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攜著磅礴的一卷火燒雲, 轟轟烈烈, 徑直墜落向世界盡頭,光都在加速逃逸。


    夏一南瞥了一眼天色, 隨後把短刀上的血抹幹淨。在他身邊是一頭幼鹿,頸部被利落地割開了。


    他隨後扛著獵物回去,身上還掛了一個袋子, 裏頭裝了些軍用罐頭。身上的老舊外骨骼嘎吱作響,這是他幾日前從掠奪者身上搶來的, 雖然並不怎麽可靠, 但好歹能提供一些保護和輔助。


    他在天色徹底暗下來之前, 回到了藏身處。推開大廈最底層幾道厚重的鋼筋,從背後的狹窄縫隙擠過去, 又小心地把它們歸位,他繞過幾個坍塌下的土堆,終於回到黎朔身邊。


    黎朔和他中午離開時一樣, 還在看從希爾德那裏拿到的筆記。他的傷口還在滲血,好在沒有感染的征兆。


    “回來了?”黎朔見到他, 頓時興高采烈起來,“帶了這麽多東西也不嫌麻煩,過來給我親一口。”


    “……”夏一南揉揉眉骨, “趕快吃吧。”


    四周的牆體幾乎是封閉的,看不見火光, 但難保這裏會因為熱源被探查到。而傷者光吃冰涼的罐頭明顯不現實, 這幾天黎朔的傷口見好得極慢, 於是夏一南猶豫再三,還是逮住了一隻倒黴的鹿回來。


    黎朔輔佐他退下外骨骼後,他就靠著牆壁,開了一個罐頭。罐頭裏頭和之前一樣,還是皮都在發綠的豬肉,液體閃著七彩的光。


    這讓他不由想起第一次在這個世界出任務,在那棟破舊的、搖搖欲墜的高樓上,他和黎朔也是這樣並肩坐在一起,吃詭異的食物。那時風都在耳邊呼嘯,遠山巍巍。


    如今軍隊已經徹底接管了車站的管理。兵士雖然對這幫三十年來沒出現、一來就張口要管理權的人毫無好感,但在絕對武力的威懾下,沒能拒絕。


    不滿者在暗戳戳地策劃著,但不論是他們還是軍方,都得先解決“饑荒”。先鏟除異類,再肆意內鬥,這才是一個族群的常態。


    夏一南胃口不好,即使是黎朔硬塞給他鹿腿,他也一口沒動。軍方在城市街道上不斷巡邏,設置了大量路障,稍有一點響動就會全部湧過去。他今天花了很大功夫,才沒引起任何一人的注意。


    如今他們正在前往軍事舊址的路上。隻有那裏有可能存在完善的設備,能夠解讀許婧存下的信息,然後讓他做出新的d06。隻是黎朔長久不見好的傷勢,拖慢了他們的腳步。


    “真是奇怪……”夏一南說。黎朔烤完鹿肉之後,就沒敢再用異能,於是兩人在極端的黑暗裏誰都看不清誰,隻能聽見彼此的呼吸聲。


    “怎麽?”黎朔問。


    “以軍方目前展現出來的實力,不該被完全壓製到地表之下。”夏一南說,“當時我們也是軍方的人,但是其中落敗的過程,我們並不清楚,隻知道再怎麽指揮,前線都在一直敗潰。”


    “一開始情況確實不嚴重。”黎朔說,“聯盟這邊真正的崩潰,開始在阿爾法下線後。大量的信號站被摧毀,加上程序本身的問題,導致通訊一片混亂。就在這短短幾個月內,戰局被徹底改變。”


    夏一南皺眉:“阿爾法的構思,是從喬朗那代開始的。信號站也是軍事級別的,也就是說,會盡可能避免被摧毀,或者說即使通訊完全斷裂的情況下,也該有應對措施。要是它真有這麽大的缺陷,帝國那邊也不至於敗退。”


    “誰知道呢。”黎朔聳肩,“反正我覺得阿爾法還在……記得我之前和你說的麽,阿爾法在平城市信號站被摧毀之後,還上線過一次。”


    “現在想來,那大概是軍方那邊的操作。他們出於什麽原因,要將自己一直隱藏好的阿爾法重新上線。”


    “或許吧。比起這個,我更想知道,他們為什麽隱藏自己這麽多年。”黎朔說。


    “……算了,說實話我不關心了。”夏一南說,微微垂眸,“我更想宰了克裏斯。”


    “他確實該死,”黎朔似乎是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說了,“雖說一直在強調自己不屬於這個世界,但從安琪拉到希爾德,再到克裏斯托弗,這麽多事下來,你沒有裝出來的那種置身事外。”


    “你想說什麽?”夏一南說,“都這麽多年了,我又不是感情功能有障礙。而且我並不討厭所有盡職的人,犧牲的士兵,或者熬夜實驗的人員,我即使是在最開始不在乎他們的情況下,都保留著該有的尊重。”


    黎朔有些無奈地笑了笑:“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想說的是,一開始就坦誠一點不好麽,這樣子的你可愛多了。”


    “……靠,我這輩子都不會跟這個詞有半點關係的,你跟誰學的。”夏一南的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趕快擦了兩把手臂,“而且你怎麽這麽篤定?要是真的有必要,那時我殺了你都不會心軟的。”


    “你這麽說我的心是真的痛。”黎朔頓時愁眉苦臉起來,“你這人怎麽這樣。”他拿手肘懟懟夏一南,“現在呢現在呢,現在怎麽樣?”


    夏一南說:“這麽長時間,就算是條死狗在身邊,也該覺得習慣了。”


    “那我還是比死狗好的。”黎朔舒展了眉頭,“所以你肯定比隻是習慣好太多了。”


    “……”夏一南笑了笑,“別皮了,小心傷口裂開,我不幫你收屍的。”他想了想,又補充,“怎麽說呢,從你相處的不是‘夏征’,而是我開始,你已經完全和其他人不一樣了。在你表明知道我身份之前,不論是救我也好,怎麽幫我也好,也隻是教授在欠你人情。”


    “你一直是這麽認為的麽。”黎朔說,揉揉眉骨,“難怪一開始總是那副臭臉。”


    “你臉他媽的才臭呢。”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不可能。不過你倒是意外的很坦誠嘛。”黑暗裏黎朔勾上他的肩,“你能告訴我這些,我很高興。”


    “在沒有偽裝必要的時候,我一直很坦誠,我也不認為告訴你這些,會影響什麽。”夏一南說,“反而是你,一直沒告訴我為什麽你知道獵犬,或者為什麽能擁有和我一樣的能力,又能預見未來?”


    “你會有知道的那一天的。”黎朔搭在他肩上的手臂,輕微繃緊了,又很快放鬆下來。他笑了,以很輕鬆的語氣道:“你都會知道的。”


    “為什麽不能告訴我?”夏一南說,“還有特調員周辰翊,希爾德口中的‘神’,‘信’的由來。有這麽多不清楚的事情,隱瞞對你沒好處。”


    “是沒有好處,但我知道的真的不多。”黎朔的語氣變得格外的和緩,似乎其中掩藏了太多情緒,“而你現在……現在不知道的事情,都是你不該知道的,這一點不需要任何的改變。但是,但是,會有一切都明朗的那天的。”


    他挪動身體轉向夏一南,傷口處再次滲出了鮮紅,可他並不在乎。他輕輕抱住了夏一南,好似稍微用力一點,眼前人就會消失不見。


    他將下巴擱在了夏一南的肩窩,呼吸灼熱,低聲說:“我能做到的不多,隻是看你抵達終點的那日……我保證,那時不論是輝煌的凱旋,還是全然的潰亡,我都會在你身邊。”


    “……你可能對我有誤解,”夏一南說,“我不是一個野心勃勃的人。我一直穿越在不同世界,隻是想要……”


    後頭話語淹沒在沉默的空氣中,隔了會他拍拍黎朔:“起來,現在不是什麽談心的好時候。”


    當天夜晚入眠時,他在迷糊中又想起了那座燈塔。


    那座在翻滾陰雲下屹立的燈塔,燈光明亮而忽閃如鬼魅,周身有千尺巨浪。


    畫麵在不斷閃爍,似老舊的膠卷,播出無聲而模糊的記憶,最後終於淹沒在完全的黑暗內。


    第二日,黎朔的傷勢好轉了很多,那種神奇的自愈能力似乎是在一夜之間,起死回生了。夏一南看他蹦跳做著所謂的複健,說:“下一次,你是不是會死了?”


    “不清楚。”黎朔倒是滿不在乎的樣子,“想想也是,這種無敵的狀態怎麽可能一直持續,反正這次能好就行了。”


    於是兩人繼續朝著平城市深處行去,小心避開了所有軍隊的耳目,終於在第三天的黃昏,見到了極遠處的軍部舊址。


    那裏曾經是平城市指揮的最中心,也是最危險的地方。就在它數千米開外,就是地鐵的調度中心——所有人都不願冒險前往的地方。


    高階感染者已經遍地都是,接下來再試圖隱藏戰鬥的行蹤,已經不現實。他們決定休息一晚,明天再繼續前進。


    在天黑前,他們抵達了會議大廈。這棟樓在與“死亡”的戰鬥裏被攔腰截斷,現在隻有幾條固執的鋼筋,指向半藍半紅的天際。


    他們去到了這半棟樓的高處,避開了大多感染者。風聲在呼嘯,遠處的舊址如傷重巨獸,盤踞著大段區域,因為距離遙遠,所以伸手時能完全被攥在掌間,給人以“也不過如此”的錯覺。


    夏一南倚著半堵殘牆,透過壞了一邊的窗子眺望。


    他自詡不是一個正義感強的人,這次殺克裏斯托弗,也是私心大過了一切,包括所謂的道德。


    克裏斯托弗殺的遠遠不止實驗室那些人,此前所有在戰鬥中因掠奪者犧牲的人,他都脫離不了幹係,恰巧,也有與夏一南算熟識的人。


    夏一南有一直尊崇的原則,既然是打定決心準備殺掉的目標,他就算是骨頭都碎進了泥塵裏,血液都淌幹枯竭,就算是在死前的最後半秒,也一定會像瘋狗一樣咬下對方半塊肉。


    他從來都不是什麽好人,而是被揍了一拳就能賭命戰鬥的亡命之徒。真正被惹毛了,就睚眥必報,斤斤計較,吃不得半點虧。


    這麽想來,他好似理解了點夏征,他們都有同樣的執著,即使是聲名狼藉也要去完成。


    夏征是個偉大的人,要是今日他的意識仍然在,恐怕也會義無反顧前往軍事舊址,完成這場不可能的戰鬥。


    夏一南想起來,在夏征第一次向眾人提出人體實驗計劃時,究竟說了什麽。那話語其中的某種力量,似乎也順著血液,流入了他有力跳動的心髒裏。


    “……人就是這樣,見到一點點可能性,就不論如何都想去試,而我就是這麽驕傲又自負的人。這並不是我第一次抵押道德,去換取希望,但我的過往你們無需了解,我的現在也不希望你們阻攔。”


    “我們的宗旨就是把實驗室變成地獄,然後從其中,找到能掙紮出一條血路的光。”


    夏征環視周遭,每一人麵上都是否定與質疑,然而他腰背仍然挺得筆直,屹立在這孤單的戰場,永遠不會倒下。


    “你們不必看到背後的血腥和黑暗,隻要看到那抹被我們帶到世間的光,即是希望。等到一切結束的那天,你們重歸大地之上,而我會親手關上實驗室的門,連帶著那些過往。”


    “從此以後,這片土地上的一切繁榮、流淌血脈與飛揚的旗幟,皆與榮耀同歸於我。”


    “然後我要安葬其中,半身浸血半身沐光,得到永恒的痛恨與讚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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