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爭渡家鄉在鄰省暑城市的錦潭鎮, 錦潭鎮位於暑城郊區, 地理位置相對封閉,當地沒有發展起什麽支柱產業, 不少人都選擇到外地謀生。因為擅長經商,鎮上出了不少富豪,還連帶著幫扶了不少老鄉,因此錦潭鎮本地雖然經濟一般,但居民家庭都相對殷實。


    喻爭渡是家裏的獨子, 祖父母都在他小的時候就去世了, 等他去浮城上學之後,家裏就常年隻有他父母兩人,過得有點冷清, 因此他在電話裏和父母說清明要帶個同事一起回去, 父母雖然有些奇怪, 但還是很歡迎的。


    ……


    “爸, 媽,我回來了。”喻爭渡隔著防盜門喊了一聲。


    “回來啦,新聞說今天路上堵車了是不是啊?”喻媽媽穿著圍裙,擦著手過來開門,門一打開,她眼睛就是一亮, 語調都高了兩個度,“這個就是你同事吧?”


    “對。”喻爭渡給他們兩個介紹,“這是我媽, 這是商闕。”


    “哎呀,小商長得也太好看了吧,看著比明星都強啊。”喻媽媽眼睛都笑彎了,一邊說一邊側身給他們讓了條路,“快快,進來坐。”


    商闕似乎有點別扭的樣子,微微落在喻爭渡後麵,麵無表情地點了點頭:“你好。”


    這反應算不上禮貌,但美色顯然已經蒙蔽了喻媽媽的心智,她半點不覺得有問題,還笑眯眯給他們兩個端來了水果。


    “爸呢?”喻爭渡問。


    “去宗親會了,說是喻滿川有什麽提議來著。”喻媽媽一邊說一邊又去看商闕,“我正在做飯,你們先看一會電視,等一下就能吃了。”


    “嗯。”商闕身體有點僵硬,像是猶豫了一會,才拿出一個袋子遞過去,“這是給你們的。”


    “唉,來就是了,怎麽那麽客氣啊。”喻媽媽一下子笑得見眉不見眼的,伸手去接東西。


    一旁的喻爭渡也呆了呆,看著老板一臉訝異:“你還帶了禮物?”


    商闕神情有些不自然,疑惑地問:“你們人間第一次上門做客不是都會帶見麵禮嗎?”


    話是這麽說,但你是鬼啊,而且是個又窮又拽的鬼……


    喻爭渡在心裏默默吐槽了一下,很快又反應過來,有些震驚地小聲問:“這不會是你第一次到別人家做客吧?”


    商闕坐得筆直,不動如鍾,隻斜著眼看了他一下:“……陰間不流行上門做客,而且一般鬼也請不起我。”


    喻爭渡:“……有道理。”


    喻媽媽從袋子裏拿出東西一看,發現是一套共四個嬰兒拳頭大小的黑色小碗,造型簡單古樸,釉麵還有褐色的細小條紋,大約是仿古的工藝,小碗看起來有些舊舊的。


    喻爭渡家是典型的普通市民家庭,一家人都沒有什麽風雅愛好,對瓷器一無所知,喻媽媽拿著四個小碗左右看看,特別熱情地說道:“這幾個碗看著就實用,要不我們中午就用這套碗吃飯吧。”


    喻爭渡雖然覺得這幾個碗毫無亮點,但也十分給老板麵子,立刻附和:“好啊好啊,剛好四個人四個碗,太合適了。”


    商闕嘴角幾不可見地微微抽了一下,憋了一會,才緩緩開口:“這是茶盞。”


    喻媽媽:“……”


    喻爭渡:“……”


    場麵一度陷入尷尬,但喻爭渡很快就麵不改色地接過那幾個茶盞,豎起大拇指:“一看就是好茶具,我去洗一下,這就拿來泡茶。”


    喻媽媽也淡定地站直:“我去給你們拿點茶葉過來。”


    商闕嘴角又是抖了一下,但終究是沒再說話了。


    喻爭渡很快洗好了茶盞,假裝無事發生地給自己和商闕泡了一碗茶,喻媽媽也繼續去廚房張羅午餐。


    喻爭渡趁著媽媽不在場,才又探過身去問老板:“來的時候沒見你提東西啊,你這茶具是從哪裏拿出來的?”


    商闕睨了他一眼:“聽說過袖裏乾坤嗎?”


    袖裏乾坤是說一種能在袖子裏收納天地萬物的離奇法術,喻爭渡雖然對仙術不太了解,但他看過西遊記啊,聞言眼睛瞬間一亮,興奮地伸手就去摸商闕的袖子:“我知道這個,是不是能用袖子裝好多東西,太神奇了,給我看看。”


    商闕穿著一身休閑裝,上半身是一件薄薄的灰色開衫罩著一件襯衫,開衫的袖子是束口的,實在不像傳說中的寬袍廣袖內有乾坤的樣子。


    喻爭渡努力把他的開衫的袖口撐開了一點,探著頭看了看,納悶道:“沒有啊……”


    商闕伸手把他的腦袋推開,一言難盡地說道:“那隻是法術的名字,不是一定要用袖子的……”


    喻爭渡恍然大悟,好奇問:“那你放在哪裏呢?”


    商闕正要說話,就聽門口處傳來一句憤憤的罵聲:“喻滿江真是欺人太甚,竟然說服了宗親會,要把公祠推了……”


    喻爭渡抬頭,喊了一聲:“爸。”


    喻爸爸這才注意到兒子回家了,便收了話尾,換上笑容走過來:“你什麽時候到家的?”


    接著眼睛又是一亮,看著商闕就是一頓詠歎:“這就是你同事吧?可真是一表人才啊!”


    商闕還是挺著腰板,衝喻爸爸點了點頭,過了一會,又慢吞吞地補上一個不太自然的微笑:“你好。”


    等他們打過了招呼,喻爭渡才問道:“喻滿江怎麽了?”


    喻爸爸在他們對麵坐下,歎了一聲,說道:“今天宗親會把各家的代表一起叫過去開會,說喻滿江收到三神托夢指示,要擴建三神廟,鄉裏準備把公祠推了,用來修建三神廟的主殿。”


    喻爭渡愣了一下:“這怎麽行?公祠也是能說推就推的?”


    錦潭鎮因為位置封閉,而且地方小,許多風俗都還沿襲著以前的標準,比如一些大節的祭祀活動,都還是到鄉裏的同姓公祠進行的。


    而喻爸爸說的三神廟,則是建在喻氏公祠邊上的一座小廟宇,廟裏供奉的據說是喻氏的先人,具體時間要追溯到明朝時期,傳說當時喻氏有一門三位兄弟富甲一方,又樂善好施,為鄉裏做了許多好事。到他們晚年的時候出現天災,千裏餓殍,喻氏三兄弟更是把全部身家捐出來賑災,救了許多人,因為這些善舉,他們百年之後,當地鄉民便為他們立了廟塑了像,一直供奉至今。


    也就是說,這三神並不是傳統意義上的神仙,而是專屬於喻氏一族的守護神,但這三神也算不辱喻氏鄉民的供奉,這麽多年來,常有神跡出現,護佑一方,在喻氏宗族中享有著極高的威望。


    但就算是本地人信奉的地方神,也絕沒有推了公祠來為其擴建廟宇的道理。


    一說起這個,喻爸爸就一臉肝疼的樣子,拍著大腿氣呼呼地說道:“我和其他鄉民代表也是這麽說的,但那喻滿江說三神托夢給他,還請了同乩扶鸞,扶鸞結果也確實是讓推了公祠,這讓我們怎麽說!”


    喻爭渡聞言了然,臉上也現出難色:“如果同乩確實是這麽指示的,隻怕你們說了也沒有用吧。”


    他們說的同乩是三神廟的乩童,能通過扶鸞(民間信仰的占卜術,也叫扶乩)請三神上身,傳達三神指示,在本地也算小有話語權的。


    如果是同乩扶鸞出的指示,那麽作為被三神庇佑的鄉民,確實很難拒絕這個要求。


    喻爸爸道:“這不是小事,就算是扶鸞出的指示,宗親會那邊也沒有那麽容易點頭,早上吵了一上午,最後各退一步,喻滿江的意思是明天讓同乩再請一次三神,如果結果還是一樣,那大家也沒話說了。宗親會那邊現在準備去大觀裏請一位高人過來和三神溝通,看看這事有沒有轉圜的餘地。”


    喻爭渡點點頭,給他倒了杯茶:“那你就先別氣了,到時候再說吧。”


    “也隻能這樣了。”喻爸爸歎了口氣,接過茶盞喝了一口,隨後“咦”了一聲,看著手中的黑色茶盞,道,“這不是那什麽黑釉茶盞嗎?宋朝流行那個……”


    商闕剛剛一直默默喝著茶聽他們說話,聽到這一句才抬起了眼,疑惑地問:“你認識?”


    喻爭渡也吃了一驚:“爸,你什麽時候學會看茶具了?”


    “嗨,我哪會啊。”喻爸爸擺了擺手,“今天在喻滿江家開的會,在他家看到過一樣的。這喻滿江現在學人品茶,家裏整櫃子的茶葉和茶具,特地拿出來給宗親會那群人欣賞使用來著。他拿出來的有一款就跟這個一樣,說是費老大勁從什麽窯的燒瓷大師那裏買來的,仿的宋朝的黑釉茶盞。”


    喻爸爸比著手上茶盞的紋路道,“哎喲,跟這個一個樣,他還專門給我們介紹了,這種叫兔毫,工藝好的可貴了,他那套說是花了十來萬。”


    “這麽講究?”喻爭渡拿起茶盞左看看右看看,愣沒看出個名堂來,“真的假的?”


    商闕點點頭:“你手上拿的叫金兔毫。”


    “對對。”喻爸爸現學現賣了一把,擺出一副專業人士的姿態,“這種根據紋路的顏色不同分金兔毫和銀兔毫,說宋朝的人喜歡鬥茶,那什麽,唉,什麽來著……所以用這種黑色的茶具……”


    喻爭渡看著爸爸用“那什麽”完成了一整個毫無內容的介紹,頓時:= =


    商闕似乎也看不下去,難得多了點話:“宋人鬥茶用的是碾細的茶末,泡茶的時候攪拌會產生泡沫,好茶是‘著盞無水痕’,不會在杯壁上留下痕跡,所以要用黑色的茶盞,更容易看清楚。”


    “是是是,就是這樣子的。”喻爸爸露出一個讚賞的表情,“還是小商說得通俗易懂,喻滿江扯半天,引經據典,還拽古文,我一聽完就給忘了。”


    “……那是你文化底子不行吧。”喻爭渡鄙視了一下,又道,“喻滿江也真是的,還學人附庸風雅,跟誰不知道誰一樣。”


    “誰知道呢。”喻爸爸說著笑眯眯去看商闕,“沒想到小商年紀輕輕的,也懂這麽多,可真有文化啊。”


    商闕看著這對活寶父子,一時無言以對,半天擠出來兩個字:“常識。”


    ……


    吃完午飯,喻媽媽把喻爸爸趕去洗碗,自己則開始張羅祭祀用品。


    錦潭鎮本地的祭祀習俗是代代相傳下來的,每年各家各戶都會親手做一些本地的點心果品,喻爭渡一見他媽媽開始準備餡料,便主動把和麵的工作接了過去。


    喻爭渡坐在商闕旁邊和麵,商闕正在看電視,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


    喻媽媽在邊上拌填點心的餡料,一邊拌一邊問商闕:“小商,你老家那邊清明都會準備什麽,要不你說說,要是我能做,也給你做一點怎麽樣?”


    商闕正沉迷在最近收視率很高的古裝偶像劇《汴梁舊夢》裏,喻媽媽說話的時候他正好在猛拍喻爭渡大腿,憤憤罵道:“這劇編的什麽東西,宋朝怎麽可能做這種事,還有這些布景、衣服,吃的用的,就沒一樣對的!!!”


    喻爭渡捂著大腿:“……你下手輕點啊。”


    商闕縮了縮手,還不夠過癮,又拿出手機:“這劇情太離譜了,我要上網去罵編劇!!!”


    喻媽媽看他對著個電視氣呼呼的樣子,忍不住笑著打趣:“小商是學曆史的嗎?怎麽知道劇裏的不對啊?”


    商闕哼了一聲:“這都是常識,編劇是豬!”


    喻媽媽:“……”帥氣的小夥子真的很不講理了。


    她笑了笑,又把方才的問題重複了一遍。


    這回商闕總算聽到了,他眼裏有點茫然,一會才直愣愣地指著電視,說道:“那你給我做裏麵那種棗餅吧。”


    喻媽媽:“……”你剛剛不是還在罵編劇嗎?


    喻爭渡看看老板,又看看陷入難關的媽媽,非常果斷地拿出手機搜了個烹飪教程發過去,道:“媽媽加油。”


    喻媽媽:“……行。”


    一會,喻爭渡和好了麵,喻媽媽看著沉迷電視劇的商闕,衝兒子努了努嘴,道:“家裏還少點紙錢和香燭,你出去買吧,順便帶小商出去逛逛。”


    喻爭渡應了下來,拉了商闕一把:“小商,我們出去買東西吧。”


    商闕一胳膊把他甩開:“等等,那個白牡丹假懷孕快要被揭穿了,等我看完!”


    喻爭渡:……你剛剛不是還在罵編劇嗎?


    好不容易惡毒女配白牡丹女士終於被揭穿了真麵目,落得個被趕出家門的下場,商闕這才心滿意足地起身和喻爭渡出去買東西,臨出門前不忘在微博上把編劇罵了一頓。


    ……


    喻爭渡牽出一輛小綿羊電動摩托,腿一跨坐上去,拍了拍後座衝商闕道:“上來,帶你去兜風。”


    商闕盯著那小摩托一會,才慢吞吞地跨上去,語帶嫌棄:“這種交通工具我以前是從來不坐的……”


    喻爭渡揚了一下眉:“你不懂,這種車才是我們鎮上的王者。”


    商闕哼了一聲:“下次來你得換個有蓋的車。”


    喻爭渡默了一下:“你這就安排好下次了?”


    商闕:“……”有點懊惱,怎麽就這麽順口呢!


    好在喻爭渡立刻又把話接上:“行行行,下次我搞把遮陽傘給車加個蓋。”


    商闕哼了一聲。


    十分鍾後,商闕抱著喻爭渡的腰道:“再開快點,真好玩。”


    喻爭渡:“……我快顛死了,真快不了了。”


    錦潭鎮是華夏典型的三十八線小鎮,中心區是以前留下來的老寨子,灰瓦灰牆的民居,從中心區輻射出去,則是八|九十年代建起來的城鄉結合部風格自建房。


    道路規劃也亂七八糟,尤其中心區的路幾十年沒修過,又小又顛簸,果然都是電動車的天下,但是很多傳統老店都還集中在那一帶。


    喻爭渡帶著商闕進了一家香燭店,這是本地的老字號,一到年節生意就特別好,店裏人手明顯有點忙不過來,不過他們兩人一進門,還是立刻憑借出色的外表引起了老板娘的注意。


    老板娘趕緊給客人拿了東西,然後擠到喻爭渡兩人麵前,笑眯眯道:“兩位小夥子,來給家裏買東西的吧?”


    喻爭渡點點頭,把喻媽媽給他的購買清單說了一遍。


    “有,你等等。”老板娘利落地拿了個袋子開始裝東西,沒一會就提著滿滿一袋子回來,道,“剛進了兩款新的紙錢,大麵額,燒給老祖宗最有麵子了。”


    喻爭渡以前在家常幫他媽媽跑腿,知道這大麵額說的是什麽意思,他打開袋子拿出一疊紙錢一看,立刻“哦豁”了一聲,笑道:“媽呀,這一張都一百萬了,也不怕下麵通貨膨脹啊。”


    他手上拿著的是一種仿鈔票樣式的紙錢,不過紙幣上的人像換成了玉皇大帝,邊角上寫著的則是“華夏人冥銀行”,金額更是誇張,1後麵的0跟不要墨水一樣印了好幾個。


    這種紙錢在喻爭渡小的時候開始出現,因為新奇又有麵額,一度頗受歡迎,現在熱度雖然稍有減退,但大家祭拜的時候還是喜歡搭著燒上一點,就是隨著時間推移,這紙錢上的金額越來越誇張,剛出那會還是一百一千地印,沒想到現在金額都發展到一百萬了。


    老板娘道:“現在都這麽燒,窮啥也不能窮了老祖宗是不是?”


    兩人正一本正經瞎扯,一邊的商闕突然伸出手把喻爭渡手上的紙錢抽走,又把他袋子裏的也拿出來放回攤位上,皺著眉道:“這種不要,拿金箔黃紙就行了。”


    老板娘轉過頭來,看著這高冷美貌的小青年,調笑道:“唉,怎麽不要了,光金箔哪夠啊,到時候別人的祖宗資產都過億了,自家祖宗可怎麽辦啊。”


    商闕根本不理會老板娘,隻側過頭和喻爭渡道:“那些沒用,要金箔黃紙就行了。”


    喻爭渡也是愣了一下,才後知後覺想起來,他眼前站著的,可是陰間的大佬來著,要說陰間用些什麽,還有誰能比他更門清的。


    都怪老板太像一個帥氣的人類了!


    ……


    從香燭店出來,喻爭渡並沒有立刻回家,而是把電動車往路邊一放,帶著商闕從老巷頭一路逛到老巷尾,感受一下小鎮風情。


    錦潭鎮老巷路麵是鋪的石板路,凹凸不平,又別有一番風情,路兩邊商鋪林立,行人往來熙熙攘攘。


    兩人慢悠悠踩著石板往前,商闕一邊轉著眼珠子看路兩邊商鋪賣的東西,一邊和喻爭渡科普陰間對冥幣的用法。


    “……陰間不事生產,沒有商業,錢在那邊買不了東西,陽間以為燒過去的紙錢是給先人花費的,這其實是誤解。自古以來,燒紙錢的意義隻在於生人信念。”


    從來神鬼兩界都非常依賴人間供奉,而比起祭祀物品,無論仙道鬼道更需要的實際都是人間信仰。


    喻爭渡腦門上冒出一個小問號:“要這樣說,那也不用燒紙錢了,用愛發電不是更直接嗎?”


    商闕嘴角微微抽了一下,像是很不願意接他的話,好半晌才勉強繼續:“……以前的金箔黃紙,是用來打點陰差鬼神的。”


    神仙界素來喜好鍍金身塑像,除了人間信眾為其鍍塑金身之外,帶著生人信仰的黃紙金箔也可增長道行,因此在陰間也是受歡迎的。


    所以後世人間因為誤解而逐漸生出的奇奇怪怪的冥鈔,隻要上麵沒有錫紙金箔,無論麵額寫得多大,其實都是沒有用的。


    “冥界崩陷之前,還有一座破錢山,人間生產的不合格的破爛楮錢,紙多錫少銀錠,就算燒得再多,陰間也不用,全部丟到破錢山上。”


    喻爭渡恍然大悟,不由發出讚賞:“你們這些鬼可真有智慧,還有這種山,那陰間肯定不會出現劣幣驅逐良幣的情況了!”


    你們這些鬼……劣幣驅逐良幣……


    商闕用餘光看了他一眼:“請你不要再做總結了。”


    喻爭渡用手肘撞了撞老板,眨著眼道,“這樣吧,等我們公司賺了錢,我去給你燒一車的金箔,讓你成為擁有真正的金山的男人!”


    “不需要,金山我有了。”商闕抬了抬下巴,眼神裏頗有些驕矜之色。


    喻爭渡微微吃驚:“……真的假的?”


    “真……那是什麽?”商闕突然話鋒一轉,眼睛勾勾盯著路邊一個小攤位。


    喻爭渡順著他視線看過去,原來是他們當地一種叫“糖獅子”的小吃,這東西完全用融化的糖漿裹著炒熟的花生碎做成,凝固之後捏成小獅子的形狀,一隻隻擺在小攤上,十分憨態可掬。


    焦糖的甜味和炒熟的花生香氣融合在一起,聞起來特別香甜,讓人口水忍不住瘋狂分泌。


    但吃起來,就一個字形容……齁。


    那就是一整坨的糖和花生,而且因為用料實在,價格還不便宜,在喻爭渡心中,這就是錦潭鎮的本地“切糕”。


    喻爭渡脫口而出:“啊,切糕。”


    商闕:“……?”


    “啊不,糖獅子。”喻爭渡糾正過來,皺了一下鼻子,“這東西齁甜齁甜的,一隻獅子切開我能吃半個月。”


    商闕盯著那獅子看了一會,衝喻爭渡抬了抬下巴:“你買一隻給我。”


    喻爭渡:……這是號稱擁有金山的鬼該說的話?


    這獅子就三十塊!他還要讓員工出!


    老板可真是會吹牛逼啊!


    喻爭渡默默掏出手機付了錢,商闕心滿意足地拿起一隻獅子,喻爭渡正想和他說掰下來一點一點慢慢吃,就見商闕一張口,直接把獅子腦袋咬走了。


    喻爭渡不得不出聲提醒:“……小商,注意氣質啊!”


    那獅子頭其實直徑也就十公分左右,商闕一口含著看過來,挺著背脊姿態優雅地說道:“偶現在難道沒有氣質嗎?”


    喻爭渡看著他被獅子頭撐得鼓鼓的臉頰,再聽他變形的口音,違心道,“……太有了。”


    商闕咬著那糖獅子繼續往前走,不一會又看中了另一款小吃,他非常熟練地看向喻爭渡,瘋狂暗示。


    喻爭渡:“……買。”


    商闕左手糖獅子,右手小吃,總算是滿意了。


    喻爭渡見他一會就吃掉了一個獅子頭,忍不住問道:“你不會覺得太甜嗎?”


    他一說,商闕當真停了下來,感受了一下,點點頭:“有點,你給我買瓶水吧。”


    喻爭渡:……他為什麽要問呢?


    他認命地買了一瓶水回來,遞給商闕:“給你。”


    兩人對視了一下,然後一起沉默了。


    隻見商闕左手糖獅子,右手小吃,拿得滿滿當當的。


    喻爭渡正想說我先給你拿著小吃吧,就見商闕突然張了張嘴:“啊——”


    喻爭渡:服了!


    他其實有點想拒絕的,但是老板平時就挺小心眼的,要是拒絕了不知道會不會被他惦記上。


    喻爭渡左右想想,最終還是屈服於做雞警告,默默擰開了瓶蓋……但他沒想到商闕居然那麽過分,接下來走幾步就要他喂一口水!


    老板看著倒是挺快樂的,但他可是承受了來自路人奇怪的目光。


    唉,工作,真的好難啊。


    不一會,巷子走到了盡頭,那是一個岔口,岔口的路通往的是民居,就沒什麽好逛的了。


    商闕已經把糖獅子吃完了,看起來意猶未盡,喻爭渡怕他回頭走又看中什麽,便往邊上的小巷子一拐,道:“我們走小路回去,人少點。”


    商闕不置可否,失去了小吃的他仿佛失去了靈魂,無所謂地跟在喻爭渡後麵,慢悠悠地走著。


    前頭喻爭渡剛拐進小路,突然“咦”了一聲,道,“怎麽有個老人在這?”


    商闕聞言懶洋洋地望過去,然後,原本處在放空狀態的雙眼微微眯了起來。


    隻見小路拐角處,一個衣衫襤褸,形容邋遢的老人縮成一團,歪著身體靠著牆睡覺,他披散著頭發,銀白中發黃的發絲幾乎蓋住了他的整張臉,讓人看不清具體的麵貌。


    喻爭渡疑惑道:“這個人我從來沒見過,是外地來的嗎?”


    他看著老人滿頭白發的樣子,也不知道他是怎麽走到這鎮上的,心中生出些許不忍,從口袋裏掏了半天,摸出一點零錢,然後蹲到老人麵前,喊道:“老爺爺,你好啊。”


    過了一會,老人才慢慢睜開眼睛,隔著頭發看他,眼中充滿疑惑:“你看得到我?”


    喻爭渡:????


    老人正要再說什麽,就見另一個人突然也蹲到了他麵前,臉上似笑非笑:“你好,福德正神。”


    ***


    隔天一早,喻爭渡一家吃完飯,就跟著喻爸爸一起前往喻氏公祠。


    喻氏是本地大姓,人丁興旺,老寨在錦潭鎮西南一片,民居建得密密麻麻,喻氏公祠就在整個寨子最前頭,祠堂前獨占了一大片空地,空地再往前是一個池塘,右邊則是一座小廟,和公祠形成一個直角。


    這廟裏麵供奉著三尊神像,便是喻氏宗親信奉的三神了。


    喻爭渡他們到達的時候,空地四周已經站滿了人,他們自覺圍成一個半圓,正交頭接耳地在討論,仔細一聽,主要還是為了要不要推掉公祠擴建三神廟的事在battle.


    喻爸爸作為村民代表單獨進了公祠,喻爭渡他們擠到人群前方。


    隻見三神廟和公祠前麵已經備好了香案,香案上除了祭品還有朱砂黃紙,案前擺著一個巨大的香爐,是從三神廟裏請出來的,香爐裏插著一根長達一米,手臂粗細的香。


    香案的後麵,也就是靠著三神廟的那一處,則擺著一張漆成朱紅色的太師椅。


    與普通太師椅不同的是,這張椅子的椅麵、靠背和手扶的地方,隻要是接觸到身體的部分,全部豎著長長的釘子。那釘子約有一指長短,尖的一頭向上,在陽光下閃著寒光。


    喻爭渡和商闕解釋道:“三神廟的同乩扶鸞的時候是裸著半身的,起乩成功之後就會坐到那把釘子椅上,用筆墨和人溝通。”


    這個儀式也是為什麽喻氏宗親會這麽信奉三神的原因,與別處乩童起乩全靠一張嘴說不同,三神廟的同乩是要裸身上釘椅的,那些釘子都是真材實料的鋼釘,隨便摸一下都會流血,沒有神力附身,又怎麽能安坐椅子之上。


    不過喻爭渡在到羅豐工作之前,一直覺得同乩扶鸞隻是某種障眼法而已,現在回想起來,隻能慶幸自己不是那種嘴欠的人,雖然不信,好歹也沒有不敬過。


    商闕嘴角勾起一絲輕蔑,淡淡道:“所謂正神不附身,這麽容易就上人身的,能是什麽正經神仙。”


    喻爭渡:“……你小聲點!”


    他們現在可是被三神的信眾們包圍著!


    果然,四周有不少聽到聲音的父老鄉親轉過頭來,眼睛裏都是怒氣,還有人直接罵出了聲:“哪來的人胡言亂語!”


    喻爭渡默默站得離商闕遠了一點,然後用大家的同款譴責眼神看過去:是他!我是無辜的!


    商闕皺了皺眉,伸手拉了他一把:“站那麽遠幹嘛?”


    喻爭渡:“……”


    行叭,這下父老鄉親們把他也一起譴責進去了。


    過了一會,四周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喻爭渡抬頭望去,就見一群人從公祠裏走了出來,領頭的是一個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後麵是幾個村民代表和宗親會的人,被一群人圍著的,還有一個年輕道士。


    就聽人群中有人道:“那就是彌南來的大師吧,聽說是聃陽觀的高人。”


    “不能吧,這道士也太年輕了?”


    “這你就孤陋寡聞了,據說這位道長非常有天賦,年紀看著小,輩分卻很高,是聃陽觀觀主的師弟來著,修為比觀主還要高。”


    “就是他,聽說特別難請,還是因為喻老先生和聃陽觀的觀主有私交,看在喻老先生的麵子上,才勉強過來的。”


    “那就難怪了。”他們本地擔得起“喻老先生”這個稱呼的,可隻有一個人,是現在宗親會的會長。


    喻爭渡也在給商闕科普領頭那個穿西裝的:“那個就是喻滿江,我們鎮的首富。”


    其實早二十年的時候,喻滿江家裏也隻不過是喻氏一個普通的家庭,後來不知怎麽地,突然間開始走大運,做啥啥成,財富飛快地積累,沒幾年就成了本地富豪,在鄉裏的話語權也跟著水漲船高。


    按照喻滿江的說法,那是因為他誠心信奉三神,多次受到神諭的緣故,而他暴富之後,也果然更加虔誠,每年都給三神廟捐錢,數額不菲,這次要推掉公祠擴建三神廟的起因,也是因為他說自己受到三神托夢。


    就見喻滿江和年輕道士說了幾句話,然後親自進了三神廟,請出一個皮膚黝黑的男人來,那男人赤|裸著上身,前胸和後背用朱砂畫著符籙,這就是三神廟的同乩了。


    同乩走到道士前麵,雙手合十朝他俯了俯身,道士連忙回禮。


    隨後,喻滿江往前一站,朝著空地上的眾人,朗聲說道:“各位父老鄉親,相信大家都知道了,三神前幾日降下神諭,希望我們擴建三神廟,但是喻氏老寨沒有合適的空地,唯一的辦法,就是把公祠給推了,這也是三神親自給的指示。不過目前各家代表的意見不太統一,所以喻老先生專門從彌南請來了聃陽觀的寇道長,等下由同乩請出三神,由寇道長為我們與三神溝通,大家對這個安排沒有意見吧。”


    喻滿江在本地小有威望,安排也算合情合理,大家自然都表示讚同。


    就見那寇道長走到香案前,朝著三神廟的方向躬了躬,口中念了幾句訣,隨後點上香爐裏那柱巨大的香,再衝同乩比了個請的手勢。


    同乩點點頭,繞到香案後方那張釘椅旁邊,開始扶鸞儀式,他一邊念咒一邊抓過幾張黃符,燒成灰撒進仙草水中,之後手中比訣,口中念念有詞:“神靈動降顯神通 ,左邊發動,隨吾轉,右邊發動,跟吾行, 如風隨起舞,為火降焰騰……”


    就聽商闕突然嗤了一聲,語帶譏笑:“你們村就這麽請神的?”


    同乩開始扶鸞之後,整個廣場的人都安靜了下來,於是商闕的聲音就顯得特別突出,所有人順著聲音轉過去。


    商闕整個聲音充滿了鄙夷:“什麽年代了,用的還是那套旁門左道,這神可真不入流?”


    喻爭渡身上的神經繃得緊緊的,他倒是想跟老板劃清界限,但更早的時候老板已經把他拉入了同一陣線。


    果然,人群中有認識他的人就開始斥責起來了:“這不是喻川家的兒子嗎?”


    “你們說什麽呢?竟然當著三神的麵胡說八道,是不是不要命了?”


    “作孽哦,這些年輕人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還有靠得近的人推了他一把:“你趕緊和三神道歉請求寬恕吧,不然三神要生氣的話,你可吃不了兜著走。”


    喻爭渡一時不備,直接被推了出去,一下子暴露在眾目睽睽之下。


    那同乩也停下儀式,陰著臉看過來,道:“剛剛就是你口出妄言?”


    “是我。”商闕長腿一跨,姿態優雅地步出人群。


    喻爭渡當即就不服了:“你怎麽不是被人推出來的?”


    商闕挑了挑眉:“推了,沒推到。”


    他發出一聲嫌棄:“凡人。”


    喻爭渡:“……”


    同乩看著他們兩個,冷冷說道:“如果你們現在跪下和三神請罪的話,我可以考慮替你們求情。”


    商闕傲慢地給了他一個眼神,語氣極其不屑:“怎麽求情?喝符水吸香灰請神法嗎?”


    同乩臉色一黑,冷笑道:“年輕人,你是不是讀書讀傻了,讓什麽唯物科學洗了腦,以為同乩扶鸞隻是迷信活動,等下待我請來三神,你就會知道自己有多天真了。”


    商闕鄙夷:“就你這種旁門左道還說自己不是迷信活動?”


    他話一出,廣場的群眾也不滿了,紛紛出聲譴責,喻滿江也走了過來,看了喻爭渡一眼,麵有怒色,道:“爭渡,你是怎麽回事?我知道你讀書讀得多不相信這個,但專門找人來搗亂可就太不像話了。”


    他說著回頭看了喻爸爸一眼:“喻川,你倒是管管你兒子啊。”


    喻爸爸也沒想到兒子會突然跑出來,他同事還大放厥詞,正是一頭汗,連忙道:“爭渡,你趕緊和三神請罪!”


    喻滿江又去看商闕:“還有你也是,讀了幾年書就以為自己掌握著真理了,真以為同乩請不來神?”


    商闕睥睨著他:“誰說他請不來神了?我說的是,都什麽年代了,請神還用這麽落後的方法,真是可笑。”


    喻滿江一時間沒聽懂,腦門上冒出幾個問號來。


    同乩也是一臉莫名:“你這話什麽意思?”


    商闕冷哼:“你們這神真是跟不上發展,傳句話還要喝符水,坐釘子,真是不拜也罷。”


    同乩簡直出離憤怒,硬壓著怒氣冷冷說道:“怎麽,你們也能?


    ?神?”


    “這還要請?”商闕語氣不屑,望向喻爭渡,“告訴他,現在陰間都是怎麽傳話的?”


    喻爭渡:……老板,你cue我之前,倒是先和我商量一下啊。


    好在他也是見過風浪的人了,順著老板平時的思路想了一下,十分自信地說道:“發短信!”


    商闕:“……”


    他其實是想說直接把那些鬼叫過來打一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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