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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時候周老爺子才帶著謝笙來到了李氏身邊, 周老爺子對李氏笑道:“當年的小丫頭也長大咯!”


    “姑父, ”李氏有些不好意思, 親自把謝笙抱了起來。


    這時候周夫人才問周老爺子,“方才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方才我們正在說話,小滿突然拉了一下我的衣袖,”周老爺子含笑看了一眼謝笙才繼續說道, “我還沒有明白小滿的意思, 謝侯就已經追了出去。”


    “是我們小滿發現的?”周夫人臉上滿是讚歎和驚訝。


    “弟弟真厲害!”大姐兒也笑了起來。


    謝笙被李氏摸了摸頭發, 把頭埋進李氏肩上,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爹爹以前就喜歡和我玩這樣的遊戲, 叫人躲在角落裏,讓我去尋,我方才見廊下的影子和平時不大一樣, 就……”


    李氏也點頭道:“小滿從小就對這些比較敏銳,侯爺就特意用這樣的方式和他玩鬧。”


    謝笙聽了這話,隻覺得自己心裏苦。這哪裏是比較敏銳,不過是他不是真小孩, 有時候難免用大人的視角去注意問題,不會被親爹輕易騙到。不過如今是真的被訓出了成效也是真的, 這躲貓貓玩到這個地步, 算不算大成了?


    幾人又說了幾句, 才收住了。就聽見一陣嘩啦啦的撲翅聲。


    幾隻灰色的信鴿衝天而起, 不過才剛剛飛上天空, 隻比屋簷高了一點,就立刻被幾支竹箭射中,掉了下來。


    “呀!”大姐兒驚呼一聲,“還有一隻!”


    “不用擔心,跑不了,”謝侯踏著雨大步走了過來,揉亂了大姐兒精心梳好的頭發,才把謝笙抱到了自己懷裏。


    “斬草不除根,後患無窮,”周老爺子有些不滿謝侯此刻的態度。


    謝侯笑笑,拿出了一個竹哨給謝笙:“小滿,吹吹看。”


    謝笙有些疑惑的看了看,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沒有半點花紋的竹哨啊。不過畢竟是親爹給的,謝笙不敢看輕,小心翼翼的接了過來,吹響了竹哨。


    竹哨聲剛剛落下,謝宅後的深淵響起了一聲尖銳的鷹啼。


    謝笙身體稍稍向後傾,看向天空。有雨絲打在他臉上,也不能阻擋他的興致。


    一隻金雕衝天而起,毫不費力的抓走了那隻漏網之鴿,而後消失在謝笙的視線中。


    “爹,它叫什麽,它好漂亮!”


    “一隻金雕,”謝侯對於一些具體信息避而不談,隻是道,“它太過凶猛,以後體型太大,不適合你在家裏喂養,等以後有機物會,爹給你尋些其他好的來。”


    “那人已經抓住了,”謝侯的下一句話讓李氏立刻緊張了起來,“府裏有內奸。”


    “那該怎麽辦,”李氏道,“咱們府裏總不能一直閉門不出。”


    “我已經叫人傳信出去,除了管家和小六子,府裏的人都直接帶走,明日就會再送一批新的來,”謝侯說的輕描淡寫,似乎這並不算什麽。而後他看向周老爺子和周夫人,“叫姑姑姑父遇到這樣的事情,是我的不是。”


    “你做的很好,”周老爺子這時候才打心眼裏認可和滿意了謝侯。


    之後的事情就不是謝笙這樣的小孩所能參與的了。不過謝笙也忙,他如今正忙著換衣服,今天是他的生辰,又是他要向周老爺子端茶拜師的日子。因為剛剛的事情已經耽擱了一陣,要是此刻再誤了吉時,就不美了。


    因為府裏的下人大部分都被帶走了,謝笙再去換衣服又已經來不及了,謝笙就穿著一身早晨換好的縮小版成人儒衫,開始了他的拜師禮。


    謝笙走進門,在李氏和周夫人鼓勵的目光中緩步走進了廳中。


    因為家裏人都太過重視,謝侯和大姐兒還在邊上做出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反而叫謝笙也漸漸緊張起來。


    謝笙終於走到周老爺子麵前,看著周老爺子為自己輕輕理了理衣裳的邊角,心中念道,這就是正衣冠了。古人認為,應當先正衣冠,再明事理。禮記中更有“禮義之始,在於正容體,齊顏色,順辭令”的句子。


    按照規矩,正衣冠之後當拜先師。但周老爺子卻道:“世間學說,各有優劣,孔孟雖為科舉大流,但你也不必非要以他為尊,去拜天地大道,謝你父母生養,依從本心,再來拜我為師。”


    周老爺子的舉動對這個世道的讀書人來說,可謂荒誕。甚至細細想來,還有些有違他平日處事之處,謝笙卻毫不遲疑。


    先拜天地自然,再謝父母養育之恩,最後跪到了周老爺子麵前:“老師。”


    謝笙跪的太快,謝侯差點沒反應過來,直接把手裏擺著芹菜、蓮子、紅豆等六禮的束脩往周老爺子旁邊的桌子上一放,就直接退到了李氏身邊,一副我兒子拜了大儒做恩師的迷幻樣呆在那裏,讓人看了隻想發笑。


    周老爺子瞪了謝侯一眼,等謝笙磕完頭,才叫謝笙起來,去旁邊擺著的盆邊淨手。最後才用朱砂筆點在謝笙額上,此為朱砂明智。


    謝笙想摸摸自己頭上朱砂,被周老爺子直接拉開:“小心染到手上。”


    謝笙磕頭磕的暈頭轉向,此時自然是周老爺子說什麽就是什麽了。


    若是在書院,還有擊鼓和開筆的程序,周老爺子如今全都省了,若不是謝侯堅持,周老爺子是準備一杯茶水就收徒的。


    “好了好了,都到飯點兒了,你隻留了小六子和管家,他們會做飯嗎?”周老爺子懷疑的看向謝侯,“難道你要親自下廚?”


    下廚?這可難為了文能治蜀州,武能定邊疆的的定邊侯爺。


    李氏和周夫人對視一眼,就是不接謝侯的求救視線,就連謝笙都在心裏稍稍自豪了一下,好歹他當年也是秀得一手好廚藝的人才。


    到底那日還是叫管家下廚,收拾了一頓飯菜出來,否則謝笙的生辰還不知道要怎麽收場。


    至於謝侯讓第二天送來的下人,則是在當天下午就加緊補齊了,總不能叫一家子都餓肚子不是。


    謝笙從這日起,就開始了自己早起練拳,和周老爺子學習的日子。直到一個月後,一封指明送給周老爺子的信的到來,才打斷了他的學習生活。


    李氏強撐著不去床上,是為了等定邊侯謝寧回來。早晨出門前,謝寧還說下晌就回,如今已是深夜,還沒有動靜,大姐兒早被李氏勸著回去休息了,李氏因等得太久,又不能動針線,這才頭一點一點的睡了過去。


    謝笙見四下無人,就悄悄的把自己的手從裹得緊緊實實的繈褓裏慢慢往外移,等終於成功了,謝笙也覺得自己渾身的力氣去了大半。


    看著眼前跟雞爪子似的小手,再想想自己以前像白玉一樣保養得精細的讓人尖叫的手,謝笙小大人似的歎了口氣。


    謝笙上輩子是父母的老來子,還沒等謝笙大學畢業呢,兩位老人就先後辭世。謝笙要說有什麽遺憾,也就千辛萬苦的進了三甲醫院還沒輪轉完呢,就過勞猝死穿到了李氏的肚子裏。


    不就是多倒了幾個心內的夜班,在才下夜班的情況下去搭了個開顱手術的台嗎。在醫院裏,男醫生都不叫醫生,工作強度堪比畜生,謝笙也沒覺得這個強度超出自己平時太多啊,隻能說他覺得自己穿的有點冤。


    謝笙裹著繈褓,頭抵著軟塌,艱難的學著蠶寶寶的樣子翻了個身,從躺著變成了趴著。果然,這個姿勢對於小孩子的身體來說可真是舒服。


    謝笙臉上露出幾分笑意,口水再次滴了下來。謝笙愣了愣,閉緊嘴巴,往旁邊蠕動了一點,堅決不認那一灘不明液體是他的傑作。


    謝笙把自己翻成麵對著門側臥的樣子,準備注意著自己那個說好下晌就回,結果到現在還不見人的侯爺爹啥時候回來,力求能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刷一下存在感。畢竟當初李氏帶著自己這個才剛剛滿月不久的小孩匆匆上路,不管不顧的跑到這個她一直擔心害怕著的蜀地,可不隻是因為那個侯爺爹。


    謝笙把自己雞爪子一樣的手伸到麵前,反複的重複著握拳再鬆開的動作,重複三遍之後,又開始做普通人再簡單不過的兩手交握的動作。


    要是有人瞧見謝笙的動作,估計也就以為謝笙在和自己玩呢,事實上,卻並非如此。作為一個西醫,謝笙一直有意識的保持著自己雙手的靈巧性,畢竟他曾經的目標是手術台。雖然現在成了含著金湯匙的侯門公子,謝笙也還是更喜歡做一做這樣的小動作。


    小孩子三翻六坐七滾八爬,手的動作也是從粗到細。侯府雖然照顧的人多,可有時候也抑製了小孩子成長發育的必然規律。作為學過兒科的前西醫謝笙來說,他更願意相信現代總結出來的科學理念。為什麽有些動作被認為是不能跳過去的,這就是正常發展的一般規律,對於孩子的大腦、體格的發育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


    “侯爺,您回來了!”


    謝笙正覺得做得累了,突然聽到門外有細碎的聲音響起。


    “屋裏的燈怎麽亮著,是誰在裏麵?”


    “回侯爺的話,是夫人。今早您才出門不久,夫人就到了,小人自作主張,先安排了夫人住下。因您早晨吩咐過下晌就會,夫人便說不必打擾您。隻沒想到您今日回來遲了。夫人想等您回來,就帶著小公子在屋裏玩,早先沒了動靜,想來是歇息了。”


    那話音剛剛落下,正房的門就被直接推開了。聽過剛才對話的謝笙用腳趾頭想想都知道,這肯定就是自己那個侯爺爹了。


    謝笙沒事可幹,條件反射的上下掃了謝侯爺兩眼,心裏立刻默念道。大概一米八二左右,身材魁梧,營養中等。不錯,以後我的身高肯定不會矮了。神誌清楚,神色疲憊,肯定是今天做事情很辛苦。麵色紅潤,皮膚彈性尚可,膚色偏黑。想想自己和姐姐的膚色,估計這侯爺爹是曬的。不對,一不小心又按以前寫大病曆的習慣看人了,這可要不得,古代可沒有西醫的大病曆規範用語。


    謝侯爺是知道自己夫人來了的,隻是事先沒想到這剛出生不久的次子也被夫人一起帶了來。便在聽了下人的稟報之後,匆匆推開了房門。讓謝侯爺沒想到的是,他第一眼看到的不是自己的夫人,而是那榻上包的紅彤彤的小孩子。那小子自個兒躺在那裏,也不哭不鬧,一雙葡萄大的眼睛好奇的看著自己,讓謝侯爺的一顆心立刻軟了下來。


    “啊啊,”謝笙伸出右手,對著謝侯爺做了兩下伸手握拳的動作,露出了一個無齒的燦爛笑容。


    “笙兒?”聽見謝笙的聲音,先前沒被外頭說話聲吵醒的李氏條件反射的坐了起來,明明人還迷糊著,手就已經習慣性的往旁邊伸去。


    因為謝笙剛剛翻了個身,李氏按照自己習慣的距離竟然沒有摸到繈褓,幾乎是一個激靈,李氏立刻就被嚇醒了,直到看見謝笙安安穩穩的躺在離自己方才所及之處約莫一掌的地方時,李氏這才鬆了口氣,發現了不對。


    “侯爺,您回來了!”李氏眼中迸發出驚喜,她立刻站了起來快走幾步,來到了謝侯爺身邊。可不過多看了幾眼,李氏眼中就帶上了淚,“瘦了、黑了,侯爺您辛苦了。”


    謝侯爺心裏對李氏的關心十分受用,笑了起來:“哪有你說的這麽嚴重,不過蜀中夏日確實要比京中更熱些,這兩日你來得巧,天氣不錯,過幾天熱了,你就去我在山穀的別院裏住去,那裏景色宜人、氣候合宜,最是養人了。”


    李氏見謝侯爺和自己說話的時候,眼睛不住的往謝笙身上看,忙側身讓開,對侯爺道:“侯爺,這就是咱們的笙兒。”


    “好好好,”謝侯爺笑得更是開懷,一把抓著謝笙繈褓上束帶的地方就把謝笙從榻上提了起來,而後抱在了懷裏。


    謝笙對這個動作倒是沒什麽感覺,反而覺得有些刺激,或者說,對於小孩子來說,這個稍微有些大大咧咧,飛高高一樣的動作,都是比較討小孩喜歡的。不過謝笙瞧見李氏被謝侯爺這樣毛躁的動作嚇得臉色都白了幾分,隻是在這會兒的燭火下,看得不是太分明。為了不叫母親擔心,謝笙雙手做了幾下拍手的動作,笑得格外歡快。


    李氏見謝笙喜歡才放下心,轉而道:“侯爺還沒梳洗吧。”


    李氏說完,就對著外頭吩咐了幾句,很快就有人捧了水上來。謝侯爺原本想要自己來的,被李氏搶了過去。


    “就讓我服侍侯爺一回,侯爺可不能嫌我毛手毛腳。”


    “怎會,”謝侯爺又顛了顛在懷裏抱著的謝笙問李氏,“我方才仿佛聽見你喊笙兒?是哪個笙?”


    李氏背著謝笙爺倆,看不清她麵上的神情,隻能看見她如凝脂軟玉一般的手輕輕的洗著帕子,她的聲音放得又輕又慢:“還能是哪個?正月之音,物生故謂之笙。娘說按著族譜,合該輪到這個字,也就不必再去另選旁的了。”


    謝笙抬頭一看,發現謝侯爺臉色立刻就變了,隻是這話是他老娘說出來的,他也不好反駁,隻能在洗了一把臉後,一手抱著謝笙,一手拉著李氏道:“這些年,辛苦你了,等咱們笙兒長大,我定請名師為他擇一寓意上佳的字。”


    “孝順婆母,撫育兒女,這都是妾身應該做的,怎麽能說辛苦,為了侯爺,妾心甘情願,”李氏臉上帶著幾分堅定和愛戀,在燭光下竟展現出驚心動魄的美感。


    謝笙眨了眨眼睛,有些不敢認,這還是他母親嗎?或許,隻是因為他自個兒孤陋寡聞?


    不過謝笙也隻是看了片刻,就收回了視線,這是自己的母親,這個世界上最愛自己的人。


    關於謝笙名字的這場官司,雖然難以接受,到底已成定局,沒什麽可以辯駁的。可導致李氏剛剛出了月子,顧不得入蜀一路遙遠而顛簸的路途,也要帶著自己這個小嬰兒走的關鍵原因,是因為謝笙那個偏心眼的祖母做的太過,要是再不跑路,謝笙就要夭折在侯府裏了。


    比起幾乎必死的侯府,路途雖遠,到底還有一線生機。


    “侯爺,我想請您答應一件事兒。”


    “你說,”或許是李氏的氣氛鋪墊的太好,謝侯爺不自主的理了理她鬢邊的碎發。


    “咱們府裏已經有麒兒在,侯府後繼有人,我就想著,是不是讓咱們笙兒走科舉一途。倒也不為其他,讀書明理,也算是為我們府裏留一條退路。”


    燭火明明暗暗,照在李氏臉上。這話雖然說得好聽,在場之人卻都知道,這不過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好,蜀中有名師,等笙兒滿了三歲,我親去求他收笙兒為徒。”


    周老爺子歎了口氣,拍了拍自己抱在懷裏的謝笙道:“小滿,去給鄭山長他們打個招呼,日後見了,也有幾分香火情。”


    謝笙點點頭,依言跳了下來,對鄭山長,連著那幾名大儒一並行了個禮:“學生定邊侯嫡次子謝笙,拜見諸位先生。”


    定邊侯嫡次子?在場有幾位大儒看著小小的謝笙心裏一動,而後又看了一眼上首的周老爺子,心中都有些悔意。


    當初定邊侯為他次子苦尋名師不得,這其中便有真正拒絕了的幾位。如今謝笙真的尋到了老師,還是他們連想都不敢想的周大人,這幾位心裏自然是百感交集。自然其中也不乏真正為謝笙的靈透聰敏而心生喜意,遺憾錯失良機的。


    鄭山長幾位,則是從謝笙自報家門開始,就明白為什麽周老爺子會讓謝笙給他們行禮了。有些話周老爺子不好直說,卻能夠借著謝笙來表達他和定邊侯府,或者說定邊侯之間的良好關係。


    鄭山長想明白了周老爺子要說的話,再看向他時也不禁赧然:“學生自以為聰明,沒想到竟是自作聰明一場,還望周先生勿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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