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楊華等赴回鶻使團, 程平又開始滿州亂竄。


    此時的農作物未經改良, 生產周期長, 雲州天氣又冷, 故而雲州農作物都是一年一熟的。馬上進入三月, 不管是種穀、種稻,還是種春小麥,都正是時候。


    防備突厥人固然重要, 但地畝耕種也不能丟了。怎麽兩手抓, 兩手都要硬, 這是個問題。


    程平與屬官們商議著, 農耕期間,團練不再到各縣校場統一進行, 而是各村壯丁以其三一之數守衛村莊,日常就在穀場上操練,其餘人等則耕田播種。團練壯丁之家的地畝播種, 由村中其他壯丁共同協助完成——算是簡單的互助合作社。


    另有些細則, 比如農忙參加團練壯丁以“輪流製”為主,等秋收時倒換, 允許報備後的自主替換;原則上先幫助團練壯丁之家完成農耕之類。


    這些規則發下去,程平又對縣令們鄭重說了其中注意事項, 說完還不放心,各縣田間地頭地視察——好些時候, 經是好經, 但就怕讓不良的和尚們念壞了。曆朝曆代很多政策製定的出發點都是好的, 但難免有漏洞,執行得再歪一歪,輕則不起作用,重則引得民心不滿,好事變壞事。


    程平站在田間,細問老農家裏有幾口人,幾畝地,家裏有沒有人參加團練。


    老農自言有三子,二郎去團練,老大和老三在家裏耕田。老農回頭看看兩個用人力拉犁的兒子,笑道:“今年有了上麵給樣子做的這曲轅犁,耕種比往年快了許多。往常沒有牲口,耕得慢,也費勁。”


    程平點點頭。


    縣令周琦看刺史滿意的樣子,心裏也鬆一口氣。真是再沒見過這麽親民這麽較真兒的刺史,一聲不吭就下了鄉,田間地頭地跑,跟百姓們問這問那,甚至還在村子裏吃飯。幸虧雲中縣的活兒做得紮實,也沒遇到使壞的,不然今年的考評恐怕就麻煩了。


    程平確實還算滿意,總體情況比預想的還要好一些,百姓們基本上對農耕時候搞團練沒什麽怨言。這一則是有朝廷的賦稅減免政策,能少交點稅,再“服徭役”,百姓心理有安慰感;二是冬季時便推廣下去曲轅犁,提高了耕種效率,人少了,但活兒幹得不慢;三是各縣把政策執行得不錯,沒出現什麽強硬攤派以及官府和百姓之間的大衝突;再則,州府從團練一開始就讓人宣傳團練的意義,說被洗劫的村鎮的慘狀,百姓們對防備回鶻人還是上心的。


    當然,視察一圈,也有讓人揪心的地方。


    雲州北部一個村寨的農家小院。矮牆,棗木棍子柵欄門,三間草房,即便程平這樣的身高,抬腳抬手也能夠到房頂。屋裏沒有榻,倒有兩把小胡凳,程平與一個老翁對麵而坐。


    主婦端上兩碗白麵餺飥,一碗給“貴人”程平,一碗給作陪的公爹,不敢對貴人說什麽,隻在圍裙上擦擦粗紅的手,學著城裏的娘子們褔一褔,便退了出去。


    一個四五歲的孩子在屋門處探半個頭朝裏張望,被他母親領走。


    程平叫住她,“讓娃娃來!”


    婦人頗有些惶恐,但還是放開了孩子。


    或許是看程平麵善,當然更大的可能是那碗餺飥湯的魅力,那孩子竟然真走到程平麵前。


    程平讓小婦人再拿個碗來。那老翁知道程平要幹什麽趕忙攔住。


    程平笑道:“大家一塊吃,香甜。”


    小婦人看一眼公爹,又看看程平,到底又去取了一個碗。


    程平把自己碗裏的大半餺飥都撥到另一個碗裏,給那孩子,“吃吧。”又摸了摸他的頭。


    老翁頗有些不好意思,一個勁兒地說:“這如何使得,如何使得?沒什麽好的款待貴人,總要吃飽……”又要把自己這碗推讓給程平。


    程平笑道:“我飯量小。”看著老人臉上深深地溝壑和被愁苦的生活熬濁了的眼,程平安慰道:“總會好起來的!今年種了糧,到秋天就有收成,聖人又免了被搶村寨的糧稅,隻要糧不被回鶻人搶了去,日子就好過了。”


    老人被小刺史安慰得突然有點想流眼淚,但到底不好意思,便低著頭也把碗裏的餺飥撥給孫子。


    這個村寨因為靠近邊界,這幾年常被回鶻人劫掠,去年收秋時就被搶了一回,家家戶戶多少都有損失。謝刺史救濟過一次,程平上任又發放了兩次救濟糧,好賴算是沒餓死人。程平算計著,好賴熬過這青黃不接的時候,等瓜菜下來,再發放上兩回糧食,也就差不多收秋糧了。


    看著這樣的凋敝民生,程平在心裏歎一口氣,前世的時候讀老白的《觀刈麥》隻是囫圇吞棗地背,如今才有真心的感觸:“今我何功德,曾不事農桑。吏祿三百石,歲晏有餘糧。念此私自愧,盡日不能忘。”自己可比白居易的工資多多了,如果治理上兩年雲州,百姓還是過成這副德行,就該辭職回家賣紅薯去了。


    巡視完整個雲州境內的春播情況,程平回到州府,先查看了修城工程進度,又抽空去看了看州府募兵鴛鴦陣練得怎麽樣了,真是恨不得有分·身·術。從校場回來,程平就下了招賢令——時不我與,得趕緊招人幹活兒!


    在“短平快小”的州府公務員考試中,程平還真得了兩個人才——對工程算學頗有研究的方敏,懂兵法有武力的陳胄。


    方敏是個五十多歲的老儒,長得高大但是很瘦,說話先習慣性地皺眉,他曾任過雲州府學算科教授,但後來雲州府學辦不下去了,這教授就隻能回家吃自己。老先生看著脾氣不太好,但對各類算學很精通,還會畫工程圖紙。


    程平趕忙跟老先生套近乎,說自己也是算學製科出身的,以晚學後輩的身份請教了幾個修城工程中的問題。方敏積壓了小十年的鬱氣一朝散盡,在心裏歎氣,當年薑尚八十老叟終究遇到文王,大約就是自己現在的心情吧?


    陳胄算來竟然是前朝大將陳尉之後,祖上在武周朝以及中宗時還有中過武舉的,但總的來說,這個家族不似前朝時那般顯赫了。陳胄二十七八歲,長得極英武的相貌,使一柄·長·槍。程平讓侍衛與他對戰,陳胄雖是馬上野戰路數,與侍衛對招,竟然不落下風。程平問他兵法,也說得頭頭是道——但是不是紙上談兵,就不知道了。不管怎麽說,程平至少得了一員虎將。


    得了這麽兩個人,程平心滿意足。


    方、陳二人上班的第一天,回鶻使團回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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