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民友帶了雞蛋、菜來的, 李朝陽再去割半斤肉,就在這邊廚房做飯。


    蘇盈想過去幫忙,邵老太道:“叫他們倆爺們兒幹,你一個小孩子,不用幹。”


    她又問蘇盈一些事兒, 比如章婆子還有梁美英等。


    她聽蘇盈毫不避諱地說梁美英為了生兒子躲出去, 就知道母女倆關係一般, 也並沒有因為蘇盈對自己親娘不敬而心生不滿,反而很欣賞她這樣有主見。


    “我跟你講, 你不能被人牽著鼻子走,得自己有想法,有主見。”


    外麵李朝陽聽見真是要哭了, 跟別人家孩子這麽說, 讓人家有想法有主見,怎麽到了自己家孩子就巴不得孩子當木偶,隻聽她的?


    邵老太後腦勺長了眼睛一樣,回頭就看到兒子從院子裏走過正往東廂看, 立刻就罵上:“幹什麽,這不是我家?還得監視著我?你拿我當敵特呢?你可別把你那一套拿到家裏來!”


    李朝陽趕緊滾了。


    壯壯嘟了嘟嘴,就跑出去找李朝陽,問打拳的事兒。


    邵老太倒是不管他,還跟蘇盈道:“男孩子就得訓練他幹活, 不能嬌生慣養。好好的爺們兒養壞了, 那還拚死拚活要兒子幹什麽?你娘重男輕女, 以後肯定把你弟弟養壞了。”


    蘇盈:……你怎麽這麽厲害,難道你才是女主?


    邵老太一點都避諱不能談論別人的家事,反而因為和蘇盈投緣,恨不得多教她點什麽。


    “現在你娘對你還好點,因為你是老大,以後她就算表麵對你好,心裏肯定兒子第一位的。到以後你可得自己有點主見,別叫人家忽悠忽悠就犯傻,你看看多少狠心娘為給兒子掙家業賣閨女的?”


    蘇盈:……真是多謝你,幾乎要熱淚盈眶了。


    雖然邵老太一見麵就說這種掏心窩子的話其實很犯忌諱,可這種話兩輩子從來沒有人跟蘇盈說過。她曆經兩世,都是重男輕女入魔的親娘,如果有人在她三觀漸成的年紀能夠說破這種事實,那她就不會對不屬於自己的東西還抱過幻想,導致自己受傷。


    前世她跟著外婆,外婆出於現實的考慮,隻是照顧她,盡可能鍛煉她,並不會跟她講女兒的不是,反而盡量化解。外婆說的最多的是“這個社會逼的”“你娘她也為難,不是真的不要你”等等諸如此類的話。


    而小小的她,總是對親情懷抱著渴望。


    外婆家不是她的家,舅媽排擠她。


    爸媽家不是她的家,姐妹弟弟排擠她。


    她沒有家,沒人跟她很明白地說清楚“你爸媽就是不要你,他們就是不愛你,你死了心別再抱有幻想,沒有人會愛你,你必須自己愛自己”,如果早點有人啟發她,而不是一次次受到冷遇之後才懂,那她起碼可以少傷心一些,早一些明白孤獨對自己的重要性。


    不能改變,就要轉頭尋找新生,人生總歸還是要多看開。


    她現在已經看開,所以不會執著,可以淡定從容地笑看別人折騰。


    我之所以涼薄,是他們不要我,而非我真的不孝。


    那邊李朝陽聽著恨不得趕緊把老太太請走,有你這樣說的嗎?這明明就是搬弄是非好吧,要是人家家長知道,不得找你打架?


    當然,他不怕打架,但是……老太太還能不能好了,別兩天就把新結識的還不算朋友的朋友給嚇走好嗎?


    以往多少人,見了麵她覺得投緣,聊不幾句話就跟人家說掏心窩子的話反而把人嚇到,最後讓人覺得難堪認為老太太有毛病,後來都躲著?


    對人家來說,你畢竟是外人啊,人家血脈相連,打斷骨頭連著筋呢,你挑撥人家家庭關係,人家回過味來,當然要怪你的。


    這是無數過往事實證明的,所以李朝陽很著急。


    那邊東廂屋裏,雪梅看小人書,蘇盈和老太太聊天,她並沒有因為老太太說這種話就覺得冒犯或者被多管閑事,反而還討論一下重男輕女以及父母對兒女謎一樣的偏心問題。


    純學術討論。


    邵老太一副找到知己要敞開聊一百塊錢的架勢,實際卻對小姑娘充滿了試探和考察,她覺得這丫頭真的不簡單,不像個八/九歲的小孩子,倒像個勘破人生百味的方外之人,可偏偏又對未來人生充滿了激情。


    比如說雖然她對家人沒多少感情,但跟小朋友關係好得很,對未來開店、賺錢、開公司都有很明晰的規劃。


    這根本就不是一個普通小孩子能做的,就算大人,現在有幾個能做?


    邵老太是徹底被勾起好奇心。


    她倒是想看看這孩子能堅持幾天才被她嚇跑。


    那邊廚房裏,傅民友幫著李朝陽做飯。


    李朝陽從小練出來的廚藝,洗菜切菜幹脆利索,那刀功看得傅民友直驚呼,引得壯壯忍不住小手跟著比劃。


    刀功好,廚藝更好。


    醬爆茄子、清炒絲瓜、糖醋排骨、拔絲地瓜、韭菜炒蛋、酸辣土豆絲……滿滿當當一大桌子菜,在蘇盈看來比飯店做的還要色香味俱全。


    就算放在後世,這樣正直溫和、健康俊朗、體貼能幹,抗得了槍顛得了勺的男人也少見,絕對做老公的不二人選。


    如果不是自己穿越的身體太小,她絕對會想辦法變成他的家屬!


    這一頓飯吃得賓主盡歡,姐弟倆沒顧得上掐架,老娘也沒顧得上罵兒子,氣氛融洽得讓鄰居們懷疑是假的。


    吃過飯以後,邵老太繼續和蘇盈探討人生哲學,壯壯則逮著機會和李朝陽請教,傅民友默默地收拾碗筷洗刷,雪梅則一邊看小人書一邊偷聽那倆人談論天書。


    壯壯拉著喝了小酒的李朝陽,小聲道:“叔兒,你娘……為啥老罵你啊,是你不乖嗎?我娘從來不罵我,都誇我乖寶貝呢。”


    李朝陽一臉苦笑,摸摸壯壯的頭,“你小,還不懂大人的事兒。”


    壯壯嗤了一聲,“大人有什麽事兒?不就是下地磨洋工,散工吹牛皮、生兒子、罵幹部、眼紅鄰居?”


    李朝陽:!?…………!!!


    “那個……壯壯,你、哪裏學來這些話,小孩子不要亂說。”李朝陽感覺自己真是開了眼見到世麵,這幾個孩子個頂個的不一般。


    “村裏人說的啊,那你呢?你娘為什麽罵你?你不乖?”壯壯堅持要答案。


    小姐姐說了,人品不好的不能交,哪怕他很厲害會功夫,自己也不能眼饞。


    李朝陽撓撓頭,很認真地想了想。


    其實他娘對他沒有大矛盾,不過是總想讓他退伍回家,而他根本沒法退伍,他想把她接出去,她卻打死也不想離開老房子。一開始也就是互相說,結果每一次誰都不讓步,最後就鬧僵了。


    他隻要說讓老太太跟著他去城裏,必定惹她怒罵,最後他幹脆不說。可不說也不行,她也要罵,直接發展成看見他就罵,看不見他就寫信打電報追著罵。


    有一次他出任務,定期給她發的信被戰友忘寄,結果她一天發一封電報給他,第一封隻有一個字:“滾!”第二封也隻有一個字:“蛋!”直到他回來趕緊給她發電報解釋,緊接著寫信,連同之前忘寄的信加上戰友的致歉信一起寄回來自證清白。


    結果她並沒有回信,隻是停止發電報罵他而已。


    想到這個,李朝陽真是無奈得很。


    部隊需要他,組織需要他,他總不能自己說退伍就退伍吧。


    而且他的隊員們也需要他啊。


    雖然,不知道哪一天他真的會犧牲。


    可任務總要有人去做,那誰又是應該犧牲的呢


    壯壯感覺到他的悲傷,小手拉著他的大手,拍拍他的手背,一本正經地安慰道:“叔叔你別難過,我小姐姐會幫你照顧邵奶奶的,她可會講故事聊天,一定會哄得邵奶奶每天笑哈哈的。到時候,可能你親娘就把你給忘了,最喜歡我盈盈姐姐呢。”


    李朝陽被他逗笑了,“那敢情兒好,你放心,你們盡管討我親娘喜歡,我不會吃醋的。相反,我還得獎勵你們呢。”


    壯壯立刻道:“那你教我打拳吧,就當獎勵。”


    李朝陽覺得心情從沒有這樣好過,一把將壯壯拎起來,單手舉高高,再一丟,直接丟高三尺,落下來的時候再接住。


    他看壯壯不但不害怕,反而一臉興奮,滿臉都寫著這麽厲害快教我!


    李朝陽道:“要想練拳,首先要有健康的體魄,注意鍛煉身體,每天正經吃飯,多吃蔬菜水果瘦肉少吃糖!”


    多吃水果蔬菜,這個沒問題。


    可是為什麽要少吃糖?


    爸媽、盈盈姐都讓他少吃糖,他們說吃糖會壞牙。


    解放軍叔叔也讓少吃糖。


    “為什麽?糖不好嗎?”


    李朝陽笑道:“糖當然好啊,身體不能缺少糖,可是你吃的飯菜水果裏麵已經含有足夠甚至超量的糖,如果你額外再吃很多糖,就會破壞你的身體營養,會讓你身體缺鈣,到時候長不高,沒有力氣。”


    他曲起胳膊,拍拍自己的肱二頭肌,“看看,鐵一樣的,你想不想要?”


    “想!”壯壯回答得很響亮。


    “那就先跟著我背幾條必須知道的規矩。”李朝陽牽著他的手去了正屋。


    堂屋的八仙桌上擺著文房四寶。


    他先磨墨,然後提筆蘸墨,寫下四個蒼勁的大字:正、忍、思、靜。


    寫的是繁體字,壯壯不能全認識,就好奇地瞅。


    李朝陽念了一遍,然後給他講,“正,就是要你正直公正,不懼邪惡;忍就是要你忍受磨練枯燥以及挑釁;思,就是要你多思考多冥思;靜,就是要你動如風,靜如鬆,心如止水。”


    壯壯雖然暫時不能全部理解,卻一遍就記住,大聲複述一遍,“我會認真學習的。”


    李朝陽笑了笑,小孩子就是好糊弄,他不過是過把先生的癮而已,自己也根本做不到這麽多。哈哈。


    他又給壯壯講一些日常要注意的,比如說坐立行走,都要有自己的姿勢和氣質,不能塌腰駝背,不可以東倒西歪,要有精氣神。每天還要早睡早起,保持最旺盛的精力,冬練三九夏練三伏,一早就要起來跑步等等。


    壯壯聽得津津有味,並沒有因為李朝陽敷衍他而退卻。


    李朝陽也是驚異得很,一般孩子想學打拳,基本在一開始背誦念書寫毛筆字的時候就打退堂鼓,再有堅持一些的,也在日常跑步蹲馬步中退卻,很少有人能堅持下來。


    畢竟小孩子喜歡的是出拳時候的風光,而不是學拳時候的辛苦。


    大部分都會在跑步的磨練中退卻的,他覺得壯壯也不例外。


    吃過飯,傅民友就想帶著孩子告辭,他得回家拿錢,回來跟李朝陽簽租房協議付房租。


    邵老太道:“你家去拾掇,讓孩子在這裏玩兒唄,你看他們多樂意在這裏耍。”


    傅民友看看蘇盈,她點點頭,他就同意。


    “那可多麻煩大娘和朝陽照顧。”


    李朝陽笑道:“傅大哥你不要客氣,以後咱們也是一個屋簷下的。”


    傅民友回去找章老太一起準備,蘇盈則領著雪梅和壯壯留下。


    壯壯跟著李朝陽,蘇盈和雪梅跟著邵老太去南屋參觀一下,看看到時候怎麽改才適合做代銷社。


    南屋沒有炕,空著,到時候隻需要做貨架子就可以。


    因為南屋前空地很大,還可以在南邊屋簷下搭棚子出去,在外麵擺活搞促銷活動。


    這個蘇盈看一下就有一個初步的規劃,為節省資金,也沒有必要將貨架一次到位,可以先用替代品。


    反正她記住貨物的位置就好。


    談妥以後,後麵簽訂協議這些就簡單。


    為表正式,李朝陽請了公社的幹部做公證人。


    而傅民友來的時候也把章老太推過來,兩人一起簽訂租房協議。


    簽完以後,李朝陽暫時搬到正屋去住,把東廂的炕空出來給章老太和蘇盈住,傅民友有需要的時候可以住在東廂或者南屋。


    雪梅一聽蘇盈搬來這裏住,她也很想跟著來,但她還要在家裏幫著娘做飯收拾家務,不能出來,所以雖然想也沒有吭聲。


    壯壯卻不管,他要跟著李朝陽練拳,他毫不猶豫地跟傅民友要求住下來。


    “爸,你和我媽還有嫲嫲說,我要學打拳,就和少林寺一樣的不能隨便回家,讓她和嫲嫲別想我啊。”


    傅民友倒是沒意見,他很欣賞李朝陽,覺得兒子如果真能跟著學點什麽,那也是受益無窮的,這樣的好事求都求不來呢,人家李朝陽樂意,他自然不能拖兒子後腿。


    至於老母親和妻子那裏,他去做說客。


    因為要回家收拾東西把鋪蓋衣物等家什兒帶過來,所以蘇盈就先和章老太家去,收拾好明天坐車過來。


    最後壯壯一個人留在李朝陽這裏住下。


    “盈盈姐,你別忘把我的手箱帶過來啊。”壯壯殷殷叮囑。


    蘇盈笑著答應,“你放心吧,忘不了。”


    手箱是當地的一種俗稱,就是中等大小的木箱子,一般閨女出嫁的時候娘家陪送一對,出嫁那天和花棉被一起送過來,新媳婦坐炕,手箱裏裝滿花生、棋子豆等零嘴,專門散給來鬧新婦的。


    估計全村也就壯壯這個孩子,能把他嫲嫲的一個嫁妝箱子要來裝他那些零七雜八的東西。


    *


    回家以後,章老太收拾家什兒,蘇盈則先去傅家幫壯壯收拾東西。


    他的衣服和被褥,小人書、畫片、攢的糖紙、捏的小泥人、泥塑老虎、文具等等,滿登登的居然也有一箱子呢。


    看她收拾東西,雪梅難掩失落之情,卻也不說什麽,而是默默地做家務。


    蘇盈收拾好以後,悄悄地對雪梅道:“等我安頓好,回頭跟叔兒和嬸子說,讓你也去代銷社幫忙,那麽多貨,我和嫲嫲可點不過來呢。”


    聞言雪梅眼睛一亮,“嫚嫚,真的嗎?我也能去?”


    蘇盈溫柔一笑,“當然。”


    雪梅高興道:“那咱倆還一個被窩。”


    蘇盈笑了笑,“行。”


    她又回家收拾自己的東西,她自己沒多少,無非就是兩件衣服,主要是幫嫲嫲收拾。


    鋪蓋、衣物、編草貨的工具、針頭線腦等等。主要是章老太的小木匣子,還要帶一些糧食、餐具等。


    蘇向東從外麵耍回來,見狀驚訝道:“娘,嫚嫚,你倆這是幹啥呢?”


    章婆子瞥了他一眼,“散夥,不是說過嗎,你聾?”


    “哎呀我的娘哎,你就別逗悶子了,說著玩的還當真啊。”蘇向東苦著臉,卻又不知道怎麽勸。


    章婆子哼了一聲,“你爹呢。”


    蘇向東支支吾吾道:“在外麵下五福棋呢。”


    章婆子怎麽會不了解自己兒子,聽他這樣就可疑,“東子,你現在跟娘沒一句實話。”


    蘇向東忙道:“娘,我可沒有啊,我最孝順的,誰要是不孝順,老天爺打雷……”


    “你快拉倒吧。”章婆子不稀罕理他。


    蘇向東這才道:“俺爹去看看嫚嫚娘,她……再有倆月……”


    “滾滾滾!”章婆子不愛聽,“滾一邊去,別害事。”


    蘇向東委屈得比竇娥還冤。


    他對一邊默默收拾東西的蘇盈道:“嫚嫚,你們不要爹了啊。”


    蘇盈懶得理他,即將離開這些蠢貨,她要和嫲嫲去過新生活,想想就幸福開心!哈哈,誰管你啊,你就和你的便宜兒子過一輩子吧。


    祝你幸福,祝您們都幸福,待你們雞飛狗跳雞毛滿地,我自會鞭炮齊鳴替你們慶祝。


    等第二天一早傅民友就去隊裏借了一輛騾車,要把章老太的東西拉去李家。


    他還得拉一部分工具、木頭、貨物去,到時候請一個熟人木匠,做一批貨架出來。同時,章婆子也得把找婦女們做布娃娃的活兒提上日程,因為過幾天他預定的絨布、棉襯布等就要到貨,得提前安排下去。


    所以時間還是很緊張的。


    蘇盈跟著嫲嫲坐上大車,章婆子讓二嫚兒也跟著,二嫚兒很猶豫,她有些害怕。


    章婆子氣道:“你怕什麽,有嫲嫲和姐姐呢。”


    二嫚兒聲如蚊蚋:“俺娘……”娘不打姐姐,要是自己走了不在家做飯,娘該打她。


    她不敢。


    章婆子看她那畏畏縮縮的樣子,就逼著她上車跟著自己去公社住。


    傅民友負責趕車。


    剛走到村口的時候,老蘇頭從後麵衝過來,喊道:“停下,停下,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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