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平默默地給自己打氣:“你可是非金融、經濟類專業, 卻能爬到投資經理職位的女奸商。”而全然忘了,她們公司經理覆蓋率50%以上。


    程經理又想起前世紡錘體型、活脫脫從外國漫畫上走出來的資本家老板的名言:“世界上從來不缺錢, 缺的是你抓錢的手段。”


    手段……沒什麽節操的程經理手段還是有的。


    不過在從州府回米南路上的幾天, 程平的《米南水利興修招商引資方案》就成型了——當然正式的名字是《米南水利興修告令》。


    開頭先是項目背景。程平拿出給陸尚書講鬼故事的本事先恐嚇, 說近幾十年幾次江南大水的慘烈情況, 幫大家恢複一下記憶。嚇唬完了, 再說實際的問題——本縣的地勢和靠天吃飯的現狀,澇的時候,米南跑不了,旱的時候卻是先旱的那一部分。然後程平開始煽情,自從來了米南,看見下雨就怕洪澇,看見太陽就怕幹旱,真是日也憂,夜也憂, 所以決定:興修水利工程, 結束這種讓大家提心吊膽的日子。


    再下麵是項目陳述,詳細介紹了整個水利工程的地段構成和泄洪灌溉作用, 中間還插了一張工程規劃圖——這樣方便沿河有塢堡、莊園、大片土地的士族、土豪們這些重點攻略對象來看。


    然後是重頭戲:投資數額和回報。


    對於“投資商”給什麽, 程平一點都不挑:錢、糧、布帛、莊客部曲來出工幹活……當然每一種價值不同, 之間可以換算。


    至於回報,最大的大頭是河段冠名權。程平決定把最主要的四段河流名字賣了, 出價最高的可以享受這四段河流冠名權, 張氏投資就叫張公河, 李公給夠錢,就叫李公河。河旁勒石,除了要刻上河名,還記敘修河盛事,說明名字由來,旌表善人善舉。


    對那些財力可能不夠冠名的,程平也不放過。在運河閘口樹立功德碑,把在水利工程中捐款捐物的人按捐款數量從高到低排列,後麵列上捐款數目,使“往來者念其功,後代人感其德。”


    待工程完成,這種大事是要記錄進縣誌的,那些有河段冠名權的,可以有個專門的傳記“廣告位”,其他人的名字也會記錄在冊。


    這樣的盛事,必須有文人歌詩雅會,雅會上所得詩詞請德高有才者篩選成集,到時候縣衙出錢刻印,送往從南到北各驛站和兩都。


    ……


    程平把最後一滴答節操都榨出來,終於完成了這唐代版招商引資方案。


    看程平神采奕奕地回來,李縣丞等以為穆刺史多批了款項給米南,心道看來程縣令確實有本事,那樣得罪刺史,還能要得錢來。


    程平拉著他們開會。


    聽說上麵於“杯水車薪”外並沒有比原來多給一滴水多給一把柴,再看程平弄出來的這告令,李、趙、白三人都呆住了——事情還能這樣搞?


    河流的名字也能賣的?還有縣誌、石碑、詩集,竟然都能換錢……被上了一節現代廣告學課程的三人徹底重組了三觀。


    白直突然覺得這位小縣令有意思起來,狐狸眼笑得眯成一條縫:“明府這方法,高,實在是高!”


    程平覺得,這詞怎麽這麽熟呢,你是從《地道戰》裏麵穿越過來的?


    李縣丞皺眉道:“用名聲換錢糧……這不合適吧?會不會被上麵說我們行商人事,全無官家體統?”尤其你還把上司得罪個死,小心人家參劾你!李縣丞在心裏補上後半句。


    趙主簿目光複雜地看一眼程平,上麵有背景,膽子大,心思活,有闖勁,又年輕,這件事若真做成了,升職指日可待……


    趙主簿跟士族打交道不少,他們家裏有多少年穿不著的綾羅綢緞,穀倉裏有積壓了幾年的陳糧,地裏莊上成群的部曲莊客,錢糧對他們是小事。


    什麽是大事?名利耳!其中,名又在利前。自魏晉以來,士族中出了多少不入仕的名士。


    以微利換名聲,還是這種實實在在活在百姓嘴裏、刻在石頭寫在縣誌可傳千秋的名聲,趙主簿覺得,這個買賣,他們肯定願意做。


    事實上,沒有趙主簿以為的那麽容易。


    程平先去本縣最大的士族袁家。


    這袁氏自雲是從汝南搬來的——對,就是三國袁紹那個“袁”。南北朝時避戰亂來到泗州,其地畝不隻在米南,在周邊縣也有,不過家主倒是在本縣。到唐以後,袁氏這一支再沒出過三公九卿,已經遠離朝廷中樞久矣,與崔氏、裴氏、王氏、陸氏這樣的大士族根本沒法比,但也足夠跟程平一個寒族小縣令擺架子的。


    袁氏家主袁懷還秉持著些不與寒族交接的“魏晉傳統”,聽說程平來了,隻管在那裏下棋。


    好在程平臉皮厚,身份轉換得也快,進門的時候還是“招商部經理”,這會子已經把自己當成了賣保險的。看著案上的飲子,程平沒敢喝——喝多了上廁所怎麽辦?隻好看著日影枯等。


    直等到日上中天,程平肚子已經嘰裏咕嚕叫了,袁懷才出來見客。


    程平抬頭,這位袁氏家主約莫四五十歲的樣子,長得好清雅模樣——多少代基因改良下來,想醜也難。


    程平先行禮,稱呼對方“袁公”。


    袁懷斜睨程平,問旁邊的童仆:“這便是那位程縣令?”


    程平:“……”


    袁懷到底請程平坐下,“程縣令造訪,不知有什麽事教懷?”


    程平拿出“招商方案”放在案上,嘴裏解釋了一下原委。


    程平措辭再委婉,也改變不了“財名交易”的實質。袁懷有點心動,又覺得這樣赤·裸·裸的名利交換太也不清雅,最後到底習慣和麵子占了上風:“民意教化竟然被程明府來做此商賈事,某不敢參預也。”說著便端起茶來。


    程平隻好告辭。


    出了袁家門,程平皺皺鼻子,摁摁造·反的胃,頗為阿q地在心裏說,難怪你們家會被邊緣化,就這智商,能進朝廷中樞才怪!


    然而第二天去拜訪盧氏,待遇更差,都沒能進去門,那閽人拿著名刺回來又還給程平:“我家阿郎不在,郎君改日再來吧。”


    這個世道士庶分別還那麽大嗎?還是本地格外保守?程平對過去陸允明的青眼突然有點受寵若驚起來,不過,可能他是士族裏的怪胎?


    程平臉皮增生速度很快,前麵剛讓人揭了兩層,很快又挺著新生的麵皮去了雲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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