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著爵弁,身著赤服,緇衣纁裳,莊嚴而肅穆。


    霍光很滿意現在的裝扮。


    這讓他想起了自己年輕的時候,迎娶亡妻那日的情況。


    那時,是兄長親自給他主婚。


    夫婦相對而拜,於是定下結發之義,有了白首之盟。


    可惜……


    一切物是人非。


    一切都是昨日黃花。


    “大兄,您的在天之靈,好好看著吧……”他在心裏默默的說著:“霍氏必將在我手發揚光大!”


    這樣想著,他就張開雙手,任由下人將一柄佩劍,掛到他腰間。


    轉過身去,再看著麵前的銅鏡。


    霍光微微點了點頭,然後問道:“賓客們都已經來了嗎?”


    “回稟主公,大體都來了……”從小陪他一起長大,一直作為這個家的管家存在的霍然輕聲答道:“不過,出了一點小情況……”


    “嗯?”


    “因為侍中領新豐事張子重的緣故,好幾位貴賓有些情緒激動……”霍然低頭答道。


    霍光聞言也是莞爾一笑,道:“都想搶一位乘龍快婿啊……”


    “可不是呢!”霍然低低笑著,然後看著霍光,試探道:“夫人似乎也有心,許配一位女弟與這位張侍中……”


    霍光聞言,轉過身子,看著霍然,道:“去告訴夫人,這個事情不要摻和!”


    他輕聲道:“自有漢以來,劉氏就以公主尚重臣……”


    “可是,如今天子並無待嫁公主……”霍然有些不服氣。


    “當今有南信……”霍光輕聲笑著:“便是太子,不也有好幾位皇孫女待字閨中?”


    作為天子近臣,霍光對於當今的脾氣和性格太熟悉不過了。


    更何況,劉氏一直就有著下嫁公主給重臣、親信籠絡感情的傳統。


    若是以前,他或許還會考慮嫁一個女兒過去。


    現在嘛……


    誰敢和劉家搶這個女婿?


    就不怕被天家嫉恨嗎?


    霍然聽了,恭身道:“主公的意思,臣會轉告夫人的……”


    但話裏卻是遺憾不已。


    畢竟,那可是一個香餑餑!


    ……………………


    張越被張安世引領著,在霍府七拐八繞,最後來到了後院的一棟小樓前。


    張安世將門打開,道:“賢弟請進……”


    張越長身一拜,感謝道:“多謝兄長援手!”


    現在他已經知道了,自己麵臨著一個怎樣可怕的局麵——現在在這個長安城裏,除了少數幾家實在沒得女兒嫁或者因為其他原因而不能嫁女給他的公侯們外,其他列侯勳臣,都已經盯上他了。


    也是直到現在他才知道,原來天子將他昨日對奏的內容,整理抄錄了幾分,散發給了三公九卿。


    這讓他可真是大大的出了一次名。


    恐怕從今以後,就要背上一個巨大的壓力包袱了。


    天下人都將死死的盯住他,看著他。


    稍有差池,那就是千夫所指!


    不過,這既是壓力,也是權力。


    新豐因此,成為了漢家的特區。


    他在新豐不管做什麽,搞什麽,都可能被視為是‘探索小康之治、太平之世’道路的嚐試。


    隻要他能不斷成功,那麽,天下人的希望和希冀,就會不斷的提供給他源源不斷的力量和權力。天下士大夫和那些熱血沸騰,滿懷理想的年輕人,也將從五湖四海,八荒六合,不斷匯聚而來,化作燃料,投入這個偉大的事業之中,燃燒自己,照亮前路。


    就像……


    那位新都候、安漢公王莽。


    承載天下希望,擔負世界理想,負重而前。


    成功了,就是周公再世,就是開啟太平盛世的總設計師。


    失敗了的話……


    嗬嗬……


    恐怕比王莽還要慘一萬倍。


    當然了,現在的他,不可能有王莽巔峰時候那樣的號召力。


    王莽的聲望和威名全盛之時,登高一呼,帶頭號召,就有數百名官吏捐出了自己的全部財產,作為救助受到蝗災侵害的百姓的救災款。


    在青州災區,士大夫豪強地主們,打開家門,打開自己的倉庫,將糧食拿出來,給災民食用。


    同時,災區的大部分豪強地主,主動實行了減租減息政策。


    於是,一場本該席卷數郡數百萬百姓,讓無數人流離失所,讓數十萬人淪為奴婢的大災害,消弭於無形。


    說出來你可能不信——那次救災中,甚至有長安百姓組成了誌願隊伍,帶著糧食和物資去青州救災。


    還有長安大商人出資在長安城裏給災民建立了一千套住宅。


    感召的力量是如此強大,以至於在那件事情之後,天下人認為王莽是周公在世,是新王降世。


    張越的話,自然不可能有這樣強大的號召力。


    不過,壓力也依然重如泰山。


    新豐的事情,已經不容許失敗。


    甚至不容許有半點挫折!


    必須成功,也隻能成功!


    不然,就真的一語成讖,得提頭去見天子了。


    不過……


    “這是好事!”張越在心裏告訴自己:“這樣一來,我的昭昭天命,就更容易宣傳和被人接受了!”


    而且,隻要他能不斷從一個勝利,走向另一個勝利。


    那麽,這個世界的一切,還不是他說了算?


    將會有數十萬甚至數百萬乃至於數千萬人,為了他的倡議和呼籲,奔走相告,自發組織起來,活動起來!


    那必將是一個無比璀璨,充滿激情和熱血的時代。


    在這個地球上,隻要中國人能夠認真對待某個事情,那麽中國人就能將之做到極致,發展到巔峰,讓整個世界都膛乎其後,拍馬也跟不上!


    就像那些現在被深埋於驪山之下的秦始皇兵馬俑手裏拿著的青銅武器。


    就像後世被發展到極致和巔峰的文官係統。


    就像被發展畸形的封建製度。


    隻要中國人相信,並認真去做的事情,還真沒有做不到的。


    這樣想著,張越胸中就升起萬丈豪情。


    “我必將踐此大業,也一定要踐此大業!”


    …………………………


    而這時,霍府內,卻是有些熱鬧。


    當然了,沒有人敢大聲議論或者隨便走動。


    隻是,大家都三五成群的聚集在一起,交頭接耳,小聲的交換著情報。


    尤其是年輕人們,臉上都帶著紅暈,興奮不已。


    “侍中張子重,也受邀來了……”許多人將這個消息,告訴自己身邊的同伴,隨即對方也興奮了起來。


    “在哪?張公何在?吾正要拜問!”


    對於年輕人們來說,雖然大多數人都不知道,昨日的君臣對奏的詳情,隻是聽說了侍中張子重向天子敬獻了三世論和小康世與太平世的實踐方案。


    但這就夠了!


    對嗎!


    士大夫們和輿論界,呼喚和渴望那最終的世界,那天下大同,那理想的期許之世已經很久了。


    不止是從董仲舒開始。


    在漢室建立的那一天起,這個夢想,這個理想就深埋於曆代士大夫心中。


    經曆了秦末的殘酷混戰,又目睹了天下生民在戰爭中顛沛流離,十不存一的慘狀。


    無論是儒家,還是法家、或者黃老學派的士大夫,每一個人都深深刺激,每一個人都被深深震撼。


    正是如此,人們才會殫精竭慮,不遺餘力的在自己的腦海和思維裏,構築了一個三代之治的太平盛世,幻想那太平世界的種種美好。


    也正是這思潮,催生了公羊學派。


    在本質上來說,公羊學派能強盛,是因為它迎合了天下人的這種思想。


    隻是可惜,公羊學派也隻是說要致太平。


    但從未有人真正的提出‘我們一起來建立太平世界吧,從現在就開始吧’。


    如今,終於有人站出來說:諸君,讓我們一起去建立太平吧,從現在開始!


    年輕人們豈能不熱血沸騰?


    人心的力量,有時候強大的足以改變世界。


    是故,雖然張越根本沒有露麵,但僅僅隻是聽說,他來到了這裏,年輕人們就興奮的難以自抑了。


    ……………………………………


    “賢弟,有幾位朋友,想要見一見你……”張安世帶著張越,進了小樓之中,笑著道:“正好,愚兄就將他們也都請來了這裏……”


    門被推開。


    四五個衣冠整齊的官員,恭身站在門口,見了張越,立刻拜道:“見過侍中……”


    “愚兄為賢弟介紹一下……”張安世笑著上前,給張越做著介紹。


    “這一位是青州刺史雋曼青,曼青是暴兄的佳婿,其督青州,政績斐然,聽說賢弟在此特地懇求愚兄代為引薦!”


    一個相貌俊朗的官員,長身作揖,對張越拜道:“青州刺史不疑拜見明公!”


    他的眼裏充斥著種種神色,臉上甚至都有些因為激動而產生了紅暈。


    他就像一個追星的粉絲遇到了偶像一樣,深深拜道:“不疑聞明公之說,甚為信服,願明公不吝教誨!”


    雋不疑雖然比張越要大許多,但是,他嶽父是暴勝之而暴勝之和張越平輩相交,所以他算是張越的晚輩,用這樣的重禮自然合情合理。


    張越聽了對方的名字,眼皮子一動,立刻上前,扶起對方,道:“久聞青州刺史雋不疑,斷案清名,致法一絲不苟……不敢當雋刺史如此重禮,隻能說願與刺史交流、切磋,互相印證……”


    張安世笑著,介紹道:“愚兄再為賢弟引薦……”


    “這一位,乃是華陰楊敞……”張安世道:“楊兄祖上乃赤泉嚴候……”


    對方立刻上前,拜道:“華陰楊敞見過侍中公!”


    “犬子望之,還望侍中公多多教訓,嚴格教導!”


    張越連忙扶起對方,道:“楊公言重了,望之在新豐,做事嚴明,進退有度,吾心甚喜之!”


    對於這位張越一點都不陌生,他兒子楊望之目前在新豐擔任著陽裏遊徼的職務,這些日子來做事也很妥當。


    不過,這個家族最出名的,卻是保存了史記。


    讓這部太史公的煌煌巨著,沒有和當代的很多著作一樣,被黃土所掩埋。


    楊敞聽了張越的誇讚,心裏麵卻是美開了花,笑的嘴都快歪了,立刻深深拜道:“犬子愚鈍,幸得侍中公不棄,多加教誨,願侍中公嚴格督促!”


    對他來說,這麽粗的金大腿就在眼前,哪裏肯放過?


    張越聞言笑了笑,拱手回禮:“楊公言重了!”


    但此刻他的注意力,卻被楊敞旁邊的一個男子所吸引了。


    對方大約二十七八歲左右,身穿著絳色玄服,頭戴獬豸冠,長著一張國字臉,看上去嚴肅無比。


    “這位是?”張越主動提問。


    “廷尉右監吉見過侍中公!”對方聞言,長身拜道:“久聞侍中大名,今日得見,幸甚!”


    張越一聽,就知道自己沒有猜錯了。


    後來的宣帝大恩人,丞相博陽候丙吉,一個研究西漢中期政治、曆史、製度和法律就不能不關注的人物。


    哪怕是在如今,這位丙公子也已經顯露了他的鋒芒,擔任廷尉右監以來,斷獄嚴明,經常頂著上麵的壓力,做出合乎法律的判決。


    不然後來當今也不會讓他去主持巫蠱之禍後的清算了。


    “久聞丙令君嚴明律法,乃法家俊傑,今日相見,幸甚幸甚!”張越也由衷的拜道。


    丙吉可是從魯國的司法係統裏殺出來的法家年輕俊傑!


    一個法家官吏,能從魯國升遷上來,本身就是一個奇跡了——誰不知道,魯國那是儒家最大的保守派大本營?


    更是魯儒的老巢。


    在丙吉之後,張安世又向張越介紹了兩個‘年輕俊傑’。


    一個叫尹宋,現在擔任左馮翊的右丞,另外一人則是武庫令賀秋。


    張安世介紹完畢,張越心裏就有底了。


    這些人,大都都是張安世、霍光、暴勝之等人看好、交好的年輕人。


    算是他們這個小團隊裏的核心骨幹與中堅力量了。


    而張安世將他們介紹給張越,實際上等於宣告——你們看好了啊,咱們這個小團體又多了一個大哥,以後見了麵記得叫大哥!


    這也讓張越第一次真切的感受到了,張霍的能量!


    即使是在現在,浮出水麵的這些力量,就已經很強大了。


    有基層的幹吏,也有豪強的代表,更有軍隊和司法係統裏的年輕人。


    所以,他們的成功,不是僥幸,而是實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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