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久必分》/春溪笛曉


    第二十四章


    邵榮走了, 俞舟靠著門緩緩蹲下, 伸手環住自己的膝蓋。


    每次都是這樣,他總是能把事情弄得很糟糕, 什麽事都做不好。


    俞舟剛把臉埋進手臂裏, 胖胖就跑過來用毛茸茸的腦袋拱了拱他, 又伸出舌頭舔他手肘。


    俞舟抬起頭,對上胖胖烏溜溜的眼睛。胖胖不會說話, 大概感覺俞舟不開心, 昂起腦袋朝他汪嗚汪嗚地低叫。


    俞舟把胖胖抱進懷裏,起身給它喂了點吃的。他在沙發上坐了一會兒, 收拾收拾,牽著胖胖出門,打車回原來的小區。


    這一次,邵榮肯定不會再來找他了。


    邵榮給的房子他不能再住,但是胖胖不能沒人照顧,他、他先帶走好了。


    俞舟回到原來的小區, 才九點多,還不算太晚, 晚上出去跳廣場舞的老伯老太陸陸續續回來。


    俞舟一向很有老人緣,見到俞舟老伯老太們都頗為驚奇,這個說:“小俞最近去哪了?都沒看到人了!”那個說:“我孫子天天往你那樓道覷, 賊惦記著你做的小餅幹!”再有就是說:“小俞養狗了?這狗兒看著可真機靈啊!”


    俞舟一一應了, 抱著胖胖回了家。小半年沒人住, 家裏免不了積塵, 俞舟放下胖胖裏裏外外打理一遍,終於累了,躺床上沉沉入睡。


    胖胖在床邊走了一圈,最終選擇躺在床邊的地毯上趴下睡覺。


    邵榮不再出現的人生變得很平靜,一切像是靜止了一樣,再也沒有任何波瀾。俞舟每天準時上班,跟程霖他們練練曲子。


    五四晚會的日期並不是五月四號,因為學生五月一日就放假了,所以日子定在四月三十號晚上。


    最後一次彩排之後,程霖私底下和俞舟開玩笑:“俞哥,邵哥不會再來給你送花吧?聽說這次晚會我們學校要搞網上直播來著,邵哥再來這麽一手的話你們可真的要紅了。”


    小孩子最好收買,自從俞舟把邵榮給的演唱會門票拿給程霖幾人,程霖他們對邵榮的稱呼就升級為邵哥。


    “不會。”俞舟說。


    “你已經和邵哥商量好讓他別過來嗎?”程霖好奇。


    “不是。”俞舟頓了頓,老實地說,“我們分手了。”


    程霖一下子沒聲了。


    過了好一會兒,程霖才回過神來,不敢置信地說:“分手了?怎麽就分手了?”


    俞舟嘴唇動了又動,終歸沒說出話來。


    他與邵榮之間的種種陰差陽錯,都不能和別人說起。


    真的要說的話,那就是他太膽小又太貪心,軟弱怕事、優柔寡斷,沒法及時把該說的話說出口,該講明白的事講明白。


    邵榮是該生他的氣,是他貪戀邵榮給的陪伴、貪戀邵榮家裏人給的關心。


    程霖見俞舟神色微黯,知道自己問了不該問的問題,頓時不再開口。他隻是有些慚愧,俞舟一向都不多話,他竟沒發現俞舟和邵榮出了感情危機——甚至還分了手。


    俞舟在地鐵站口和程霖分別,擠上地鐵回家。已經過了上下班高峰期,地鐵裏空蕩蕩的,俞舟坐在座位上看著自己映在窗上的影子,微微出神。


    這樣的生活,和以前其實沒什麽不同,邵榮也不是總會過來。


    一切都還和平時一樣。


    俞舟安安靜靜地坐著,腦海裏不知怎地浮現許多年前的一幕幕。


    那時候他其實膽子也小,決心要和齊明熠在一起也掙紮了很久。


    齊明熠說想要離開,想要到外麵去做自己的音樂,俞舟想了很久才敢答應,心裏卻覺得他們還太小了。


    世界那麽大,他們才那麽小,他們能不能活成自己想要的樣子?但看著齊明熠明亮的眼睛,他忽然有了莫大的勇氣,點頭答應兩個人一起走。


    結果,結果齊明熠出事了。


    齊明熠出車禍昏迷了小半個月才終於醒來。他見不到人,他們說齊明熠不記得他了,讓他不要再來。他不信,在齊明熠出院時追上去,齊明熠卻一臉奇怪地看著他。


    那是看陌生人的眼神。


    齊明熠和家裏人走了,他母親也找了過來。他母親扇了他一記耳光,問他是不是要害死所有人才甘心。


    他的繼父還要在齊明熠爸爸手下做事,他弟弟還要在他們學校讀書。


    他母親哭著罵他:“我怎麽就生了你這麽個丟人現眼的兒子!”


    人畢竟不能隻為自己活著。


    他本就不是在父母的期待下出生的,他的存在對他們來說一直等同於累贅和負擔。


    他不能再給他們惹麻煩。


    俞舟轉學了,轉回了從小生活的小鎮上。


    小鎮上的人什麽都不知道,對他還是一樣親切友好。


    開學已經是高三,學習任務很緊,他沒有時間想太多,什麽愛情、什麽自由和追求,都是遙不可及的東西,他得先學會怎麽靠自己好好地活下去。


    俞舟下了地鐵回到家,還沒開門,就聽到胖胖在裏頭輕輕地撓門。


    俞舟啪地把燈打開,明亮的燈光傾瀉而下,驅走了一室黑暗。


    俞舟把胖胖抱起來和它親密地蹭了幾下,眼裏終於染上一絲笑意:“胖胖乖,我去給你做吃的。”


    能像現在這樣平平靜靜地活著,做著普普通通的工作,交上三兩個相處起來很輕鬆的朋友,已經是很幸運的事情。


    ……


    另一邊,邵榮開車回到家,臉色不怎麽好。邵媽見他又是一個人過來,劈頭蓋臉地問:“小舟呢?不是叫你把人一起帶回來嗎?”


    帶個屁!邵榮臉色死沉死沉,壓根不想搭理邵媽。


    邵媽察言觀色,發現不對頭,立刻板起臉說:“你不是把我兒媳婦給作沒了吧?你能不能收收你的臭脾氣?就你這樣的,有誰能忍你?快去把人給我哄回來,該認錯認錯,該道歉道歉!”邵媽當了半輩子女強人,也就在麵對俞舟時有過點慈母範兒,對兩個兒子她一向嚴厲又不留情。


    被邵媽不分青紅皂白地一教訓,邵榮爆發了:“憑什麽讓我認錯?!”


    那家夥拿他當別人的替代品,一騙騙他兩年,這還成了他的錯不成?


    那家夥倒好,不乖乖認錯道歉就算了,他冷靜下來回去一看,嗬,人不見了,狗也不見了,一看就是帶著狗兒子跑了!


    媽的,他邵榮就沒受過這樣的氣!


    從小到大誰招惹了他不是夾著尾巴來向他認錯求饒?!


    邵媽見邵榮還敢對自己吼了起來,知道這回不是小情侶玩情趣,是真出了問題。


    邵媽難得地想當個知心媽媽,示意邵榮坐下,語氣和緩地問:“你真不想和小舟過下去了?”


    邵榮不吭聲。


    這事他還沒想好。


    要這麽分了,他怎麽都不樂意。俞舟招惹了他還想拍拍屁股走人,沒門!


    可要他主動去找人,邵榮更不樂意,做了這樣的事還敢跑,真是有能耐了!


    邵媽一見邵榮這模樣,明白了,這是想等人俞舟來求和服軟。


    邵媽說:“感情這種事,我沒資格說你,也教不了你什麽。”她說話直擊邵榮要害,“不過你得想清楚要是就這麽分開了你會不會後悔。小舟這孩子,脾氣軟,心也軟。和你在一起的時候他不會三心兩意,就算別人對他有那心思他也會拒絕,分開以後可不同了,他那性子,別人追得緊一點就不好意思拒絕——到那時候你再後悔可就晚了。”


    邵媽這麽一說,邵榮頓時警醒。


    他驀然想起暑假時齊明熠得來這邊開演唱會呢,那個經紀人前段時間會找上俞舟,是不是代表齊明熠也提前過來了?


    要是這兩人見上麵,會不會來個舊情複燃?


    一想到這個可能性,邵榮立刻火冒三丈。


    敢情是急著和他分手,好名正言順地和舊情人見麵!


    “我有事,先走了!”邵榮對邵媽說了句,風風火火地出了門。


    邵家老大不知什麽時候出現在一旁,邵榮走了他才坐下,端著他那張酷似他父親的麵孔問:“媽,你真這麽喜歡那小孩?我以為你會更喜歡鬱言。”


    邵媽一頓,看著邵家老大說:“你像你父親,從來不用我操心。可你弟弟不一樣,我想他活得開心點。鬱家那孩子很優秀,也很聰明,可以輕鬆應對任何場麵。但是你弟弟對他更多的是征服欲,較勁贏了,也就那樣了。俞舟不一樣。小舟那孩子能給他的東西,是我們都給不了的。”


    那些柔軟的、溫暖的感情,他們都給不了也教不了,因為他們也不曾擁有過。


    邵榮不知道邵媽與他哥的對話,他開車出了門,越想越氣。他把騷包的跑車呼嘯著開進俞舟住的小區,熟門熟路地往樓下的空地上一停,拿著鑰匙上樓。


    在電梯裏,邵榮遇到了住在俞舟樓上的老頭兒。老頭兒見了他,熱絡地打招呼:“小夥子,小俞才剛回來沒幾天,你又過來了,你們感情可真好啊!”


    邵榮硬梆梆地回了句:“好個屁。”


    老頭兒不吭聲了。


    到了俞舟所在的樓層,邵榮出了電梯,耳尖地聽到老頭兒在那嘀咕“脾氣這麽大,小俞咋認識這麽個朋友”。


    邵榮氣得要死,哐啷哐啷地掏出鑰匙,泄憤般戳進鑰匙孔裏。


    喀啦一聲,門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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