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戎領著漠南都護府的眾將,策馬出城。來到了南池塞的城外,便見到了連綿不絕的營帳,充斥在整個視線之中。


    光是營帳數量,就超過了一萬頂!


    所有營帳,被分割成十九個區,分屬漠南都護府治下的十八部一鎮。


    於是,占地超過一萬畝,形成了一個環繞南池城的軍營。


    而一個規模如此龐大的軍營,漠南都護府在接到命令後,隻用了半個月就完成了建設。


    真真是奇跡一般的速度!


    便是郭戎,也是心生自豪與驕傲。


    於是揚起馬鞭,對在他身後的漠南都護府都護王彥卿道:“漠南英雄,盡入我漢家甕中矣!”


    相比起烏恒各部私底下遮遮掩掩的議論,長安方麵的輿論,是公開的、極為露骨和赤裸裸的闡述了如今漢家統治集團對於四夷的態度:獲其英雄,得其豪傑,厚其祿,美其宅,必令夷狄無英雄也!


    於是,在主管入籍的大鴻臚眼中,天下夷狄,不分膚色、信仰、地區,一律平等。


    一般人的入籍審核,卡的很死。


    但四夷屬國中的英雄豪傑,卻是敞開大門,來者不拒。


    漢家更通過義從體係,極盡一切可能的壓榨和發現夷狄各族中隱藏與埋沒的豪傑與人物。


    於是,盡管漢家天下江山數萬裏之廣,然而,各族叛亂與動亂,卻是極為少見。


    就算有,也能被立刻鎮壓、消滅。


    因為,哪怕是西海高原上的生羌裏的英雄豪傑,隻要表現出才能,經過考驗,也可以為漢家所用,錦衣玉食,高屋美人。


    既然如此,為什麽要冒著掉腦袋的風險去作亂?


    王彥卿聽著,很是讚同郭戎的話,點頭道:“君候所言甚是!”


    “下官從前輔佐衛尉韓公時,就常常聽韓公教誨:彼夷狄者,其老弱無足憫,獨其英雄豪傑或能為我用之……”


    “奈何國中,總有些人,異想天開,竟想教化四夷,使天下盡中國,何其可笑?!”


    郭戎道:“都護說的是!”


    “那些鳥文人,正事不幹,就會搗亂!”


    “要不是丞相護著,俺早砍光他們!”


    “丞相身邊,有奸佞啊……”郭戎意味深長的道。


    但每一個人都知道,這位鷹揚左都尉話中所指的奸佞是誰?


    無非就是當朝的權假尚書令兼廷尉右師貢禹、京兆尹王吉、權假廷尉雋不疑以及新豐令兼京輔校尉龔遂、雒陽令兼敖倉守解延年等。


    這些都是新生代的文臣,也是舊年新豐係的老人。


    從師從、學派光譜看,天南海北,南轅北轍。


    儒家、法家、墨家甚至黃老家的人都有。


    這些家夥平素裏,也常常鬥個不停。


    但在一件事情上,卻是空前團結——他們都是‘變夷為夏’的支持者。


    幾十歲的人了,還信什麽天下大同,老有所依,幼有所養。


    若隻是嘴巴嚷嚷,那也就算了。


    關鍵這些人都是實幹派。


    貢禹曾任為樓船別駕兼北海都督府主薄,在辛武靈養病的那些年,實際上主持整個北海都督府和北海樓船官署的大小事務。


    在任四年間,貢禹在朝鮮、遼東郡的邊牆附近以及扶餘、真番等地,建立了大小蒙學數百所。


    甚至把手伸進了漠南都護府,在鮮虞縣,其援建了蒙學五十所,小學十所,縣學一所,甚至準許鮮虞部的人,垮境考北海都督府下轄的遼東郡郡學與在朝鮮的平壤學苑。


    而這兩個,都是天下有數的名校,丞相那邊掛名,有資格向太學推薦學子的學校。


    其他人也都在任職期間,做過各種為了自己理想而努力的事情。


    但,這卻激起很多人,特別是軍事貴族們的嚴重不滿。


    因為,在武將們看來,貢禹這些人純屬沒事找事,製造問題。


    本來,這天下夷狄英雄豪傑的數量很有限。


    而且,基本都出現在中上層。


    但隨著這些家夥在各地推動啟蒙教化、文明教育等‘化夷為夏’的政策,搞得各地部族之中的人才不斷湧現。


    這也就罷了!


    關鍵,這幫家夥,竟做著‘天下混一,人人盡中國’的美夢。


    這就動到了軍事貴族們的奶酪了。


    誰不知道,武臣大將們的封國裏的‘佃農’,絕大多數就是打著佃農幌子的奴婢呢?


    真要叫這些人搞成了,那大家夥去哪裏找又便宜又好用的奴婢?


    那封國裏的地,誰去種?


    再說了,天下夷狄生番萬萬千,這些文人教的過來嗎?


    所以,武臣們對貢禹為首的那一派文臣,是怎麽看都不順眼的。


    就差沒有拿著刀子上門堵著砍了。


    也就是丞相袒護,不然……


    “好在,國家始終有賢臣……”王彥卿笑道:“如今的衛尉韓公,更是丞相門生,公羊嫡傳,深守‘貴中國’之道,立誌為天下而鞠躬盡瘁也!”


    郭戎聽著,微微笑著。


    漢家文武,從來都不是鐵板一塊。


    文臣裏有天下大同派,自然而然,會有‘唯中國派’。


    其核心人物之一,就是那位剛剛升任執政的衛尉卿韓文以及江都大儒程思。


    其核心論述就是——中國尚且有餓殍待救,尚且有幼童孤寡不足溫飽,尚且有偏遠鄉郡,困苦貧寒之縣,衣衫襤褸之人,不救中國之急,而救夷狄者,是君子乎?


    其實就是從過去的守舊派思想脈絡發展而來,主張的是管好自家事,莫理別家苦。


    夷狄、生番的死活與中國無關。


    托‘我注詩書’的風潮越演越烈的福,近些年來,漢家文壇在思想層麵,已經上演了無數次孔子打孔子,孟子打孟子的戲碼。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已經不算新聞了。


    文人們腦補、發明孔孟周公之語,互相攻擊,也不稀奇了。


    就如那位衛尉卿韓文,一上台沒幾天就寫了篇文章,刊載在官方出版的《長安月報》上,文章裏他引用了一句孔子的話說:子曰,自古中國不與夷狄利。


    搞得所有人到處翻書去找這一句話的出處,結果沒有一個人找到,但執政的信譽,卻又讓人難以懷疑,於是大家都以為這位累世簪纓的執政是從某本古書殘篇上發現的這失傳的孔子語錄,便紛紛上門請教。


    結果,這位衛尉卿自己公開告訴一個前來詢問的文人:此吾撰之也!


    好吧……


    你贏了!


    郭戎自也知道王彥卿提起韓文的意圖,無非就是拉攏、結交這一套老把戲。


    不過,他不打算站隊。


    朝堂上的事情,郭戎不想摻和,也不敢摻和。


    所以,一直以來他身邊隻要有人敢代表外人來影響他的判斷,都是不死既殘。


    當然了,出於善意,若是有可能,郭戎不介意助攻一下韓文。


    於是,他輕聲道:“衛尉高論,吾早有耳聞!貴中國之說,更是至理名言,使衛尉有教,仆願興之!”


    王彥卿聞之,拱手道:“君候高義,下官必轉告韓公!”


    郭戎點點頭,沒有再說話。


    而是看向眼前,那延綿不絕的軍營,以及這些軍營中的烏恒義從們。


    都護府是在五月中得到的丞相命令,不過兩個月,整個漠南草原數千裏之地,十八部一鎮的精英,就全數如期抵達南池塞。


    哪怕是遠在白山黑水之間的鮮虞義從,也是準時趕到。


    這說明了什麽?郭戎再明白不過了——若是十餘年前,烏恒人能做到這一點,恐怕就不是匈奴南下打草穀,而是烏恒一統草原,然後反過來成為中國夢魘。


    但在如今,已經可以在兩個月內,動員數萬精銳甲騎的烏恒諸部,不過是丞相養的一條看門犬。


    漢家上下也無人擔心這些人叛亂為禍,因為,哪怕漠南皆反,長安也隻消派一員將軍,統領一萬大軍就可以全數殺光。


    火槍與火炮部隊的建設,令漢家精銳擁有了碾壓一切敵人的優勢!


    真正擁有了傲視所有,君臨天下的霸氣。


    隻是……


    看著眼前延綿不絕的帳篷與其中出沒的騎士。


    郭戎還是有些不滿與擔憂:“四夷英雄漸多……終非好事呀!”


    十年前,這漠南烏恒各部加起來,也未必能湊出兩百個符合鷹揚旅標準的騎兵。


    但十年後的今天,隨著烏恒各部逐漸從遊牧轉為定居,生活水平和營養開始跟上。


    過去胡人粗矮、膻腥的形象,漸漸一去不複返。


    烏恒各部的新生代裏,身高七尺三寸甚至更高者比比皆是。


    而這些人的受教育率和紀律性,也不斷提高。


    各部貴族,都有長安留學的經曆——哪怕很多人其實進不了太學、武苑,但在鈔能力幫助下,一些私人學府和太學教授私下開的學苑,卻是暢通無阻。


    所以很多部族的年輕一代,都已經和長安的將門子弟沒有太大差距。


    隨著他們成長起來,開始進入漢軍,漸漸的和隴右、關中、代北、河西的大漢將門集團形成競爭關係。


    郭戎毫不懷疑,隨著時間推移,十數年後,漠南草原上的烏恒諸部,會有形成一個大漢帝國內部的新將門集團的可能性。


    一個漠南烏恒各部,不過數十萬丁口,就已經具備了威脅漢家將門地位的潛力。


    若貢禹那幫人的理想實現了,這天下數萬萬的夷狄胡人都成為了諸夏一員。


    那可如何是好?


    心中想到這裏,郭戎對貢禹的惡感就不免又多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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