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依死了。


    死得猝然,死得不明就裏。


    飄蕩數朵純白小花的空間中,倏地浮現一個孩子的身軀,先是枯黃的發,再是小短腿,漸漸清晰凝實。她愕然地睜開眼,仿佛剛從噩夢驚醒。


    她平凡蒼白的臉上,表情複雜,仍驚魂未定。


    “我沒死……”


    她喃喃自語,打量著陌生的環境,將右手放到胸前,感受到心髒規律的跳動,才明悟,悵然地說:“原來是在做夢。”


    她回想起剛才,突生變故,心口傳來劇烈的疼痛,肝髒俱裂,喉嚨痛得發不出任何聲音。


    她的眼前是一頭銀發似雪少年,此時此刻,那張俊美臉上的冷淡終於破滅,表情比自己還要難受,眼角邊閃爍著淚水,都哭出來了。


    他初來乍到,被師兄師弟排擠、她欺負他得最狠的時候,不曾流過淚,沒過一句怨言。


    其實,她早先欺負他,就是為了看到這冰塊臉哭。


    然,兜轉幾何,得以見到時,卻發覺他哭的樣子醜極了。


    ——“哇哦,你死得好慘,我來給你厚葬吼。”


    先聞其聲,後見來人。金發正太不知何時出現到她背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低頭湊她耳邊充滿惡意地說道。


    殷依著實嚇了一大跳,是真的嚇了一跳,她像隻受驚的小兔子,猛地從他身邊跳開,回頭怒目而視,尖聲罵了一句很粗的髒話。


    而後,她意識到什麽,睥睨著金黎黎問道:“喂,撒謊精,你也死啦?嗬嗬活該,叫你嘴欠。”


    “你屍首發黴了,我也不會死。”他吐舌頭做鬼臉回道。


    “哼。”


    殷依心情本來就差,現在氣得夠嗆,索性扭頭懶得理他了。


    這時,一朵白花兀自飄到她麵前,花有七瓣,顏色為無暇的潔白,中端長著明黃的花蕊。


    都說死後的世界開滿了彼岸花,妖嬈豔麗,以絢爛的姿態接引死者。可是,現在的狀況與所聞不太一樣,這裏是一望無際的花海,一片白茫茫的,似有安撫人心之力,站於此地,她的心中沒有想象中那樣不安。


    殷梓伸手抓住了小花,又聽金發傻子說道,“忘說了,歡迎來到我的神域。愚昧的人類。”


    “算你走運,你身後是掌管生命源泉之神·金黎黎。”


    然後,他皺眉思索道:“接近那個女人的人運氣都會變得那麽厲害嘛,可惡,被利用了啊。”


    聽後,殷依隻想嗬嗬一笑。


    演起來沒完沒了是吧?


    都這境地還有心情演?


    你是神那我豈不是王母娘娘,她轉回頭想如此回道,王母娘娘的稱號是生前同師姐喝茶,聽說書人講的。


    既然想演,我陪你演。她正欲斥責這腦子始終不清醒的二貨…


    一陣呼嘯風聲傳來,麵頰癢癢的,殷依眼瞳擴張,湧到嘴邊的話突地咽下。她身後全無男孩蹤影,她的視野被一個龐然大物占據。


    那是一條龍。


    巨大軀體盤踞了空間三分之二,鱗片金光閃閃,精美得像件藝術品,內含無窮法則奧妙。


    壯闊如高山,在這樣高大存在前她像隻渺小的螻蟻,又像滄海一粟,微小得不能再微小。


    它的金色豎瞳不夾雜一絲感情地注視自己,龍須微微晃動,抬起爪子緩緩伸向呆若木雞的女娃。


    殷依怕得不行了,內心瘋狂地想掉頭就跑,卻連視線都不敢移開一絲一毫。這種體驗似曾相識,強大的威壓令人喘不過氣,再感受到時,她好像知道該怎麽形容葉奈棠的眼神了。


    那,根本不是人類會有的眼神,她看著金龍想。


    “轉告那個女人。”它說:“你的時日不多了,約定還作數的話,二月二十二日,把神格交給我。”


    語畢,巨龍用利爪輕點她心口處。


    幾絲金發從她身體裏飄出,她也慢慢從空間消失。


    依舊飄舞著花的空間,金龍翹首凝望上空,仿佛在等待什麽。


    與此同時,另一邊。


    天元宗內,距離庭院不遠處,染滿血的小小身影猛得一顫,她張開眼,隨即被刺眼陽光照得流下生理性淚水。


    她抬起手想擦一下時,發現掌心躺著一朵花。


    “不是夢?”


    尚是懵圈的腦袋瞬間清醒,昏迷前的記憶湧來,她臉色微變,急切地環望四周,尋找洛辰等人的蹤影。


    他們在假山後,仍在對質。殷依小心翼翼地湊近,發現假山背麵堆滿人,熟悉的麵孔和道袍昭告了他們的身份,正是人間蒸發般失蹤的弟子。


    而大長老手裏拎著其中一位師兄,大笑道:“哈哈哈…小侄女,你不是很能打麽?你不是要救他們麽。”


    “快爬起來繼續啊,怎不動了。”


    老者用大手撫磨他脆弱的喉管,語氣猖狂:“你打算見死不救?眼睜睜地看著他身首異處。”


    “哈哈…害死他們的人,是你,是你無能,救不了他們,否則他們也不會死了。”


    被挾持的青年幾欲昏厥,他語不擇言地哭道:“師姐…求求你,救我,我還不想死啊師姐…嗚嗚……”


    “我也不想死……”


    有了人帶頭,後麵那些弟子抑製不住,紛紛麵露驚俱,哀傷地說:“我今年還沒看望過父母,還沒來得及娶媳婦,還有很多事沒做,我不要死。”


    “大長老,放過我們吧,殺生會滋生魔障的啊,您不怕嗎…你需要我什麽我都盡力滿足,隻求換條生路,饒我們一命。”一位年紀稍大的青年強撐道,額頭布滿細密的汗水,相較其它弟子顯得鎮定些。


    “我要的,你們給不起。”


    他不耐道,聲音夾雜真氣,同時,青年嘴角流下了一絲鮮血。


    “殷風劭,放開他們。”


    殷梓推開想扶自己起來的洛辰,搖搖晃晃地起身,握緊長劍,一步一步堅定地朝長老走去。


    “你為什麽這麽做。”她拖著疲倦不堪的身體問道。


    為什麽…為什麽?她想不通。


    父親待他不薄,他用的是最好的資源,大家都尊稱他一聲大長老,結果,換來的竟是這種結局。


    叛出師門後,不馬上殺了自己,而是像貓逗老鼠般折磨她,欣賞她狼狽的樣子。明明,沒人欠他,他為何苦大仇深地以如此陰狠的手段對待別人。


    老者不屑地望著她,沒有回答,揮了揮左手,用法術將她擊回去,故意出言刺激殷梓:“掌門在你這年齡好歹到元嬰境界了,你怎比老子還不經打。”


    “哦,對了,你父親現在不省人事呢,再晚一點就死透了,可你救不了師兄師弟,也救不了他。”


    “夠了。”她伏地上,劍拿不穩了,身體顫抖著。


    “殺了我吧。”


    殷梓放棄打敗他了,金丹和化神的差距就像嬰兒與成年人,挑釁的舉動無疑是班門弄斧,她也是糊塗了才去撼動不可擊破的城牆。


    已經夠了。


    既然大家會死,她也不想獨活。


    “真像條可憐的蟲子,弱者才選擇逃避。”


    他收緊手,正慢慢扭斷那位弟子的脖子,蠱惑道:“來恨我!恨我啊!向我複仇!”


    看到師姐放棄,某些弟子急了。直覺告訴他們,她喪失鬥誌,結束了戰鬥,他們也就失去價值,從而被殷風劭殺掉。


    果不其然,大長老看過來的眼神殺意畢露。


    “…師姐,你不能放棄,快站起來,你想死我不想死啊。”有個把頭深埋胸前的弟子絕望地說。


    隨即,他被身旁的人回懟:“住嘴,怎麽跟師姐說話的,真給天元宗丟臉,咋養出你這麽個膽小鼠輩。”


    更有甚者試圖反抗,攻擊殷風劭:“我今天就是命喪於此,也要讓你……”


    老者頭也沒回,暗自提勁怪,將要觸碰到自己衣角的弟子整個人甩了出去。他陰笑道:“讓我什麽?不入流的渣滓。”


    “……”


    耳邊充斥老者的嘶喊與弟子不甘的哭喊聲,殷梓靈力耗盡,臉色發白,意識逐漸模糊不清。


    昏迷前,她似乎看到一個身影……


    那是一個亭亭玉立的女子,銀色長發及腰,身材清瘦卻不顯柔弱,好生熟悉。


    是誰?


    還未看明白,殷梓便兩眼一黑,體力不支地暈了過去。


    而老者的掐著弟子的手頓住,像有看不見的鎖鏈桎梏住左手,動彈不得。他打量突然出現的藍裙女子,看不出是何修為,有些打退堂鼓。


    “背信棄義,虐殺同門。”


    沒等老者開口詢問,大約二十來歲的女子便側頭微笑,吐露出的每個字都敲在他的心扉。


    女子的容貌清麗至極,她的出場成為焦點,在人群中也是亮眼的存在。


    她的藍瞳閃爍著戲謔,道:“意圖將旁人拐入歧途,罪加一等,實為天理難容。”


    兀地,眾人精神出現錯覺,女子每一句話,驚為天人的美貌,那篤定的模樣,都似天神立下審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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