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三人亂作一鍋粥,可衣服還沒烤幹,總不能穿一條底褲就跑去跟人家小姑娘說話,這不是耍流氓嗎?


    但衣服濕漉漉的搭在身上,也沒法去茶會。


    “屁事多。”何大進罵了一句那些隱士,“飯都吃不飽還喝茶,這擱五十年前,早被人拉去學習教育了。”


    “這叫陶冶情操。”宋金說,“你不懂。”


    “是是是,我不懂,那你去參加茶會,我不去。”何大進放棄穿濕衣服了,他把衣服往凳子一擱,不幹了。


    唐三胖想了想也說:“我也覺得沒法去,一來以後聯絡感情的機會還有,不用非得現在;二來我們沒第二套衣服了;三來穿著濕衣服去,容易得風濕。”


    一說風濕宋金和何大進就覺得腰酸背痛。


    宋金也不想就這麽穿著去,他的可是白襯衫,全貼肉上了,耍流氓,耍流氓。


    他細想一下,說:“那就拒了門口那小姑娘,免得她一直等。”


    “那你去吧。”


    “為什麽我去?”


    何大進想說因為你話多,話沒說出口,隱約察覺到他要懟人的唐三胖立刻插了一句:“因為你是我們當中長得最帥的。”


    宋金不由抬眼,帥了那麽多年,聽過很多讚美的話,臨老了也有人誇他是帥老頭,但帥老頭和帥小夥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他欣然接受了稱讚,愉悅說:“行,我去。”


    宋金走到大門那,打開一條縫,稍稍偏頭,從門縫裏看見是個二十多歲的姑娘,的確是白天跟戴長青一塊來的道友。他說:“姑娘,不好意思,剛才我們在外頭淋了雨,正在裏麵烤衣服,不能讓你進來了。”


    那姑娘瞧了門縫裏的人一眼,隻露了半張臉,但棱角分明,眉峰峻冷,眼神幽深,根本就是個霸總形象。再一看,還能看見他光潔裸丨露的肩頭,寬厚,充滿了力量。


    不等她再多看兩眼,就被旁人擠了一下,把她擠出了宋金的門縫視線外,出來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


    也是何家村六大道友之一。


    “道友,那你們趕緊換衣服去茶會呀,我們一周開一次茶會,也沒什麽特殊的,就大家聚一聚,錯過這次可就要等下周了。”


    宋金笑了笑,客氣說:“我們出來的急,行李忘帶了,就這一套衣服。這次茶會實在不好意思,去不了了。”


    道友恍然,說:“那確實沒辦法了。”


    “可惜。”宋金歎氣。


    姑娘臨走前特意慢步路過門縫,往裏頭瞟了一眼。在背後火光的映照下,肩膀似乎顯得更加結實,孔武有力。


    但轉眼門就關上了,像是連多看她一眼的想法都沒有。


    一直被眾星捧月的漂亮姑娘深受打擊。


    對小姑娘毫無念想的宋金回到火堆旁,大夏天烤火熱得慌。唐三胖問:“打發走了?”


    “嗯。”宋金問,“明天我們做什麽?”


    始終以填飽胃為第一任務的唐三胖說:“我早起,去摘野菜。”


    宋金略一想,說:“我跟你一起去。”


    兩人說完就看何大進,何大進下意識避開兩人眼神,說:“我自己安排。”


    宋金和唐三胖看看他受傷的手,以為他要麽是想休息要麽是要留家裏織魚簍,就沒說什麽。


    等衣服烤幹,三人就去睡覺了。


    木板床又硬又紮人,何大進睡得香甜,唐三胖勉強能睡,宋金是完全睡不著。


    這破床,還不如睡地板!


    沒有多餘的床,也沒有鬆軟的墊子,隻能將就。


    但大概是兩天都沒怎麽休息的緣故,在滿心不忿中,宋金不知道什麽時候也睡著了。


    屋外雨水漸停,月亮從烏雲背後露了臉,到了下半夜,月色皎潔,映得地麵一個個小水坑一片銀白。


    安靜的村子悄無聲息,人睡了,畜類也睡了,連蟲鳴聲,都漸漸平息。


    幽靜祥和,夜色正好。


    &&&&&


    一早起來,唐三胖神清氣爽,果然吃了東西再睡覺是世上最美好的事。


    宋金覺得自己的腰要斷了。


    脖子也要斷了。


    他坐在床邊揉了半天脖子和腰,像身體又變回了70歲。他說:“我要疼死了,今晚打死也不睡這床,疼死我這把老骨頭了。三胖,有藥油嗎?”


    唐三胖立刻搖頭,說:“要不問問大進哥有沒有什麽草藥能緩緩?咦,大進哥呢?”


    何大進不在破屋裏,天不亮他就起床了,踩著月色去了他一直惦記的果園。


    下那麽大的雨,正值豐收的桃子要麽掉在地上,要麽在樹上直接裂開了嘴,看得何大進眼睛都濕了。


    今年天氣好,收成也頂好,沒想到臨豐收下了這麽一場太陽雨,一會大雨一會暴曬,再好的果子也撐不住這麽折磨啊。


    何大進蹲在還滴著雨滴的桃樹下,心情沉重地看著滿地的桃子。


    也不知道他什麽時候能恢複原來的身體,回到原來的生活,那樣才能繼續回來照顧他的果園。


    這裏的果樹,是當年他和老伴一塊種下的。


    一起開的山,一起挖的坑,一起栽的苗。


    苗剛栽下,老伴就得病過世了。臨死前她讓他別種果園了,一個人種累。


    可何大進想,老伴沒了,果園沒了,那好像老伴就真沒了——雖然人死了就等於沒了,然而他還是舍不得那片兩人一起栽種樹苗的地方。


    現在看著滿地掉落的果子,何大進心裏難受得很。


    他站起身,檢查著桃樹李樹剩下的果子,還是有很多頑強掛在樹上的。


    可如果他十天半個月都恢複不了原來的樣子,那這果園也廢了。他的兒子兒媳可是一個都不會來幹這苦活的。


    想到這,何大進又重重歎了一口氣。


    難受。


    ……


    唐三胖和宋金不怎麽認識野菜,采的也是昨天何大進摘的那些。這一片山腳摘下來,倒也勉強夠他們吃一頓,至少不會餓死。


    山腳的村莊隱約傳來雞鴨鵝叫聲,聽得唐三胖舔了舔唇,想起了燒雞燒鴨燒鵝,醬雞醬鴨醬鵝,炒雞炒鴨炒鵝……燜……蒸……燉……


    餓……


    “三胖,這是什麽?”


    唐三胖聽見召喚,回過神走到宋金一旁,跟他一塊蹲下,瞧著眼前粗細不過手指,高有半個手臂那麽長的褐色小東西,左看右看,說:“像竹筍。”


    “我看也像。”


    “不過都這個時候了還有這麽嫩的竹筍?”


    “管它呢,先挖回去再說,何大進說能吃就吃,不能吃就扔,也不重,你瞧這半坡上都是。”


    唐三胖一眼看去,確實很多。他說:“那就拔吧。”


    兩人不知道這能不能吃,折了一小把就沒繼續費力氣了,他們怕不能吃白費功夫,要是能吃,這玩意也不會跑。


    等兩人摘了野菜回到小破屋,何大進已經回來了,正坐在敞亮的大堂織魚簍。


    唐三胖剛跨進門檻,就停了步子,鼻子一動,眼都亮了,說:“桃子。”


    他往左右一瞧,在門的右側發現了滿滿一筐的桃子,差點跳了起來。


    “大進哥你去哪摘的?這麽多!”


    專心織簍子的何大進沒抬頭,說:“去我果園裏撿的,下了大雨,掉了一地熟桃子,還有開了嘴的桃,我撿了一些。”


    唐三胖把手裏的野菜竹筍放下,抱了一堆桃子去水井那洗。洗的時候忍不住吃了一個,賊甜,甜得他整個人都要飄起來。


    宋金拿了根竹筍拍了拍何大進的腿,問:“這東西叫什麽,能吃嗎?”


    何大進瞧了一眼,說:“這是苦筍,能吃,不過苦得很,比黃連還要苦。你要能吃苦,放點肉去炒還成。”


    “也就是說能吃對吧?”宋金不屑說,“能有多苦,苦得過廣東涼茶嗎?”


    ——廣東涼茶的苦可以讓他記一輩子,他就沒喝過那麽可怕的涼茶,那根本不是苦,那是一種讓你懷疑自己味覺的神奇味道。


    唐三胖洗了桃子回來,三人一口氣吃了十幾個,肚子填了滿滿一肚子甜味。等吃了桃子,何大進說:“昨晚放的魚簍應該有魚,我去瞧瞧。”


    “等等大進哥。”唐三胖把嘴裏的桃子咽下,說,“你手還沒好,不能下水,你告訴我位置,我去瞅瞅。”


    何大進也想多織幾個魚簍,就把地點指了給他。


    宋金更喜歡跟唐三胖待一塊,也沒留下,跟他一起去湖那邊看魚。


    臨近山腳的湖泊很好找,繞過山腳,就能看見湖了。


    兩人走到湖邊,看見樹上纏著兩根藤條,藤條另一頭沉入湖泊,估摸就是何大進放置的魚簍位置。


    兩人各拿一根,將魚簍緩緩收回。


    他們滿心以為能有魚,至少有一條吧。可沒想到,魚簍裏除了原先放的石頭,就什麽都沒有了,連根手指大的魚都沒有。


    “中午沒魚吃了。”唐三胖有些失望,那麽大的一個湖泊,怎麽就沒魚呢。


    “何大進一點都不靠譜。”


    宋金把魚簍一扔,唐三胖將它撿起,說:“大進哥說了,得挖幾條蚯蚓放進去,走吧,我們去挖蚯蚓。”


    宋金想到蚯蚓那油膩濕滑扭來扭去的身體就覺得一陣惡寒,說:“我可不會碰那玩意。”


    說完他就走了,生怕唐三胖一個期盼的眼神他就心軟回頭。


    唐三胖沒喊他回來,自己拿了棍子去挖蚯蚓,邊挖邊祈求:“要有魚啊要有魚啊,我要吃肉,我要吃肉……”


    不遠處,在樹叢裏蹲了老半天的少年一直盯著湖泊那邊,等著那個胖子離開。


    少年的懷裏,抱了一條魚,正張著嘴,無力地擺著尾巴。


    那是剛從魚簍裏偷來的魚。


    肥美無比。


    中午有肉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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