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夏一南在一群人的簇擁下,來到實驗室的盡頭。在那裏已經聚集了一幫人,表情嚴肅得仿佛在葬禮。


    “我們……出了一些問題。”伊戈爾說。


    夏一南下意識看向那個新的實驗體——那是一隻野兔子,耳朵垂著,瑟瑟發抖。


    實驗失敗很正常,不足以讓身經百戰的科研者露出這種表情。除非是結果有極大偏差。


    他們很快向夏一南展示了偏差在何處。那兔子之前已經被染上信息素,誘導著感染者狠狠咬了一口。病毒在體內蔓延,它的眼睛漸漸變得無神,體溫不斷下降。


    隨後有人將新製出的藥劑注入,隨著淡紅液體緩緩流動,它的身子猛地顫抖,仿佛是在做最後的掙紮。


    痙攣很快在半分鍾內達到巔峰,最後一陣抽搐後,它鬆垮垮地癱倒在地,睜著眼,徹底不動了。


    看上去,它和之前被藥劑殺死的感染者並無差別。夏一南微微皺眉,剛想說話,就看見野兔的腿再次抽動起來。


    兩三分鍾後,毫無呼吸的它猛地揚起腦袋,眼中閃著綠油油的光,一副標準被感染了的模樣。


    再下一秒,利齒從口中爆出。口腔因為無法承受那突增的體積,直接被撐爆了,還未腐臭的鮮血從撕裂開的嘴角淌出,流了一地。


    活力重新注入這感染動物的身體,它很快注意到玻璃另一邊的科研組,極為凶狠地撲上去,不斷撞擊,把玻璃啃得發出刺耳聲音。


    牙齒異變,視力極好,具有強大攻擊性。這種程度的感染動物,夏一南還從來沒見過。


    依靠著那藥劑,它在進化。


    “怎麽會這樣……”再次目睹這場景的伊戈爾跌坐在椅子上,深深歎了口氣。


    旁邊許婧還在徒勞地翻閱實驗報告,試圖找出突破口。夏一南也坐下來,閉著眼,回憶教授筆記裏的內容。


    這個計劃可以說,結合了教授多年的所學與研究。他這部分的記憶恢複得很完整,不可能有差錯。


    除非關鍵的因素,在他看不了的筆記後半段。


    他很快否定了這個理論。前半段筆記中的研究邏輯已經是嚴密的,不存在殘缺部分,否則他不可能一點都沒有察覺。


    也就是說,現在這個程度,確確實實是教授的極限了。


    夏一南深吸一口氣,在慘淡的氣氛中站了起來:“繼續研究,我們還有很多時間。”他頓了一下,又說,“它能夠直接殺死感染者,也許在戰鬥中能發揮作用。分成兩組,一組許婧負責,研究對感染者的致死效果,二組皮爾斯負責,繼續研究解藥。”


    旁邊的人很快行動起來,紙張翻動,窸窸窣窣的。夏一南剛想起身加入其中,就感覺右手抽動了一下,微微的麻癢和刺痛。


    這感覺他再熟悉不過,頓時扭身就走,不顧伊戈爾問詢的聲音,大步出了實驗室。


    他快步走到車站邊緣,那裏有許多一直未清理的廢料堆砌,鮮少有人跡。痛楚襲來,他藏在身側的右手上早已青筋暴起,暗色血管不斷跳動,蔓延上了肩膀和前胸,還有半邊脖頸。


    這次發作猛烈,夏一南坐下來靠著車站牆體,盡量放鬆自己,緩解痛苦。


    症狀的持續時間比往常都長,心髒的每次跳動,都讓整個手臂微微抽搐,連帶著的是關節和肌肉被擠壓扭曲的疼痛,還有越發灼熱的血液。


    右半邊身體發麻,各種內髒好像攪在了一起。他覺得自己像昨天被運回來的死鹿,無力而傷重,渾身淒慘,就差個一擊斃命。


    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煎熬才徹底結束。夏一南一身冷汗,有些脫力,撐著冰涼的地麵嚐試了兩次,才搖晃著站起來。


    隨後他抬起還在顫抖發冷的右手,默不作聲盯了幾秒鍾,忽而冷笑了聲:“發明病毒的時候,怎麽沒想到今天?”


    教授當然聽不見這話。夏一南扶著牆,一步步往回走,繼續實驗。


    這次他直到第二天下午,才出了實驗室。車站會議在北車站舉行,s級人員加上部分a級人員都會參與,共同商討與決策車站的各類事務。


    會議上各種人輪番發言,夏一南轉著手中的筆,因為疲憊有些走神。


    總站長克裏斯托弗挺著肚腩,像任何一個領導人般,講起話來沒完沒了。接下來是娜塔莎的發言,頻頻提及車站內的規則,態度嚴厲,就差沒挑明說黎朔不守規矩了。


    這次會議重點放在了對掠奪者的政策上。最近他們的襲擊事件頻發,自安德烈之後,又有一位兵士在行動中被他們帶走。


    一直以來,掠奪者同樣會去搜刮物資,車站對此是睜一隻眼閉一隻,兩者井水不犯河水,各謀生存。但如果是掠奪者達成了某種聯盟,打算對車站出手,或許一個圍剿計劃需要被搬上台麵了。


    不管他們擄去兵士的目的是什麽,放任總不會有好事情發生。


    車站分為兩派,一派代表為娜塔莎,堅決要求進行圍剿,另一派以南車站站長尼坤為中心,建議先穩妥下來,畢竟東南車站覆滅帶來的影響極大,不僅許多戰略物資被毀壞,而且士氣因此低落。


    討論到最後,總站長都沒做出決定,說是留到下半個月再議。結束後夏一南起身,準備回去實驗室,然後被黎朔攔下了。


    “你要休息一下了,”黎朔說,“看你黑眼圈跟國寶有的一拚。”


    “其他人都沒休息。”夏一南說,扯出個半是挑釁半是調侃的笑,“黎站長你這是鼓勵我放棄職務。”


    “官大一級壓死人,我說什麽都是有理的。”黎朔理直氣壯,“你們整個實驗室的人,都該去睡一覺。就真的急這麽一天麽?”


    夏一南點頭:“確實不急這一天。特感一直殺不掉,我很快就要回去了。”


    黎朔愣了下:“症狀更嚴重了?”


    夏一南心情不佳,不想搭話,徑直往實驗室走,黎朔就跟在他後頭。


    黎朔接著說:“你來這到底想要做什麽,是其他據點有想要的東西嗎?我真的可以幫你。”


    夏一南扭頭,這麽多天的疲勞與暴躁突然就湧上心間。他再次笑了,露出虎牙,人畜無害的模樣:“我他媽的跟你很熟麽。”


    甩下這句話,他就把黎朔丟在身後。


    這麽著急,真是莫名其妙。往實驗室的路上,夏一南心裏以譏嘲語調想到,又不是不會帶他回去了,成天瞎操心。


    想完以後他又覺得,自己真活生生是個反派角色,把別人莫名牽扯進來,又毫無愧疚。


    黎朔什麽也沒做錯,但大部分時候,都是夏一南心情好就和他講幾句,待在一起消磨時間,不好就愛理不理,偶爾像今天一樣發難。


    黎朔明明不是什麽老好人,唯獨在他身上,神經跟抽了一樣,每天都熱情洋溢,不計前嫌。


    思慮間,心中的嗜血欲在暴躁的情緒下,更加澎湃。


    夏一南下意識看了看自己的雙手,它們曾帶走過不少生命,他卻連他們的麵孔都想不起來了。


    他不喜歡濫殺,但這不代表真正在乎這些人。就連如今實驗室裏的艱苦研究,都是為了一己私欲。黎朔給他展示的末日很震撼,但也停留在震撼的地步,他並不打算為此做些什麽。


    你真是個人渣。


    抱了這樣的覺悟,夏一南帶著好心情邁步進了實驗室,走入那幫徹夜做實驗的瘋子當中。收斂情緒後,他又變成了溫和友善的夏教授,人人見了都會心生好感。


    旁邊的立式冷藏櫃裏,還保存著sc155的屍身。這個兵士最終還是從南車站被運了回來,連帶著他的槍傷與消失的外骨骼,成了謎案。


    夏一南一開始對這屍體直接被擺在室內,隔著厚玻璃,天天都大眼瞪小眼的,還有些不解,但久而久之就習慣了。


    動物實驗仍然在繼續,各類小型動物在抽搐與掙紮中死亡,窒息扼住它們的喉管,體溫趨近冰冷。


    隨即它們無一例外地,全部被感染,同時進化成更猙獰的模樣。整個實驗室總是充滿它們嘶啞的吼聲、撞擊聲、利爪摩擦玻璃的聲響。


    在這些可怖而絕望的聲音中,夏一南看著它們在玻璃內掙紮,最後被一一殺死。


    屍體還未散發出腐臭味,堆砌在旁,詭異得像什麽儀式。夏一南隻看了一會,就失了興趣,轉身時又看見了sc155。


    死去多時的兵士還睜著眼,與他無聲對視,仿佛下秒就要說出秘密。當時,他正是教授離開北車站的原因。


    機械外骨骼極難卸下,需要至少一到二人輔助,才能脫下。而那位編號為sc155的兵士前往地表搜刮資源時,在同隊其他四人犧牲之後,同樣死亡。


    他的遺體迅速感染上了病毒,另一支增援小隊將他擊斃,靠服裝上的編碼識別出了他。


    他沒有裝備著機械外骨骼。


    開始小隊認為,外骨骼是因為受損嚴重直接自我銷毀。但sc155的致命傷是頭部穿透性槍傷,彈藥從左臉頰穿過,往斜上方向貫穿腦部,並未擊穿頭部裝甲。


    這樣程度的射擊,外骨骼有一定損毀,但絕對不至於到自我銷毀的地步。


    又有人猜測,是擊殺者見到機械外骨骼,已經將其卸下占為己有。可增援小隊趕來時,明確聽見了交火的槍聲,並當場擊殺了持槍者。現場找不到外骨骼,時間也不允許持槍者卸下外骨骼,並將其運往遠處。


    通過進一步檢查屍體,南車站兵士發現sc155的脊椎和四肢有疑似燒傷的痕跡,成炭黑色與灰色,集中在外骨骼的覆蓋區域,有向外蔓延的傾向。


    剖開皮肉,甚至骨骼上都附有一層青黑色的黏性物質,並在關節腔內大量堆積,疑似腐蝕了部分軟骨,目前仍不知道其來曆與成分。


    但很快,他就會被安葬。不可能為了一件無關痛癢的外骨骼失蹤案,一直把他的遺體寄放於實驗室。


    sc155沒有家人,但終歸有幾個好友記掛他的去處,等待著在葬禮上進行最後的致意。


    夏一南本身是不該在意這些的,可在這詭異的對視中,有什麽東西跨越了冰冷的玻璃,跨越了生死,傳遞過來。


    不安與愧疚升騰,這是來自教授的感情。


    夏一南隱約覺得,在這諸多成謎的事情中,潛藏著什麽。而那通往答案的密鑰,牢牢攥在自己手上,隻是記憶被大片的灰霧所覆蓋,隻要稍微往其中探尋,就會被瘋狂與恐懼所俘獲。


    他最後看了眼冰櫃裏的屍身,輕聲道:“你要是能說話該多好。”


    兵士當然不能回答。身後的感染動物嘶吼抓撓,實驗還在繼續。


    偶爾休息時,夏一南翻看著一份提議書。這東西早在五六年前就被提出了,隻是當時被駁回,就一直放在實驗室裏頭,沒付諸實踐。


    這成了科研組的一個禁忌,沒人願意主動提起——


    人體實驗。


    深夜才出實驗室,夏一南往住處走去,然後在走廊,看到一個靠牆坐著的身影。


    那是黎朔,抽了半截的煙跌在地上,還在燃燒。堵在這裏,雖然睡著了,但他在等誰一目了然。


    夏一南頓了下,緩步上前,踩滅了那半截煙。


    來自戰士的本能,讓黎朔在他接近時,就已經清醒了。夏一南並不在意黎朔的眼光,默不作聲地蹲下身,盯著他看,帶了幾分審度。


    任何人做事情都有目的,他不相信平白無故的示好。


    他們的呼吸靠得很近,又保持了幾分距離與警覺,像是兩頭在野外相遇,互相試探的野獸。


    黎朔倒是率先笑了,好似根本沒注意到他眼中的不善:“做什麽,看我覺得帥啊?”


    “沒。”夏一南起身,整理了下衣服。


    那麽,你的目的是什麽呢?


    這樣突然,出現在時間長河中的漫遊者。


    回去的路上,夏一南仍在漫不經心地猜測。車站的燈光明亮,他們一路同行。黎朔身上淡淡的煙草味傳來,有著莫名的熟悉,仿佛故人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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