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著台階,張越在一個宦官引領下,一路攀爬,直上玉堂。正好看到了上官桀緩緩的從玉堂內趨步退出。


    “上官兄……”張越笑著上前,對上官桀拱手拜道:“多日不見,別來無恙!”


    上官桀回過頭來,看到是張越,一張臉立刻就堆滿了笑容:“托張侍中的福,愚兄一切安好……”


    這宮裏麵,他大概是對張越最感激的人了。


    能不感激嗎?


    這個侍中官一來,就幫他清除了兩個最大的競爭對手——馬通兄弟。


    自己更是離了長安,去了新豐。


    如今,他是唯一的隨駕侍中官,雖然可能地位不如眼前這個年輕人,但權勢和權力,卻要比對方高。


    旁的不說,外朝大臣們想要覲見天子,不多得找他‘意思意思’。


    而天下郡國兩千石們,更是紛紛巴結。


    現在,他家裏的子侄,都因此飛黃騰達。


    就在前不久,他的一個表侄,都已經升官為天水某縣縣尉了。


    上官家族,在隴西地區正冉冉升起,成為新一代的耀眼明星。


    是故,他現在可是得意的很,尾巴都已經快翹到天上去了。


    也就是在張越麵前,他還會露出笑臉。


    若是其他人……


    嗬嗬嗬……


    “陛下如今可在玉堂?”寒暄完畢,張越就問道。


    “陛下剛剛吃了雜糧粥,活動一下,現在正在由太醫按摩……”上官桀聞言,低頭欽佩的道:“還是張侍中懂陛下啊,這養生之法一獻,陛下試用數日,龍顏大悅,如今每日都按照侍中所說的方法,早晚鍛煉,多吃清淡、粗糧……”


    張越聽著,隻是笑了笑,謙虛的道:“此乃陛下神靈自用,下官安敢居功……”


    張越可以這麽說,上官桀可不敢這麽看。


    尤其是張越獻的法子還真有用!


    天子這些日子堅持下來,身體還真的漸漸恢複了些元氣。


    每天都是早睡早起,精神也越發的抖索起來,前不久甚至還召集了李廣利等大將,召開了一次禦前軍事會議,商議了西域和匈奴的事情,連續四個時辰聽取將軍列侯的建議,中途連一次哈欠和睡意都沒有。


    讓朝野上下都震驚不已。


    許多列侯勳臣,紛紛打聽,爭相想要得到那份‘養生秘笈’。


    不過,天子把的很緊,到現在連一個字也沒有傳出去。


    正因為如此,那些老臣們反而更是趨之若虞,找著各種借口入宮來套近乎,就想著討天子歡喜,賞賜一點養生之法。


    正因為知道這個事情,所以,上官桀根本不敢在張越麵前拿大。


    這可是一個懂養生的天子近臣!


    且是經過天子認證的養生專家!


    這漢家朝野,年邁的元老大臣們,可都眼巴巴的看著他,想要從他身上得到養生之法,好讓自己也能延年益壽,活到八十、九十甚至一百歲!


    這樣的人,誰敢得罪?


    “張侍中太謙虛了……”上官桀低頭說道:“陛下這些日子,可是時常稱讚侍中,說侍中:忠孝兩全,文武全能,為人臣楷模呢!”


    張越聽著上官桀的吹捧,隻是笑笑,沒有說話。


    上官桀這個人,別看他現在似乎隻是一個阿諛奉承的小人、馬屁精。


    但是……


    昭宣中興的軍功章裏,有他的一半!


    盡管史書上,對他後來秉政的所作所為不置一詞。


    但也記錄了,當霍光有事外出或者休沐時,朝政實際上是由他處理的事情。


    更緊要的是,他和霍光一樣都是鷹派。


    昭帝早期和中期的多數軍事行動,都是他和霍光製定的。


    隻是因為是失敗者,所以,所有的一切都被抹掉了。


    所以說啊,人生如戲,全靠演技。


    誰能知道,在如今這個時間點上,霍光是外人眼裏‘不學無術’的中庸官僚,而上官桀隻是一個‘阿諛奉承,以為幸進’的小人。


    但就是這兩個人,締造了昭宣中興,在李廣利大軍全軍覆沒後,重建了一支更強大、更精銳、更可怕的漢軍!


    於是,一掃宇內,製霸六合,在中國曆史上實現了第一次雄霸東亞的偉業。


    當然,讓張越更感興趣的是……


    “對了……”張越忽然笑著輕聲問道:“小弟聽說,近來太子舍人李禹想要求為侍中,上官兄可曾有耳聞?”


    上官桀的臉色忽然怔住,看著張越一臉嚴肅,然後就又換上一副笑臉,道:“愚兄不過是隴西養馬的馬夫出身,如何敢攀附大名鼎鼎的李氏呢?”


    隴西李氏,曾經是隴西將門的驕傲。


    但是,李禹在李陵宗族被誅後,連李陵族人的屍骨都不敢去收容安葬,令整個隴西將門輕視。


    其後李禹又跟著穀梁學派鼓噪和平,更是刺激了無數主戰派。


    如今在隴西,沒有人再敢說自己和李禹是朋友這種話。


    那是會被人瞧不起的。


    隻是……


    上官桀的話和他的那個神情,卻分明出賣了他。


    張越知道,這個家夥恐怕不止知道,還深深的參與其中了。


    說不定,還可能已經拿了李禹的錢了……


    這並不難理解。


    這就像當今世界的那些儒門的鴻儒們,別看他們天天唾棄商賈,痛罵商人為富不仁,嚷嚷著要殺光商人。


    但誰私底下沒有幾個商人朋友甚至知己呢?


    畢竟,你可以不喜歡某人,但沒辦法討厭他的黃金啊!


    所以,張越也隻是意味深長的笑了一聲,在心裏麵有了底了。


    李禹看樣子,真的是想當這個侍中了!


    他想做這個侍中,估計已經都要發瘋了。


    “聽說李禹這些年來,靠著太子的關係,收了無數好處啊……”張越舔了舔嘴唇。


    李禹可是長安城裏出了名的‘貪財好利’,據說假如有人想要求太子辦事,最好的辦法就是重金賄賂李禹,那麽事情就沒有辦不成的。


    這麽大一頭肥羊就在眼前,可惜,他卻沒有辦法在這頭肥羊身上宰一刀!


    真是……


    這有點像後世的中國軍火商們看三哥的感覺。


    雖然哈喇子早已經流了一地,但卻也隻能流哈喇子。


    “其實……”張越看了看博望苑的方向,在心裏說:“我也是可以嚐試賄賂賄賂的嘛……”


    反正,李禹是不可能成功的。


    因為,有霍光存在,他再掙紮也是徒勞。


    所以這個錢,不拿白不拿啊!


    此刻,張越有種想要馬上去找李禹,告訴他——集齊所有侍中官的推薦,一定可以召喚神龍的衝動。


    …………………………


    和上官桀打了照麵,張越就抬腳跨入玉堂的建築範圍之內,推開殿堂之門,就走了進去。


    他是侍中,是天子近臣,連皇宮裏的後妃宮闕也可以百無禁忌的出入。


    所以不需要和外朝大臣一樣,還得在門口等候傳召。


    進了殿中,張越就看到了,在殿內的一個木榻上,天子正閉著眼睛,極為享受的接受一個似乎是太醫的按摩。


    這種穴道按摩的力度和方法,張越已經畫了個圖,留在宮裏,甚至還寫了許多要點和注意點。


    皆是他曾經伺候的領導們曾經用過的方案,在舒緩神經和促進血液循環方麵,最是有效。


    “臣張子重,覲見陛下,吾皇萬壽無疆!”張越走到天子麵前,微微恭身行禮。


    “張卿來了啊……”天子微微睜開眼睛,露出笑意,吩咐道:“賜座!”


    立刻就有著宦官,搬來一個坐席,讓張越坐到天子的榻前,方便他們君臣可以就近交流。


    這是天子特地給張越的特權。


    自從當年汲黯離開長安後,張越算是第二個有資格這麽接近天子的大臣了。


    雖然可能還做不到,連天子在如廁時,都可以跑進去勸諫的地步。


    但也差不了多少了。


    這也算是張越獻了養生術後的賞賜。


    張越卻是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坐到天子麵前,俯首道:“陛下,臣是來述職的!”


    “哦……”天子隻是躺著,沒有說話。


    “公考已經結束,按照陛下的命令,臣循製安排了諸位士子,進入各機構……”


    “此外,臣還打算和大司農聯手,做一點改革,在新豐建立一個工商署……”


    張越將他在新豐的工作成績和各種事情,一一報告,說的很慢,足以讓這位陛下都能聽清楚,並且知道新豐的事情,現在是個什麽情況?做到什麽地步了?


    這對於張越來說,沒有任何難度。


    甚至是他最拿手的。


    匯報工作嘛,他在今天之前,曾經向無數領導匯報過n次了。


    甚至在小學的時候,就已經學會和掌握了這一技能。


    所以,他無比熟悉這其中的竅門,更清楚該怎樣向上級介紹自己的成就和麵臨的問題,而不至於引起上級的反感或者不悅。


    這是一個公務員成功的必備技能。


    天子聽著,果然漸漸的露出笑容,等張越說完,才道:“卿安排的都不錯,新豐事情有卿在,朕就放心了!”


    至於張越在新豐要和大司農玩改革的事情?


    他是樂見其成的。


    漢室是一個處在變革中的社會,改革是漢室王朝的使命,甚至可以說是天命所在。


    尤其是對於當今這位陛下來說。


    改革或者說革新,就是貫穿他的整個統治生涯,始終不絕於耳的主題。


    他最喜歡和最在乎的,也是革新。


    隻是……


    他忽然坐起來,看著張越,問道:“朕聽說,卿近日得董越讚賞,董越欲代其父,收卿為董子之徒?有這個事情嗎?”


    張越聽了,立刻頓首道:“這正是臣此番入宮要向陛下匯報之事!”


    若在穿越之初,張越可能還不會有這個認知。


    但當他漸漸融入這個世界,特別是在固化和回溯了大量公羊學派的思想主張之後。


    他已經明白了——學術和君權,是缺一不可,是相輔相成,是無法割離的兩個事物。


    尤其是在漢室這樣的製度下,在如今這個時間點上。


    他進入董仲舒門下的事情,根本就不是他或者公羊學派的事情。


    這個事情,甚至可能關乎未來天下。


    張越對此有深刻而清楚的認知。


    就像現在,天子問這個事情,其實根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而是在問他:卿覺得公羊學派未來要往哪裏走?


    更直接一點,其實就是在問:公羊學派打算跟朕走,還是跟董仲舒走?


    這個問題很要命!


    為什麽?


    在回答這個問題之前,首先要解答,什麽是公羊學派?公羊學派有什麽主張?公羊學派是怎麽在曆史之中,成功上位,又是為什麽衰落下去?


    張越現在對此,已經有了足夠清晰而深刻的認知。


    腦海之中,那一本本被牢記的公羊學派的論述,此刻都在心裏浮現著。


    那些文字,就像一顆顆釘子,釘在他心中。


    隻是隨便看了看,他就明白,假如不做改變和變革,公羊學派遲早會被君王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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