皇後眉頭緊鎖:“不過是宿了一晚而已,哪裏就這麽緊張了。”


    “侍寢不算什麽,但自古以來便之後皇後才能留宿陛下的寢宮,她也配?”鄭嬤嬤大約從來都沒有將瑤光瞧上,一有機會便串掇著皇後收拾她。


    一次兩次,皇後不在意,她沒那麽小肚雞腸,但時間一久,不在乎也漸漸變得在乎了。


    “走吧,去見太皇太後。”


    ……


    “荒唐!太荒唐了!”太皇太後震怒異常,指著皇後的鼻子道,“枉你為我鄭家兒女,一個小小的貴妃都對付不了,你還如何打理後宮?”


    皇後咬唇,默默低下頭受訓。


    “她秦貴妃是長了三頭六臂不成?蹬鼻子上臉,她都快騎到你這個皇後的頭上來了!”


    “皇祖母……”


    “別叫我皇祖母!”太皇太後揮袖,“劉家沒有你這般窩囊的兒媳,我鄭家也沒有你這麽窩囊的女兒。”


    皇後自覺十分冤枉,她膝下無子,有時候腰杆子就沒有那麽硬朗。在太皇太後這裏,她這個皇後想必還沒有蕭妃受寵。


    “別忘了,咱們鄭家才是一門兩後,他秦家算什麽東西!”太皇太後盯著皇後,惡聲惡氣的道,“若你收拾不了她,這個皇後你也別當了罷。”


    皇後抬頭,一臉不敢置信:“皇祖母,您這是什麽話,臣妾從未有任何過錯。”


    “執掌後宮不力,禦下不嚴,這難道不算過錯?”太皇太後冷哼。


    皇後啞然。原來,真有欲加之罪何患無詞這一說。


    她之前便聽壽康宮的宮人說,自從先皇後和武安侯雙雙崩逝之後,太皇太後的精神就有些不如從前了,脾氣更是古怪暴躁,身邊的人對她更是不敢有一絲一毫的違逆。可她不一樣啊,她是皇後,一國之母,她才是後宮真正的主人,太皇太後怎可用這種獨斷專行的語氣同她說話?


    “皇祖母,臣妾是陛下所立,要廢也是該由陛下來廢,您還沒有這個權力。”皇後抬頭,斂下了一臉的小心翼翼,“您要是沒有什麽其他的事兒,臣妾先告退了。”


    說完,不等上麵的人再說些什麽,她甩袖離開。


    壓抑太久,所有人都忘了她也是有脾氣之人吧。


    “孽障!孽障!”走遠了,還聽得到太皇太後怒氣衝衝地斥罵。可她不在乎了,對於一個從來沒有把她看在眼裏的人,她也不需要對她多麽尊敬。


    隻是,她似乎忽略掉了陛下是一個極為孝順的晚輩。


    太皇太後一狀告到皇帝那兒去,皇帝親自過問此事,皇後也沒有隱瞞,隻說自己確實衝撞了太皇太後。


    皇帝離去後,方貴捧著一本佛經來了,道:“陛下說娘娘近來有些浮躁,抄抄經書更能平心靜氣。”


    皇後抬了抬下巴,道:“多謝方公公跑一趟,放下吧。”


    後來瑤光也聽說了此事,她不認為皇後做錯了什麽,反而覺得有些解氣。


    “我每次去壽康宮都覺得太皇太後的眼神都要把我淩遲了似的,她看著我鬧心,我看她也不順。此次皇後做得好,就是要讓後宮知道誰才是真正的主人。”瑤光對偶爾剛硬的皇後讚不絕口。


    小石榴問:“可太皇太後為何要對皇後發脾氣呢?”


    瑤光側頭看她:“這我怎麽知道,我又不在壽康宮。”


    小石榴歎氣:“奴婢以前覺得皇後很壞,總想算計娘娘。可現在又覺得她很可憐,養著別人的孩子當作自己的孩子,還要被太皇太後斥責,最後陛下也要罰她……”


    “這便是喝口涼水也塞牙了。”瑤光輕笑,端起茶杯。


    同樣一件事,落入正在養胎的蕭妃耳中卻不那麽有意思了。


    “早知道皇後這般攏不住太皇太後和陛下的心,本宮就不該將玉兒拱手相讓。”


    “娘娘福澤深厚,眼看著二皇子就要出生了,何必再去懊悔以前的事情了呢?”在一旁伺候的春菊道。


    “本宮記得,當日也是你極力勸說本宮將玉兒送出去的吧。”蕭妃眼珠一轉,落在春菊的腦袋上。


    春菊尷尬一笑:“奴婢也是為了娘娘好啊……”


    “嗬,最好是。”蕭妃並不蠢,日子久了,她自然知道春菊當日是在為誰做說客。她現在不發落她,不過是看她得用罷了,若她再生出點兒別的心思,她這永信宮可不差她這一個宮女伺候。


    ……


    這日下了朝,劉鈞便急匆匆地趕往建章宮這頭,一見到瑤光便將她往內室裏帶,一邊張羅著給她換衣裳一邊興致勃勃的告訴她今日他們一同出宮。


    “出宮?”


    “是,這些日子朕看你在宮裏憋得夠悶了,所以想帶你出去轉轉。”


    “可這天寒地凍的,上哪兒去啊?”


    “聽說城西今日有一個廟會,你不想去湊湊熱鬧?”劉鈞笑著誘惑她。


    瑤光抿唇,臉上一片淡然,眼睛卻透出了期待的光芒。


    “走!”


    馬車“噠噠噠”地載著他們出了宮門,今日正逢趕集的日子,街麵上十分熱鬧。


    瑤光小心翼翼地掀開簾子,偷偷地窺探這市井中的景象。有多久沒有見到這般熱鬧的場景了?大約是從她知道自己要嫁入東宮開始吧。


    “老爺,我想吃一串糖葫蘆。”她指著外麵道。


    “買。”劉鈞一聲令下,立馬有侍衛買了糖葫蘆遞進來。


    “嗚——”酸得掉牙,她捂著腮幫子。


    “好吃嗎?”他問。


    她舉起糖葫蘆湊到他嘴邊:“您試試?”


    劉鈞將信將疑地咬了一顆,然後牙齒都快被酸化了。


    “瑤光,你——”


    “哈哈哈,兵不厭詐!”


    俏皮爽朗的笑聲從馬車裏傳了出來,從外麵騎馬經過的人突然轉了頭。


    “王爺?”


    朱照業眼眸一沉,調轉馬頭跟了上去。


    自那一日的兵荒馬亂之後他就未曾再見過她,但府中已藏了數幅她的畫像,巧笑倩兮,顧盼生輝。


    有一事是他錯了。他敢十成十的斷定,這世上再無第二個秦瑤光,悄無聲息種在他心上的秦瑤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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