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將至,河西走廊之中,連綿的粟米田,一片接一片的成熟了。


    百姓紛紛拿起了鐮刀,投入到收割工作之中。


    過去的一年裏,老天爺保佑,河西地方風調雨順,連病蟲災害也沒有多少。


    粟米長的又快又好!


    百姓的臉上,全都洋溢起了幸福的笑容!


    河西四郡,不比內郡,因為多數人口,皆是移民,或者從軍而來的家屬。


    所以,這裏的徭役賦稅負擔都比較輕。


    而且,也沒有什麽大地主剝削、壓迫,大部分人都有著自己的家庭、土地,而且是標準的一夫狹五口而治百田!


    隻是,河西地區的開發力度不夠,水利設施欠缺,灌溉條件不足,土地肥力也比較有限。


    所以糧食產量一直提不上去。


    哪怕是上田畝產也才兩石多一點,下田的話,畝產可能隻有一石,甚至更少。


    而且,還經常需要休耕,以恢複地力。


    不過,諸夏人民素來勤勞、有智慧。


    河西人民,經過長期實踐發現,在休耕的土地上可以適當的種植大豆、綠豆或者葵菜,這樣的話,不僅僅會加快土地肥力恢複的速度,而且還可以額外得到一些糧食或者錢財。


    鄭二家就是這樣。


    他家的一百三十多畝地,今年休耕的六十畝,全部種上了大豆。


    粟米收獲完就可以收大豆。


    六十畝的豆子,完全可以製成豆腐和豆腐腦、豆腐皮等各種食品(這是去年從長安那邊傳來的製作方法)。


    不僅僅可以給家人作為菜肴,還能拿去賣錢,給妻兒買些布料,縫製一套新衣裳。


    想到這裏,鄭二就隻覺得渾身都充滿了幹勁!


    他埋著頭,一聲不吭的努力收割粟米,完全無視了尖銳的粟禾與秸稈傷到自己的臉和身體造成的痛覺。


    但……


    就在此時,一聲清脆的銅鑼聲,從遠方傳來。


    接著,鈴響了!


    鐺鐺鐺!


    鄭二抬起頭,循聲看去,隻見村寨方向,有一騎疾馳而出,騎士背上插著所有在這個時節百姓最恐懼的代表著緊急的赤紅色的令旗。


    “警!警!警!”騎士沿著道路,高聲呼喊著:“邊牆有警,邊牆有警!奉海西候貳師將軍之命,傳警河西四郡:西羌賤婢陰與月氏賊子勾結,陰謀犯我桑梓,河西丈夫,凡年十八以上,五十以下,無殘疾者,皆當應募為卒!”


    鄭二聽著,手裏的鐮刀,不由自主的掉了下去。


    然後,他握緊了拳頭,鼻腔裏喘出了粗氣。


    “西羌賤婢!”他大罵出聲:“月氏賊子!”


    然後,他走上田埂,而這時,廣闊的原野上,無數和鄭二一樣的男子,赤膊走出了粟米田。


    他們每一個人的臉上和心理,都鬱積著濃濃怒火。


    秋收!


    每一個諸夏百姓心裏最緊要,最重要的大事!


    關乎一家人未來一歲是吃飽還是餓肚子的事情!


    但……


    卻有賊子,偏偏選擇這樣的時刻來犯!


    這對每一個人來說,都是赤裸裸的挑釁、侮辱與蔑視!


    更是對他們的家庭與妻女的最大威脅!


    生活在邊塞,處於河西,在這裏的移民們,絕大部分對戰爭一點都不陌生。


    他們清楚,戰爭是何等殘酷的事情。


    故而,他們明白,那些意圖入寇的羌人與月氏人是來幹嘛的?


    答案就是——來搶他們的老婆孩子,來殺他們的兄弟姐妹,來奪他們的衣食口糧,來毀滅他們的家園桑梓的!


    “細君我妻!”鄭二大聲喊著,將自己的妻子叫到麵前,道:“邊牆有警,我當應募入伍,汝快快回去為我準備衣甲,將馬喂飽!”


    河西移民,特別是邊牆附近的移民,其土地、屋舍、種子、農具,都是少府提供。


    其徭役賦稅,也被降到了理論上的最低。


    但有一個條件——所有壯男,都必須自備武器、馬匹,每年都要為國家服役兩個月。


    故而,每一個邊牆後的移民村寨,就是一個預備的軍營!


    李廣利能在河西,先後發動天山會戰與餘吾水會戰,就是靠著這些高素質的民兵。


    鄭二的妻子聞言,卻是有些猶豫,又有些害怕。


    因為,在河西的人都知道,丈夫上戰場的危險性有多大!


    餘吾水會戰後,河西四郡,幾乎處處戴孝。


    但,她卻沒有猶豫多久,就咬著牙齒,點頭道:“夫君,我知道了!”


    過去三十幾年,犧牲的不僅僅是河西的男兒,河西的婦女也付出了巨大的代價。


    不知道有多少人,失去了她們的父親、丈夫,然後辛辛苦苦將自己的兒子拉扯大,再含著淚將他們送上戰場!


    一代又一代,她們的苦隻有她們自己明白。


    但,很少有人逃離這裏。


    不止是因為,這裏是她們的家的地方。


    更因為,這塊土地下,流著她們的丈夫、父親與兄弟的鮮血,埋著他們的骸骨!


    ……………………


    一個時辰後,鄭二已經穿上了他的那套鎖甲。


    這是他父親留給他的遺產,是漢軍的製式鎧甲,做工精良,保養良好。


    乃是其父當年追隨貳師將軍伐大宛時用軍功換的寶貝!


    妻子從牆上,取下佩劍和弓箭,伺候著他穿上。


    孩子們也都來了。


    大的已經十四歲了,小的卻還隻會跟著哥哥姐姐,在他們的屁股後麵。


    “大郎!”鄭二看著自己的長子,說道:“我走之後,家中就交給你了,你要帶好阿弟細君們,要聽你母親的話!”


    “諾!”十四歲的孩子,乖乖的跪下來,對著鄭二磕頭:“大人教誨,兒子記住了!”


    鄭二點點頭,走上前去,在自己的孩子們的額頭上,一一親了一口,最後抱起自己的幼子,重重的親了一下後者的臉頰。


    記憶中,他的父親當年也是這樣親吻著自己的臉頰,然後走出家門,隻留下一個遠去的魁梧背影!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勉強抑製住自己的情感,放下孩子,大步走出家門。


    “大人!”孩子們的聲音從房中傳來。


    鄭二回過頭去,便看到長子咬著牙齒,在向他大聲吼著:“早點回來!”


    “好勒!”鄭二咧嘴一笑,牽上自己的那匹戰馬,然後翻身上馬。


    此時,整個河西四郡,所有的男人,都已經動員起來了。


    數不清的人,沿著道路,匯入就近的軍營。


    漢家在河西的戰爭機器,進入全麵運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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