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方運,以前就是個什麽都不懂的蠢貨,今天怎麽變的這麽厲害?好狠辣的手段,案首必然是蔡縣令親點,我得罪了他,就是得罪蔡縣令啊。”甄掌櫃心亂如麻。


    方運向眾人一拱手,大聲道:“我原本在這吉祥酒樓打工,每月辛辛苦苦領五百文銅錢。就在昨日,這甄掌櫃卻辭退我,而且連之前的工錢分文不給,還對我喊打喊殺。今日,蔡縣令在吉祥酒樓舉辦童生文會,我按時赴宴,但這甄掌櫃卻不讓我進去。我方運雖是一窮書生,但也是有骨氣的,這吉祥酒樓我就不進了,明日我去給縣尊道歉。各位,認準甄掌櫃,認準吉祥酒樓,這裏隻認衣衫不認人。”


    方運說完抬腿就走。


    甄掌櫃猶豫不決,餘光看到二樓有人往下看,下意識抬頭,隻見本縣的大人物幾乎都在上麵,蔡縣令、王院君、望族的蘇舉人等等。


    尤其那五十多歲的蘇舉人,看甄掌櫃的眼神格外冷。


    本縣望族士紳要結交最有前途的童生,一個酒樓的老板竟然要把最值得結交、最有前途的案首趕走?


    甄掌櫃嚇得麵無人色,感覺骨頭縫裏都結冰了,得罪蔡縣令不打緊,他任滿後就離開,可蘇舉人紮根濟縣多年,三代望族,得罪他的後果更嚴重。


    甄掌櫃一咬牙,快步跟上方運,道:“方運,我有眼無珠,不知你就是今年的案首,看在咱們認識多年,原諒我吧。”


    方運停下腳步,道:“甄掌櫃客氣了,你沒做錯什麽。這吉祥酒樓是你的地方,你有權不讓我進。當然,你現在讓我進,我也有權不進。告辭。”


    甄掌櫃想起蘇舉人的眼神,也顧不得麵子,急忙上前抓住方運的衣袖,哀求道:“方公子,你原諒我吧,我狗眼看人低,我是眼睛長在屁股上,我是隻認衣服不認人,我誠心認錯,我這就賠償你工錢。”


    二樓傳來一聲輕咳聲,蔡縣令道:“有話上來說,在大街上拉拉扯扯成何體統!”


    說完,蔡縣令瞪了甄掌櫃一眼,然後看向方運,露出微笑。


    方運立刻拱手道:“既然縣尊開口,學生自當遵從。”說完毫不猶豫邁步進入吉祥酒樓。


    甄掌櫃心中無比驚駭,他這才看出來,方運要走是假,其實就在等蔡縣令的話,要是他一心要走,反而是不尊敬縣令,所以故意在樓下大喊猜謎,吸引蔡縣令等人的注意,最後還坑了他的酒樓,一箭雙雕。


    “他以前都是裝的?這份心機不算什麽,但出現在一個孩子身上,太可怕了!”甄掌櫃突然發覺自己在方運麵前竟然毫無反抗之力。


    兩個人上了二樓,天字號上房門口站著一個又高又壯牛蠻人,方運多看了幾眼,然後走進去。


    天字號房很大,裏麵已經擺了三張桌子,坐了近二十人,此刻全都站起來。


    蔡縣令明明一身便服,甚至麵帶微笑,可仍然有一種讓人折服的威嚴,是他的才氣,是他的修養,也是他的官位。


    “說吧,到底怎麽回事?”蔡縣令微笑著問。


    甄掌櫃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猛地用手抽自己的臉,一邊抽一邊說:“啟稟縣尊,一切都是小人的錯!小人卑鄙無恥,克扣方公子的工錢,被豬油蒙了心,小人甘願賠償。”


    “誰讓你開口了。”蔡縣令淡淡地說,語氣極輕,卻讓甄掌櫃汗毛直立,滿眼驚恐,如同被獅虎盯上的兔子。


    周圍無一人開口,幾乎所有人眼裏都帶著極淡的嘲諷之色。


    甄掌櫃頹然低下頭,這才明白自己的地位跟雙甲童生的差距有多大。


    方運先行一禮,然後把自己跟甄掌櫃的事情如實說來。


    所有人都麵露怒色,那蘇舉人厲聲道:“想不到濟縣竟出了這等畜生!你若隻是不準方運把扔掉的菜帶回家,情有可原,可你為何還要侮辱他!方運的謎詩說的一點都沒錯,你果然隻認衣衫不認人!豬狗不如!”


    甄掌櫃嚇壞了,全身發抖。


    方運笑道:“今日是童生文會,卻被晚生的私事拖延,晚生願自罰一杯道歉。甄掌櫃,既然你已經認錯,我就原諒你了,下去吧。”


    甄掌櫃茫然地抬頭看向方運,看到方運微笑的麵龐,似乎真的原諒他了,但是他心裏清楚,這件事絕對不會這麽容易解決。


    “好氣度!大家坐,不要被那小人敗了興致。至於酒,就不用罰了。”蔡縣令毫不掩飾自己對方運的欣賞。


    眾人紛紛坐下。


    一共有三桌,第一桌以蔡縣令為首,坐的都是濟縣的官員或望族大戶,文位最低的也是秀才,唯有一個位子是留給案首的。


    第二桌是本年童生,第三桌則是縣裏有名望的文人。


    這裏有一位進士和三位舉人,除了童生,其他都是秀才。


    方運客氣了一番,坐到第一桌,剛坐穩,房門打開。


    方運扭頭看去,隻見方禮和方仲永一起走了進來。


    方仲永立即彎腰行禮問候,而方禮則隻是一拱手,然後四處張望,最後目光落在方運的頭上,雙目冒火。


    方運卻好似沒有察覺。


    等兩人落座,文會正式開始,首先是蔡縣令給眾聖敬酒,隨後給景國國君和太後敬酒,最後則給所有童生敬酒。


    這次文會的主題圍繞著縣試進行,蔡縣令先說起請聖言的第一題,昭公二十七年,孔子於何地。


    這等於是一位進士在授課,而且對經義也有幫助,不僅童生會認真聽,在場的秀才舉人也都認真聽,為以後的科舉做準備。


    那些剛知道考題的秀才舉人也認真思考,他們都知道那年孔子在齊魯兩地,但蔡縣令既然說出這題,答案自然不會簡單。


    蔡縣令道:“這題出得異常晦澀,哪怕是舉人也未必能答對。我也是因為在京城讀過一些書才能做出來,方運,你說說是怎麽回答這題的。”


    所有人注視方運,做學問最忌知其然卻不知其所以然,如果方運不能把這道題原原本本說個明白,那他的雙甲童生之名就要大打折扣。


    方禮插嘴道:“仲永未答出來,請方案首賜教,好好教育一下我這個不成器的孩子。”


    方仲永麵露難色,然後看向方運,做出一個抱歉的神情。


    方運微微點了一下頭,表示知道,他早就清楚,方仲永雖然有些傲氣,可一直沉默寡言,沒有什麽不好的風評,反倒是他的父親方禮卻打著神童之父的名義四處招搖,許多人不喜。


    方運沉思片刻,在心裏組織一下語言,道:“我一開始也以為這題答案淺顯,隻寫了齊魯兩地。但寫到第六題的時候,看到是考《禮記》的,我受到啟發,記起《禮記》曾言孔聖去了季子長子的葬禮……”


    隨後,方運用自己的語言理順這道題的思路,用最紮實的方式講解這道題,沒有一絲一毫的紕漏。


    當方運說完,在場的諸多童生和秀才竟然還在思考,而已經徹底明白的其餘人則紛紛稱讚。


    方禮的氣勢頓時弱了一籌,他也是童生,很清楚這道題的難度,更明白方運解題的思路簡直堪稱完美無缺。


    “方運大才,我不如也。”方仲永低聲道,聲音有些惆悵,卻並無怨恨。


    蔡縣令笑道:“好一個方運,這個思路雖然繁瑣,恰恰最適合童生,你要是用我的解題手段,我一定會懷疑你作弊。”


    蔡縣令接著說了自己的解題過程,他是用了幾本流傳極少的書籍來解題,而且大都是方運的奇書天地中沒有的,別說方運,連王院君蘇舉人都沒讀過。


    眾人經過對比,看方運的眼神更不一樣,方運的方法才是正途。


    接下來眾人繼續討論請聖言的一些題目,蔡縣令甚至引申到“經義”。


    所謂經義,就是以眾聖經典著作中的一句或一部分為題目,考生寫文來闡明解釋其中的道理。


    如果說“請聖言”是記憶眾聖之道,那麽“經義”就是理解眾聖之道,並形成自己的見解。


    當蔡縣令講完請聖言的部分,飯菜上桌,眾人先吃喝一陣,接下來的話題要討論詩詞。


    蔡縣令說請聖言,那麽文院的王院君就要起頭說詩詞,可方禮卻搶先一步說:“我兒的詩詞有出縣之能,卻僅僅得了個乙,蔡縣令說方運的詩詞有鳴州之大才,可否讓我們見識一下他的縣試詩詞?”


    許多人沉默不語,偷偷看王院君。


    王院君沒想到方禮這麽不懂規矩,說嚴苛點就是不分尊卑,這可是大忌。


    王院君麵無表情道:“我原本想把方運的試卷留在縣文院供後輩考生瞻仰,不過在我把他的那首詩傳給州院君李大學士後,李大學士說要把那詩文原本送到州文院,並說此詩不僅是今年的縣試天下第一,也是數百年來的縣試第一詩!李大學士說,此詩必能上下個月的《聖道》月刊!”


    房間裏沸騰了。


    “李大學士真這麽說的?供奉在州文院,童生的詩文哪會有這個待遇!”


    “縣試的天下第一詩?這個名號可不得了。”


    “能上《聖道》的話,那縣裏豈不是又會多一道文牌坊?加上雙甲破天荒,方運一人得兩座文牌坊啊。”


    “咱們濟縣好像好沒有人上過《聖道》吧?”


    “的確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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