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年無人居住的城市裏,植物叢生。這些生靈已經與人們認知中不一樣,沒有了任何束縛,它們以驚人的速度生長。


    藤蔓纏繞著高樓的外牆,巨大的樹木破開屋頂,參天生長,向地麵投下暗綠色的陽光。路邊有雜亂而茂盛的野草,怒放的花,幾隻鳥雀跳躍在老舊的沙發上。


    與它們相對的是坍塌的牆,堆積的瓦礫與塵,光是看著街道的破敗模樣,夏一南都可以想象到,原本這座城市繁華時該是怎樣的光景。


    隻是再盛極的地方,如今都無人徘徊,也許再過很長的歲月,他們所存在過的痕跡就會消失。


    一方的敗落,未嚐不是另一時代的崛起,這裏是生機勃勃與死亡交合的地方。


    他們所負責的區域並不遠,不需要任何的車輛。遠處安全門處,引擎的轟鳴聲傳來,隨後一輛老式敞篷越野車披著鋒利的鎧甲,氣勢洶洶地碾過大地,車頭銳利的一排尖刺貫穿了擋路者,車輪又很快將它們的身軀吞沒,隻留下一些殘肢掛在刺上。


    趁著道路寬敞,副駕駛座的兵士翻上了車頂蓋右側,微皺著眉,在撲麵而來的腐敗味道中,用長刀鞘將大塊的殘肢掃弄幹淨,順便反手用刀柄,將從側邊扒上車輛的喪屍捅了下去。


    做完這一切,他又重新回到車內,甩了甩刀鞘,別回背後固定好。


    大批感染者被車輛的聲音刺激得狂躁不堪,追著他們而去,但很快被遠遠甩在後頭。趁著這片騷亂,夏一南他們悄悄貼著建築,往南城八區過去。路上也有新遊蕩過來的喪屍,被他們無聲地擰斷了脖子。


    抵達八區的過程很順利,他們從街道的一頭開始搜刮。戰時這裏的居民儲存了大量的食物,同時他們利用了市中心的軍用補給點,食物還算充沛。


    而平日車站內,食物被分配得依舊謹慎,即使是普通的兵士,能領取到的分量也算微薄,更不要說平民,但至少能支撐生活。


    後來城市內的植被生長,大量的動植物主宰了這片廢墟,他們更是利用這類資源,減少對現有資源的消耗。


    但眼下視野範圍內見不到獸群,外骨骼自帶的熱能感應也沒有發出提示,他們便先在建築內搜尋。


    大部分物資都是蒙塵的罐頭,能儲存數十年的那種。夏一南見到這些東西,略微不適地皺了皺眉,又想起了自己養傷時,吃了數天的豬肉罐頭。


    那些豬肉皮都發綠了,雖然護工聲稱已經再處理過,絕對沒有什麽害處,但詭異的顏色與口感還是令他心有餘悸。就算是某天黎朔突然告訴他,罐頭其實是拿喪屍肉做的,夏一南大概也不會太驚訝。


    輕型外骨骼的重量是五十五公斤到六十公斤,加上人自身的體重,夏一南走過破舊的樓層,每一寸地板都在發出不甘的□□,好似下秒就要坍塌。


    或散亂或被隱藏的各類物資被他拾起,放在背後的儲存空間裏頭。


    “二北!”忽而黎朔的聲音傳來,近在咫尺。


    這個外號倒一直跟到了這個世界,不過按照以往經驗,他所在的軀體往往與他自己重名。


    夏一南頓了幾秒鍾,才往腳邊不知被什麽轟出來的大洞向下看,黎朔正在他下兩層的地方,衝他招手,熱情萬分:“你看我發現了什麽!”


    他就手一拋,罐頭便向子彈高速出膛般,被垂直投擲上來,發出破風聲。夏一南伸手,牢牢攥住,手部裝甲與其碰撞,發出清脆的一聲。


    罐頭已經在高速撞擊下變形了,但以驚人的堅.挺與頑強,沒有破損。夏一南皺眉:“跟你說了多少次,不要這樣丟東西。”


    “有什麽關係嘛!”黎朔擺擺手,“你看標簽。”


    隨後他輕輕一跳,越過了兩層樓的高度,用手攀著破洞邊緣,翻了上來。


    原本的樓層承受不住加速度帶來的力道,直接粉碎,跌落下一層。這破洞也呻.吟了一聲,擴大了不少,粉塵升騰,夏一南退後幾步才沒有掉下去,頭又開始疼了。


    語音頻道裏立馬傳來隊友的問詢,黎朔簡單回了幾句,就湊到夏一南的身邊。那罐頭上的標簽已經模糊了,還因為罐體的變形顯得更加扭曲,可還能勉強看出,寫的是“蝦”。


    海鮮罐頭在戰時是極度稀有品,現在就算是車站分配,往往也是給立下功勞的戰士作為小福利。


    黎朔揚了揚左手中的一大袋罐頭,右手攬著夏一南的肩,揚眉道:“怎樣,這一大袋都是海鮮罐頭。”


    夏一南將罐頭輕輕丟回那大麻袋裏頭,不動聲色甩掉搭在肩頭的手,說:“挺好的,回去交給他們吧。”


    黎朔跟在他後頭:“你這個人還是那麽無聊,這麽好的東西,難道不該自己先偷吃幾罐麽。我們的晚飯還沒有著落呢。”


    “車站分配的壓縮餅幹和罐頭,你忘記了?”夏一南說,趴跪在地上側頭往床底看,果然發現了一個紙箱。


    “那東西多難吃,豆子都相親相愛黏在一起了,分都分不開。”黎朔悠哉悠哉,抱臂靠在牆上,“我們需要充足的熱量,平時吃得寒酸我就忍了,出來幹這種體力活,當然要善待自己。”


    夏一南把箱子從床底拖出來:“你好像還沒有做什麽體力活。”


    “我們要預防未來嘛!異能那麽耗體力!”黎朔振振有詞,又湊了上去,“讓我看看讓我看看,有什麽好東西?”


    箱子裏頭沒有任何食物,隻有三個娃娃,兩大一小。加上這個房間略顯粉嫩的配色,畫滿了小愛心的褪色牆紙,大概是個小姑娘的。


    “還挺漂亮的,以後肯定是個小美人。”黎朔扭頭看到書桌上頭擺滿的相片,讚美到。


    書桌上還擺著一些電子設備,包括數十年前很流行的電子日記,因為沒有電,完全無法開啟了。


    事實上,現在這種完全被電力驅使的東西十分少見,二十餘年的末世過去,能使用的東西大多以“信”為動力。所以這些東西裝載的秘密,再也不會被人看到。


    夏一南沒理這箱子,繼續搜刮,把床頭櫃舉起來,抖出了一堆灰塵和廢紙。在他身後黎朔吹著口哨,吊兒郎當地捏起娃娃,審視半晌,似乎頗為好心情地把它們擺在滿是蒙灰的床上。


    這種時候還有心思做這種事,和黎朔平時無所事事的模樣無差。


    娃娃最後被擺成一家三口的模樣,彼此依偎,陽光從破了一半的牆裏湧進來,拉長了影子,夏一南看不清他的表情。


    剛剛地麵坍塌發出的巨響,吸引了這棟高樓裏遊蕩的感染者。這裏是十六樓,外牆損毀得嚴重,低樓層的喪屍晃晃悠悠走到建築邊緣,透過無數的孔洞,嗅到生者的氣息。


    它們開始了漫長的攀爬,但夏一南與黎朔都不甚在意——外牆的風很大,隻要一起來,就能把它們吹得東歪西倒,紛紛墜落。


    這間屋子裏沒有太多可用的東西,夏一南轉身準備打開廁所門,忽而聽見門背後傳來輕微的聲響。


    他朝黎朔瞄了一眼,黎朔聳肩笑道:“怕了?”


    夏一南並不理會這幼稚的挑釁,一腳踹開了門。那門在這一踹下整個飛了出去,將後頭的東西壓在牆上。


    煙塵四起,被埋在門下的感染者在咆哮,不斷掙紮。下秒黎朔用重型□□射爆了它的腦袋,讓這動靜徹底消停下去。


    夏一南走進廁所內,看了看喪屍身上的衣裝,又看了看書桌上的照片,說:“你剛把你誇讚的人的腦袋給弄爆了。”


    黎朔配合地做出痛心疾首的模樣。


    他倆又在上下幾個樓層搜刮,擊殺了幾隻遊蕩在此的喪屍,直到下午,裝載量就要達到上限。黎朔甚至還找到了一朵幹玫瑰花,被特殊處理過,裝在真空的圓形玻璃球內,明紅色的花瓣保持豔麗,直到今天。


    這雖然不是什麽生存物資,但要是帶回車站,還是會有幾個兵士願意花大價錢買走的。


    黎朔一路都把玻璃球拿在手裏,邊走邊拋。這次任務完成得很順利,夜晚前肯定能回到地下,夏一南的心情好了不少,第一次帶了點輕鬆的語氣和他說:“打算賣掉,還是打算送給誰啊?”


    “誰知道呢。”黎朔說,忽而拉住了他,“你看。”


    他們正站在二十樓的邊緣,再往上的樓層損毀得太嚴重,已經上不去了。


    這裏的牆壁破了一個大洞,大半個走廊都暴露在外,被暮色覆蓋,看的見一半幽燧一半淡紅的穹頂,看的見大半南城區蛛網般的街道。


    風從遠處黑色的山峰上俯衝,繞過破敗的廢墟,吹動了茂盛的草木,呼呼掠過他們身邊,仿佛灌滿整個城池。太陽就要落山了,遠處半截危樓成了剪影,屹立在荒城中。


    這麽看去,孤寂感會油然而生,全世界好似隻有他們兩人。


    身後傳來罐頭開啟的聲音,黎朔還是開了自己心心念念的海鮮罐頭。他走到極邊緣的地方,坐下,感慨說:“快過來,這真是吃晚飯的好地方。”


    夏一南猶豫了一下,坐到了他身邊,接過那個剛開好的罐頭。裏頭有一汪渾濁的水,泡著已經發白了的小蝦,聞起來有淡淡的怪異味道,好像消毒水與機油混在一起。


    他正猶豫怎麽吃,畢竟手上鎧甲看起來幹淨,實際上不知沾過多少腦漿和腐爛物。旁邊黎朔已經又開了一個罐頭,直接往嘴裏倒。


    他咀嚼完、下咽,才扭頭看到夏一南淡定的臉,還有眼中並不明顯、被盡力克製好的嫌棄。黎朔就說:“唉這個時候,你心裏肯定又在說我粗野了。快吃吧,挺好吃的。”


    他並不怎麽在意地把空罐頭往樓下扔,不偏不倚砸到了某個奮力向上的喪屍腦袋,把辛苦爬了五樓的它給砸樓下去了,綻放出小小一朵泥塵花朵。


    夏一南默不作聲,看著手中的罐頭,那裏麵的水也不知是什麽成分,在陽光下竟然閃著多彩的光,讓他覺得好像四個天線寶寶融化在了裏頭。


    本來他該覺得作嘔的,可來到這個世界幾個月了,餓急了就什麽都感受不到了。


    傍晚的返航很重要,食物能帶來能量,他猶豫片刻,就學著黎朔的模樣,把汁水一起倒進了嘴裏。


    剛入口時,他覺得自己在喝防腐劑,蝦肉吃起來半點味道沒有,被泡爛得差不多了,咀嚼起來也沒勁。好不容易等到味蕾麻木了,他和著水胡亂咽了下去,算是完成了這個艱難的任務。


    黎朔看他表情,已經大笑起來:“是不是很好吃?”他扭頭咳了幾聲,顯然味道又反上來了。


    夏一南這回終於忍不住,說:“你到底有多幼稚?”剛說完就感覺一股味道上來了,他忍了一會,才沒反胃吐出來。


    “這種罐頭技術還是到位的,”黎朔邊咳邊說,“至少不會食物中毒。”


    接下來開的魚罐頭味道好了許多,至少吃上去,夏一南明確知道這是一條魚。罐頭裏上下疊著兩條魚,兩人分別拎著魚尾,揪著魚頭,把那些鬆散掛在魚骨頭上的肉給吃幹淨了。


    隨後那罐頭又被黎朔當成了投擲武器。他半眯著眼,瞄準不遠處正在爬過來的感染者。罐頭在他手中被攥成了一團,隨後如炮彈出膛般,直接將喪屍的腰截斷了一半,打飛了出去。


    黎朔吹了聲口哨,得意地攬著夏一南:“怎樣,帥不帥?”


    夏一南出於禮貌,嗯了聲,他就更加眉飛色舞了,無關痛癢地扯淡著,絲毫不在意他的聽眾反應平淡。


    終於歇息一會時,餘輝映得他側臉線條硬朗,隱去了不少玩世不恭,勉強看上去像個隨時準備死鬥的戰士。


    很快返回的時間到了,兩人下了樓,在小隊分散開的地方,與其他人匯合。雖然今天沒遇到獸群,但收獲很豐盛。除了罐頭和壓縮食物,他們還找到了幾袋厚實的舊衣服,可以穿在身上等冬日禦寒,或是加厚地鋪,遠離冰涼的地板。


    待到遠處山脈吞噬掉大半的夕陽,他們接近了安全門。通訊器也是在此時響起的,調配員在其中的聲音清亮而冷靜:“03小隊,聽得到麽?完畢。”


    “聽得到,完畢。”黎朔回話。


    “緊急情況,囚犯na073正在你們附近,危險級別為無武裝,請立即執行追捕行動。建議處置:處刑。完畢。”


    “收到。完畢。”通訊被切斷了,黎朔歎口氣,“我就說那幫老頭子弄的監獄,遲早有天會被攻破,那都是什麽破爛設計啊。”


    na073的具體坐標已經顯示在視線的右上角,黎朔率先往那方向走去,拍拍夏一南:“走吧,別拖到太晚。”


    “嗯。”夏一南點頭,跟了上去。


    他的手心忽而有些發汗,不是因為緊張,是因為獵殺就要開始了。


    不同於那些行動緩慢的腐屍,對方是活生生的人類。既然是越獄者,那便不用講什麽道德仁義了。在這一刻,他甚至不介意於夜晚行走在街道上。


    夕陽徹底墜落了下去,世界沉入黑暗,猶如劃落向無光的深淵。夏一南緩步走在這樣的夜中,腳步無聲無息,下一秒卻能以迅雷之勢,翻越廢墟與斷牆,隱藏住自己,繼續前進。


    四周的感染者狂躁起來,夜幕下的狂歡即將開始。他的姿態優雅,甩開了這些追逐者,腳步漸快,仿佛也有什麽野獸在體內蘇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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