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久必分》/春溪笛曉


    第二十章


    邵榮很快發現俞舟變得忙碌起來,傍晚和程霖那群小屁孩一起玩樂隊,周末要去學駕照。提到這個邵榮就覺得驚奇,俞舟居然連駕照都沒有,怪不得給車的時候他怎麽都不要。


    發現俞舟這個分手新招數,邵榮也不急,時不時直接去學校或者駕校搞突襲。邵榮一點都不掩藏自己和俞舟的關係,漸漸地學校同事和駕校同學們都發現他與邵榮很不一般。


    就連學校領導也暗中關心過俞舟:小俞你與邵董關係可真好啊。


    俞舟不知道該怎麽回應才好。邵榮沒打算接他爸或他媽的班,早早就出來單幹,別人提起他時越來越少將他稱為“邵正飛的兒子”,大多都稱為他“邵董”。市裏排得上號的青年企業家裏頭他最有名。


    有時俞舟都覺得外人口裏的邵榮和他認識的邵榮不是同一個人。可從某種方麵來說,邵榮又和別人口裏的“邵董”很像,比如他現在這種堂而皇之宣布主權的行為。


    同樣是喜歡同性,同樣是不為大多數人接受的性向,由邵榮做出來卻那麽地順理成章。連周圍的人看出他與邵榮的關係時,態度都和俞舟預想中很不一樣。


    甚至還有領導暗示過俞舟,想看看他能不能幫忙牽個線。


    俞舟裝作沒聽懂,心裏卻想,明明是一樣的事,為什麽會有完全不同的態度。


    是因為許多人的想法逐漸變了,還是因為邵榮足夠強悍,所以可以做所有自己想做的事?


    轉眼到了四月中旬,天氣漸漸轉熱,校道兩旁的闊葉榕撒下濃濃綠蔭。俞舟與程霖他們已經磨合得很好,不僅把五四晚會的曲子練得滾瓜爛熟,還練習了幾首別的曲子。


    程霖說:“明年我們初三了,很多課餘活動都不能再參加,我想弄個小音樂會。”學校裏另一個樂隊的主唱因為找人打程霖轉學了,十八中隻剩程霖一個小樂隊。


    程霖念頭一動,怎麽都壓不下去了。既然不想後悔,那他想盡量留下足夠多的美好回憶。反正也不是什麽正經音樂會,程霖托班主任楚恩幫忙借了小禮堂,用學校廣播打了個廣告,晚上便把活動室裏的家夥都搬了過去。


    傍晚邵榮給俞舟打電話,說要過去他那邊。俞舟還是第一次參加這種腦袋一熱弄出來的額外活動,心裏有點忐忑又有點期待,他老實對邵榮說:“今晚我們要在學校弄個小音樂會,可能要晚一些回去。”


    “喲,還開起音樂會來了?”邵榮越發覺得俞舟改變很大。換了以前,俞舟怎麽都不會參與這種事的吧?


    俞舟這段時間拒絕了邵榮很多次,每次都多少帶著點故意的成分,輪到這次真的臨時有事反倒覺得不好意思。他軟軟地邀請:“你、你要過來看看嗎?不過到時台下都是學生,你要是不想來就算了。”


    “想,怎麽會不想。”邵榮說,“寶貝,我可想你了。”


    俞舟耳根一紅,大著膽子掛了電話。邵榮這個人什麽話都能輕輕鬆鬆說出口,不管是惡言惡語還是甜言蜜語,對他來說都不是什麽稀奇的東西,他想說就能說——都不必當真的,他隻是隨口說一句而已。


    邵榮要過來,俞舟有些緊張了。好在這不是什麽真音樂會,十幾歲的男生們湊一起玩玩而已。程霖和高正在學生之中頗有些人氣,光是廣播打一下廣告,晚上過來捧場的學生就挺多,小禮堂都滿了大半。


    俞舟摸到吉他,別的東西都忘了。從小到大他就是這樣的性格,做事之前忐忑不安,一點小事都能讓他緊張半天,可一旦告訴他要做什麽,他會立刻全心投入進去,不讓自己有半點雜念。


    “音樂會”開始,俞舟甚至沒能分神去注意邵榮什麽時候到的。直至最後一曲彈完,俞舟才看到最後一排站起來朝著他鼓掌的邵榮。


    邵榮不知什麽時候帶了束白玫瑰過來,在掌聲還沒停歇時就走到了前麵,把捧著的花塞給俞舟。


    學生們“哇”地一聲,紛紛哄鬧起來。


    俞舟怕在學校惹出什麽亂子來,忙拉著邵榮往後台跑,丟下程霖他們溜走了。邵榮任由俞舟拖著他走了一段路,兩個人走進了路燈昏暗的林蔭道裏。


    邵榮定住不動了。他拉著俞舟把他抵在路燈下,目光落到俞舟那張在燈下顯得分外俊秀的臉上。


    俞舟緊張地抱緊懷裏的白玫瑰,感覺馥鬱的花香湧向鼻端,把他整個人弄得暈陶陶的。


    邵榮逼他把腦袋抬起一些,湊近親他的唇。


    俞舟由著他親了一會兒,才結結巴巴地說:“花、花要被壓壞了。”


    邵榮笑睨著他。


    俞舟小心翼翼地抱著花和邵榮一起走回家。


    這是俞舟第一次收到花。


    夜風徐徐吹來,總是把花香吹進俞舟鼻子裏,香香的,讓俞舟有些無法思考。


    俞舟甚至在想,如果他們早一點認識就好了。


    十幾歲時的邵榮,一定也像現在這樣活得肆意飛揚,永遠不會被別人的目光、別人的看法左右。


    意識到自己在想什麽,俞舟的心猛地顫了顫。不該是這樣的,他不該這樣想。


    軟弱的是他、愛逃避的是他、不敢爭取不敢麵對的是他,哪怕早早認識了邵榮,一切也不會有什麽不同。


    那個人——


    那個人也很好很好。


    能遇到這麽多很好很好的人,對他來說已經很幸運了。


    俞舟和邵榮一起回到家,找出花瓶認認真真地把白玫瑰插到裏麵。


    透明的玻璃花瓶簡簡單單,沒有太多花樣,配上開得正盛的白玫瑰卻意外地適合。明明隻是多了一束花、多了一點香,感覺卻和平時大不相同。


    邵榮也覺得俞舟和平時有些不一樣,尤其是在床上。


    這天晚上俞舟比平時放開了很多,簡直讓邵榮覺得俞舟想勾著他死在他身上。饜足之後,邵榮親了親俞舟滲著薄汗的後頸,把俞舟抱去清理身體。


    俞舟因為難得的主動而累得不行,才衝完澡已經窩在邵榮懷裏睡著了。


    邵榮摟著他思考俞舟為什麽突然開竅了,想來想去,想到了那束他隨手帶去的花。一束花就把他收買了嗎?


    邵榮湊近親俞舟薄紅的耳根,說:“世界上怎麽會有你這麽好哄的人呢?你還是乖乖待在我身邊好了,免得別人對你騙身又騙心。”自言自語般說完,邵榮看著俞舟笑了起來。


    這隻小兔子是他的。


    ……


    開過那麽一個“小型音樂會”之後,沒事往校醫室晃悠的人漸漸多了起來。程霖平時就常往校醫室跑,第二天更是直接在信息課期間溜到校醫室,對俞舟提出譴責:“我們是想玩音樂的,結果俞哥你和那家夥鬧了這麽一出,大夥都討論你們去了。”


    俞舟遲疑了一下,問道:“其他人……不會覺得反感嗎?”


    “你以為現在是什麽時代?”程霖說,“現在的男孩子相互之間開這方麵的玩笑很正常,女孩子更不用說了,要是你們真的是一對兒,她們可能會比你還激動。我和高正都被她們背後討論過,有次高正不知怎麽聽到了,臉黑得跟鍋底似的。他也挺倒黴啊,喜歡的女孩子特別喜歡這方麵的東西,是傳播他和我的‘兄弟情’的主力軍——要不然他也不會和我鬧成那樣。”


    俞舟確實和時代有點脫節。上回邵榮和他說“流浪夫夫”上熱搜,他上去搜了搜,沒搜到什麽東西,對那次風波沒什麽直觀印象,甚至覺得也就是幾個好事的家夥在起哄。


    程霖和俞舟說起另一件事:“暑假t神要來我們這邊開演唱會,票已經開始預售了,我和其他人商量著一起去看呢,俞哥你要不要一起去啊?”


    俞舟一怔。


    程霖見俞舟這模樣,以為他不知道t神是誰,立刻給他科普:“我以為俞哥你好歹關注一下樂壇的消息呢!t神前幾年在國外發展,是第一個拿到美國音樂金獎的華裔,他還是創作型歌手,風格多元化得很。”程霖顯然是那位t神的迷弟,“前兩年他為了尋找靈感,冒充戰地記者深入交戰區,可把很多人給嚇死了!那一年年底,他就出了那首包攬所有榜單榜首的代表作。他的演唱會行程一敲定,那幾天的高鐵票和飛機票都快預訂光了!現在演唱會的票是分批預售的,每天不知道多少人蹲點等著搶呢。”


    俞舟說:“我再看看。”


    程霖也沒勉強,隻是千叮萬囑讓俞舟一定要去聽聽t神的歌,不聽絕對會後悔一輩子。


    程霖接下來還有主科的課要上,不得不趕回去上課,校醫室隻剩下俞舟一個人。


    俞舟安靜地坐了一會兒,打開網頁搜索t神,頁麵上很快跳出無數相關信息,他的歌、他的百科、他的新聞,滿滿當當地填滿俞舟的視野。在所有消息的最前麵,一張照片占據了大半個搜索結果頁麵。


    那是個相當出色的男人,他年紀也才二十八~九歲,看著卻有股曆經無數世事的滄桑。照片拍的是他的側臉,他有著幽邃的眼,英挺的鼻,偏薄的唇,英俊出眾到叫人移不開眼。


    俞舟手指僵僵地按下播放鍵,攝人心神的曲調從耳機裏傾瀉而出。十年時光,足以讓一顆本就璀璨奪目的鑽石綻放出最迷人的光彩。


    真好。


    他走到了他想要到達的地方。


    ……


    到了周末,邵榮被叫出去聚會,他有個狐朋狗友這幾年在玩娛樂這一塊,各種演唱會音樂會的票都大方地免費甩給其他人。


    邵榮一到,就有人放出一張印著側臉的海報擠兌他:“榮哥你看,你什麽時候出道了?居然瞞著我們,不厚道啊!”


    邵榮抬眼一看,喲,還真挺像。邵榮一向對娛樂圈沒什麽興趣,懶洋洋地坐下問:“這誰啊?”


    損友們損他:“t神啊,這你都不認識,山頂洞人吧?”


    邵榮興趣缺缺:“好好的中國人,就不能叫個中文名嗎?叫什麽t神,中不中洋不洋的,不倫不類。”


    “人家叫齊明熠,創作型音樂家,藝術水平高得很,還能兼顧商業價值,他的音樂叫好又叫座,不少人都稱他為‘奇跡之手’,什麽題材的音樂到了他手裏都能化腐朽為神奇,變成所有排行榜上名列前茅的暢銷金曲。”


    “哦。”邵榮應了一聲,表示自己知道了。


    盡管其他人把這側臉長得和他挺像的家夥誇得天花亂墜,邵榮還是直覺地不喜歡這個所謂的創作型音樂家。他一向沒什麽藝術細胞,對音樂的喜愛也僅止於隨便欣賞欣賞的層次,不管這齊明熠有多了不起對他而言都不算什麽。


    見邵榮這反應,其他人都放棄再往下講。那搞娛樂公司的人最懂怎麽讓邵榮感興趣:“上回我看嫂子吉他彈得很不錯,嫂子應該很喜歡音樂吧?榮哥你也拿兩張票回去和嫂子一起去聽聽看?”


    聽他這麽說,邵榮才伸手接了票揣進兜裏。他想到拉俞舟玩樂隊的那幾個小屁孩,又提了句:“多給我來幾張,”他想了想,報了個準確數目,“多弄六張吧。”


    邵榮開了口,八張票自然都歸他了。聚會散了之後,邵榮帶著票去了俞舟那邊。


    俞舟正放著教程在做烘焙,做的是填滿鮮花餡的美味鮮花餅。


    眼下是春天,各種花開得正盛,俞舟報的駕校那邊正好有個食用花卉基地,俞舟去弄了不少適合做餡料的花兒回來。


    邵榮聞到滿屋子花香,鼻子抽動了一下,忍不住打了個噴嚏。俞舟聽到動靜,從廚房裏出來看他。


    俞舟一直在廚房忙活,身上係著可愛的小熊圍裙,瞧著像個大小孩一樣。


    邵榮上去把人圈到懷裏,往俞舟懷裏嗅了嗅,笑著說:“這麽香,香得我想一口把你吃掉。”


    俞舟耳根全紅了:“你、你等一下,鮮花餅還沒好,我走不開。”


    邵榮很大方地放開他:“成啊,我去洗個澡等你。”


    俞舟鬆了口氣。


    邵榮走出兩步才想起口袋裏的演唱會門票。他隨手把門票掏出來塞俞舟手上,漫不經心地說道:“這是大孟那家夥給的票,你拿著,票有八張,可以叫上你們樂隊那幾個小屁孩一起。”


    邵榮說完就進房間洗澡去了,沒注意到俞舟看清門票上那張側臉時倏然出現的僵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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