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任命陸允明為西北招討黜陟使,全權處理招討回鶻犯邊事宜, 並授藩鎮兵力物資征調權, 沿途諸藩聽其調配。運河沿線布防事由副使王悅代理。


    王悅給陸允明送行。


    王悅皺眉道:“西北事雖緊急, 但你這樣孤身犯險, 千裏馳援,未免也……”


    陸允明微笑一下:“怎麽能說孤身呢?”


    王悅看看那區區三千人,“這與孤身又有什麽差別?”


    陸允明再笑一下。


    王悅雖是副使,年歲卻較陸允明長,資曆也老,拿出老大哥的架勢拍拍陸允明的肩膀, 歎口氣,半認真半玩笑地道:“去吧,去吧,去晚了那長得小娘子似的程刺史怕是撐不住!”然後又湊近說了一句什麽。


    陸允明抿抿嘴,沒有說什麽。


    兩人相對行禮,陸允明翻身上馬, 帶軍前行。


    王悅看著他的背影,哼笑一下, 陸五越發正人君子了,我不就是說一句“小相好兒”嗎?還至於得給我甩臉子。


    陸允明這邊的遠水解不了程平的近渴, 關鍵程平也不知道送水的要來的,她能做的就是撐著, 跟桑格略比耐力, 看誰能扛。


    今年的冬天來得早而冷, 受之前澆水壘人頭的啟示,程平又想起前世看的《鹿鼎記》,裏麵韋爵爺用“水龍”噴水到城裏來攻城。水可攻城,亦可守城,程平讓人順著城牆緩緩地倒水,這樣滴水成冰的天氣裏,整個外牆便被蓋上了一層冰膜,溜光水滑的,想攀牆?除非回鶻人能長出吸盤來。


    不隻牆,連城門都沒放過。城門是木製的,為了防止火攻,釘了好些大釘,這會子再蓋上一層冰,差不多徹底杜絕了“城門失火”的危險。


    一夜的工夫,回鶻人發現本來就堅固的雲州城又長了一層冰殼——這是徹底想縮在殼裏不出來了嗎?不過這樣也好,咱們固然進不去,他們可也出不來,倒省得怕他們出城偷襲了。


    因為拖入了持久戰,回鶻帶的糧草不夠,人員損耗也太快,但就這樣回去,可汗桑格略不甘心,也怕無功而返,各部不安,桑格略破釜沉舟,讓人回回鶻再次調集糧草和人馬,一定要拿下雲州。


    桑格略“攻”氣十足,程平也不是個弱“受”。白天打打停停,看回鶻人已經過了剛開始的雞血勁兒,程平又玩起了“攻心戰”。


    讓會唱回鶻小調的過來,根據調子和原詞,程平讓人重新作詞,主題是“謳歌和平”。


    這個活兒本來是交給州府錄事們的,但看到一堆新聞聯播體,程平沒辦法了,隻好去找甘彧——這位原來可是考進士科的,作詩是看家本事。


    程平提示:“寫寫征夫淚,離人苦,閨怨什麽的。”


    楊華“嗤”地笑了。


    程平回頭瞪他。


    楊華笑得越發厲害了。


    甘彧也笑起來。


    程平拿他們沒辦法,“思想戰,當然要從‘情’入手。寫一寫和平時候的青草地、花草香、肥牛羊,還有家裏婦女孩子思念郎君父親,再對比一下他們現在的背井離鄉、喝風吃雪、鮮血撒城下,腦袋壘城上——”


    前麵說的還靠譜,後麵一句“腦袋壘城上”,卻又帶出兩分殘酷的好笑來。


    程平沒辦法地撓撓頭,對甘彧笑道:“領會精神,領會精神。”


    甘彧行禮笑道,“敬領命。”


    程平還專門提醒,莫要寫得文人氣太重。她想起那年跟陸允明一塊在樂遊原聽到的民歌,什麽“出入擐郎臂,蹀坐郎膝邊”來,便念給甘彧聽,“總要朗朗上口,直白些,才符合北邊人的性子。”


    甘彧再次笑著點頭,接了這寫宣傳詞的差事。


    程平與楊華一起出來。想起剛才程平說的“從情入手”,還有什麽“閨怨”,什麽“出入擐郎臂,蹀坐郎膝邊”,楊華笑著看程平一眼,“想不到悅安竟然是個懂‘情’的……”


    程平白他一眼,倆單身狗,就不要互相傷害了吧?


    甘彧的詞寫得很快,到底是才子,寫的就是比錄事們靠譜多了,用詞簡單直白,基調蒼涼哀傷,反戰思想濃厚。


    程平拍板,可以,就這樣,讓小子們學起來。


    雲州靠近回鶻,又長期胡漢混雜,小調通行率很高,所以這曲子士兵們一學就會。


    當晚,四麵城頭便有人唱起了悠長的小調,映著月光和薄雪,伴著不知誰奏起的胡笳,“飄然曠野,血入石牆,頭壘城上……魂歸故鄉,青草牛羊……帳下燈前,縫做衣裳,思郎念郎,瘦了腰膀……”


    聽了這樣的調子,城內唐軍兵士罵咧咧的,要不是這幫回鶻人,這樣的夜晚,正好摟自家婆娘睡覺,而城外的回鶻人不知有多少人夢到塞外的故鄉。


    一連好幾天,每晚城頭都有人唱這小調,開始桑格略還不當回事,後來竟然在營裏聽到有士卒在哼唱。桑格略一腳把那小卒踹倒,憤怒地下令:“誰敢唱唐人那歪曲,斬!”


    謀士是讀過些漢人書的,當下道:“唐人這策略有講頭兒。”然後便把當年楚漢之爭烏江頭項羽四麵楚歌的故事講給桑格略聽。


    雲州城的胡笳小調又響了起來。聽謀士說楚霸王一世英雄卻落得烏江自刎,桑格略皺起眉頭,隔著帳篷氈簾,看向雲州城的方向。我征戰多年,攻打突厥,統領各部,橫掃塞北,難道也會落得這項羽的下場?不,不會,來時大巫占的卜是很好的!桑格略給自己鼓勁兒。


    桑格略的陰鬱不幾天就一掃而光——從都城派來的援兵和補給糧草到了。


    費利兒把自己能調動的三萬人馬都派了過來,並送來了庫裏的大半糧草,足夠回鶻圍城大軍再堅持兩個月。


    程平與屬官們站在城頭,看到敵人的援軍,程平幽幽地歎一口氣,這就是離著近的好處啊,不知道我們的援兵到哪兒了。


    屬官們比她想的還要實際些,“使君,對方援軍又至,是不是又要強攻了?”


    “今日天晚了,估計會從明日開始再次強攻城池。”程平轉過身來麵對著諸屬官,語氣平靜,“諸公,守土安民是為官者的職責,亦是我等之抱負,所謂‘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後名。’。”


    邊城日暮,兵臨城下,蕭蕭寒風中程平念起這句詞,說這些話,不再是忽悠,而是真情實感的表達。作為雲州刺史,我將以身守城,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眾人被激起一腔悲壯,紛紛整理衣袖行禮,肅然領訓。


    程平也沒什麽可訓的了,活兒都已經安排好了,“去點數武器、糧草,重新編製各隊,做戰前動員去吧。”


    眾人領命而去。


    “不管是告捷醉飲,還是馬革裹屍,我總是與諸位同在的。”程平在他們身後沉聲說道。


    眾人腳步一頓,再次行禮,魚貫走下城牆去。


    楊華回頭看程平一眼,暮色中,她瘦削的身影筆直,雖不偉岸,但卻似能頂天立地一般。


    楊華回過身來,去做自己的事。他今晚負責接應陳胄,而陳胄負責——夜襲。


    今日援軍至,回鶻軍中一定慶祝,他們自恃有了援軍,警惕性定然會降低——這好些日子澆灌城門、堅守不出的“鋪墊”今天終於可以用了。


    程平等所料不錯,自從雲州城門被冰封住,回鶻人就漸漸放鬆了警惕,今晚尤其放鬆。


    費利兒敬愛其父,知道桑格略愛酒,還專門送了一車酒來。桑格略壓抑了這許多天,今天興致頗高,關鍵是也實在沒想到雲州軍看到回鶻援軍會不懼反進,便帶著軍中高官們一番豪飲。


    陳胄隻帶了五百人,從城頭吊垂籃下去,一半去燒糧草,一半去襲中軍大帳。


    桑格略實在命大,來偷襲中軍大帳的唐軍恰碰見出去撒尿的侍衛。那侍衛雖然被陳胄一刀砍死,但半嗓子已經喊了出來,又驚醒了其他人。


    陳胄快步衝入大帳,砍死一個侍衛,然後對著桑格略就是一刀,剛被推醒的桑格略狼狽翻滾避過,另一個唐兵上前補刀,桑格略順手拿起銅盆擋了一下,陳胄再次砍去。


    桑格略此時酒早醒了,到底沙場征戰多年,雖然老了,但應變的速度不慢,閃過了致命處,隻被砍中了肩膀。


    陳胄正要再來一刀結果了他,帳內擁入了不少侍衛,陳胄知道今晚的刺殺是沒希望了,當機立斷地帶人殺了出去。


    陳胄是指揮官,吹響脖間骨哨,號令夜襲唐軍撤退。


    陳胄等且戰且退,楊華在城上看他們過來,忙令人把吊籃放下,看回鶻人追至,令弓·弩·手放箭掩護。


    這次夜襲,唐軍損失二百三十九人,燒掉對方約一半的糧草,殺死回鶻軍一千餘人,其中包括多名軍中高官,傷桑格略肩膀。


    聽了陳胄匯報的戰果,程平嘉許地點頭,這次夜襲關鍵是提升了唐軍士氣。


    士氣這種東西,說來虛,卻是有用的。某些時候,精神力可以創造奇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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