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來時,周身的空氣是溫暖的。


    眼前有些模糊,幾秒鍾以後眼神聚焦,夏一南看到了麵前潔白的桌布。那是一個長桌有鍍金的餐具、精細雕花的燭台。


    這裏唯一的光源隻有燭光,因為數量多顯得並不昏暗。周圍安靜站著許多侍者,長桌的盡頭,穿著得體的男人正麵帶笑容,約莫三十歲的年紀,蔚藍眼眸如海,冷靜而美麗,卻沒帶一點感情。


    和他對視,就像隔著櫥窗凝望店內堪稱完美的玩偶。


    然而很快,那雙眼中就卷起了狂熱。


    “你好,夏教授。”他說話時帶了很濃厚的帝國口音,“我是希爾德·陶施芬博格,很高興認識你。”


    夏一南不動聲色。


    他身上的外骨骼已經被卸下了,隻剩下聯盟軍服。雖然他並不靠外骨骼來維持異能,但沒有外骨骼帶來的防禦力與機動性,即使是找機會用異能偷襲,他也完全沒有把握。


    天知道是什麽樣的存在,才能在有閑心開舞會,穿西服,在煙花中不緊不慢喝紅酒。


    “路途很長,你肯定累了吧。”希爾德並不在意他的沉默,仍保持著紳士的笑容,“這些都是專門準備的,請——”


    按照帝國的禮儀來說,宴席開始的標準是貴客攤開餐巾。在夏一南動作之前,希爾德好似打定主意遵守禮儀,耐心等待著。


    遠處牆上有著如樹般的圖案,燭光微微搖曳,舞曲已經徹底聽不見了。


    夏一南完全不知道其他人狀況如何,又到底過去了多久。最差的結果,大概是其他人都被這變態宰了,隻有他留在這被慢慢玩。


    他的頭腦保持著驚人的冷靜,伸手,攤開了潔白的餐巾,卻又莫名想到了黎朔。


    不知道他怎麽樣了,號稱是平城市最強戰力,還不是照樣在這裏翻了船。夏一南和平常一樣帶了幾分調侃想到,心情卻沒想象一般好。


    希爾德的動作幾乎和他保持了同步,作為前菜的沙拉被侍者捧了上來,隨後是濃湯和輔菜。


    侍者帶著手套,在手腕隻露出了很小的一片皮膚。夏一南瞥見上頭有傷痕,像是在搏殺中留下的。


    縱使極盡豪華,這裏的菜色也沒有突破末世的局限,大部分都是常見的鹿肉和野蔬,主菜是半熟的牛排,配著土豆泥,澆了噴香的濃汁,是帝國那邊一貫的做法。


    所有的菜做法十分精致,尤其是不同種類的甜點,肯定是出自一個設施完備的廚房,和頗有經驗的廚師。


    “教授,”用餐期間,希爾德笑到,“能與你見麵,真是我這輩子最榮幸的事情。”


    “你是怎麽知道我的。”夏一南說,心裏不爽,這傻子教授的鍋又被他給背了。


    “發明啟示病毒,這該是多麽光榮的一件事啊。”希爾德感慨,“但你是如此的低調,本來整個世界,都該傳頌你的大名。”


    夏一南心想,要真的整個世界都知道,這教授大概連個全屍都不剩了。


    可教授是病毒發明者這件事情,即使是在聯盟軍中都是絕密的,希爾德作為西方帝國的成員,看上去卻對這件事情一清二楚。


    希爾德笑到:“你現在,肯定是在想我是怎麽知道你的成就的。”


    “對。”夏一南坦蕩蕩地承認,“而且我還想知道,你見我的目的是什麽,‘死亡’和你有關係麽。”


    “你們叫她‘死亡’麽,”希爾德輕笑,“真是適合她的名字。她在危難時來到古堡,隻是尋求庇護與安慰的,正如先前的我一樣。”他伸手指了指那如樹般的圖形,“我們來到這個世界,就是為了救贖一切。而你正是在神明的指引下,才在今日,來到此處。”


    “我見你,一方麵是出於發自內心的敬佩,一方麵是想引領你見到神,去往更高遠的境界。這個世界上隻有你配得上這份殊榮。”


    夏一南:“……”


    他已經很確定,自己又遇見了一個神經病,還是很嚴重的那種。


    白牆醫院可謂是風水寶地,自從他住進去,不同的神經病都仿佛和他一起穿梭了世界。


    而麵對神經病的最好辦法,就是不要逆著他幹,於是他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或許吧。”


    希爾德卻搖頭:“不,教授,你不是真心實意的。”他的身子微微前傾,蔚藍眼眸緊盯著他,透著某種狂熱的光與鮮活的感情。


    他說:“你在科學的領域,可謂是領軍者,不相信所謂的神明也是情有可原。但你有沒有想過,當你思考時,是什麽給了你啟示,是什麽給了你那一閃而過的火花?”


    我的大腦。夏一南想。


    希爾德繼續說:“是神明。它是仁慈的,帶領我們窺探真理,將知識作為我們文明的基石。”


    “在我眼中,”他的聲音激動到有些顫抖,隻是出於儀態,強行壓了下來,“教授你也和半個神明一般,擁有海量的、超越這個時代的知識。今天,我的神明把你帶過來,就是為了能給予你更多的啟迪。”


    “你將成為它在世間的代言人,引領人類走向全新的時代,與無上的榮光。”


    牛排鮮嫩可口,切割起來手感極佳。夏一南開始專心享用,被罐頭和餅幹摧殘已久的胃口重新活了過來。


    希爾德仍然在進行他的演講:“感染者……你們是這樣稱呼它們的。實際上,這是一次優勝劣汰,人類作為弱勢的那一方,正在被那些永生者拋下。而教授,你就是那個偉大的擇選者,繼承了神的意誌,推動著進化的發生……”


    在這永無止境的理論中,牛排快吃完了,夏一南考慮能不能開口再要一份。


    “五日後,我們就能再次傾聽神明的聖言。接受了它的啟迪,我們定能盡快完成這次淘汰。在預言中,這一天是注定的……”


    希爾德嘮叨了很多,講著自己對神明的崇拜,神明的偉大和眾人的渺小——這三個論點交叉出現,彼此交融,處處透漏著神棍的光華。


    甜品滑嫩,口感分外好。希爾德在某次語調忽而拔高、激動無比後,就已經沒再說話,大概是徹底宣傳完了自己的教義。


    世界終於清淨了,飯桌上陷入了奇異的沉默,隻是一個太神棍太激動,一個專心致誌地吃飯,所以都感覺不到半點尷尬。


    唯一不大好受的,大概是希爾德看向夏一南的目光——好像在沙漠跋涉數天的旅人見到甘泉,或者再惡俗一點,以含情脈脈來說,猶如凝望自己深愛多年的戀人,以狂熱來說,猶如撞見了他逃債十八年的債戶。


    某種意義上,神棍和那些科學瘋子有著同樣的風采。


    晚宴結束後,希爾德向他告別,親切地祝他晚安,似是又想起什麽,聲音幾乎激動到哽咽。隨後夏一南被侍者極有禮貌地引領著,秉著蠟燭,行走在古堡的長廊內。


    長廊上本來掛了很多油畫,都是遊樂園內的場景。現在那些畫全部被利器劃爛了,也沒被丟掉,就隨意靠在牆邊。


    替代品是新的畫像,隻是上頭是極為淩亂的線條,不同顏色交織在一起,看上去就像是什麽人失心瘋了,在畫布上盡情宣泄著情緒。


    上頭還有暗黑色的物質,不知是不是濺上去的血。很多房間的門都破損了,透過裂縫看進房間內,一片漆黑,毫無住客的氣息。


    夏一南默不作聲,跟在侍者的身後。那侍者身上沒有任何盔甲,也沒看見大型武器,和那神棍一樣,隻穿著整潔的西裝。


    有幾個靚麗的舞女拖著長裙,從他們身邊走過,帶了好奇多瞧了幾眼,又捂著嘴笑,低聲嘰喳不知在說些什麽。她們同樣皮膚慘白,眼睛漂亮卻沒有什麽感情。


    等到她們逐漸走遠,夏一南微微放緩腳步,動了偷襲的心思。不會消退的異能如今是他最好的武器,這幫神棍可想不到提防。


    順著樓梯,他們上了三樓,走到了龐大的落地窗旁邊。從這裏望過去,能看見月光落滿廣場,無人的摩天輪還在兀自旋轉。


    這是個很好的逃脫地點。


    黑刃無聲遊弋在空氣中,從背後幹脆地紮穿了侍者的咽喉。夏一南無聲地靠近,左手牢牢托住他的腰,以防身體落地發出的聲響太大。


    他迅速從侍者的腰側拔出匕首——匕首自皮套中露出了個把手,他已經留心很久了。


    在這期間,液體從喉嚨濺射到手背上,夏一南剛開始以為是血液,正準備抑製即將到來的興奮,卻發現顏色和溫度根本不對。


    月光下,那些冰涼的液體閃爍著暗綠色的光,散發腐臭味。


    被貫穿喉嚨的侍者無聲無息地扭頭,竟然行動自如,神情漠然,伸手要取回匕首。


    驚訝之餘,黑刃躍躍欲試,不管這侍者到底是什麽,殺掉就好了。然而還未來得及操控攻擊,夏一南就感覺背後一涼。


    戰士的本能,讓他很快察覺到了那些目光——它們如成群蝙蝠,突然出現在濃厚的黑暗裏。


    在旋轉樓梯的上頭、各個破損木門的背後,有著密密麻麻的眼睛,偶爾被月光照到,閃著暗綠色的微光。


    看似空無一人的古堡全是窺探者,目睹他們一路走來,窺伺這場並不成功的刺殺。


    這幕實在是太驚悚,夏一南出了一身冷汗。身前的侍者還在執著地想要拿回他的匕首。隨著脖頸綠汁噴發得更多,淌了一地,他慘白的麵容上出現了變化,細小的青筋逐漸凸顯。


    正常人是不可能安逸地活在地表的。


    這整個古堡,都是感染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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