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睿表弟, 謝家有回信了!”


    這一日,潘嶽原正準備出門,沒想到就在自家門口,收到了來自謝笙的回帖。他趕忙拿上回帖轉頭來找沈睿。


    “過了這麽些天, 可算是等到了回信。”


    “果真?”沈睿聽見這話, 忙也放下手中書本,站了起來, 接過潘嶽手上的帖子, 看了一遍。


    原本沈睿心裏還有不少期待, 可等到看過帖子之後, 就像是一盆涼水兜頭澆下, 將他心裏所有不切實際的幻想全都澆醒。


    謝笙拒絕了他們的拜訪。


    潘嶽見沈睿有些喪氣, 忙安慰道:“謝家高門大院,規矩森嚴, 他不願意我們進去拜訪也是理所應當,何況在外頭也還更自在。”


    “在家時,若有人要見我堂兄他們,也有不少規矩要守呢。”


    “嶽表哥你不是還想見謝大小姐嗎,不進謝家可見不到,”沈睿故意對著潘嶽眨了眨眼睛。


    “雖然當初我也想過進入謝家,是否能遇見謝大小姐, 可其實, 我是早知道結果的。”潘嶽道。


    “京中貴女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怎麽可能到男子居住的外院?我隻是想著若是能進謝家, 說不得見謝侯爺的機會還要更大一些。”


    沈睿聽了潘嶽的話,神色有些波動,卻改說了旁的。


    “我打聽過了,謝二公子幾乎日日都要進宮,每十日才會得一日休沐,就算是休沐日,也可未必清閑。”沈睿點了點帖子上的那行字,“謝二公子空閑的休沐日,可不好尋。”


    “他竟然這麽忙碌?”潘嶽倒是沒有想到,謝笙竟然連休沐日都是未必能夠真正休息的,“我還以為他今次休沐遇上賞花宴,算作是意外呢。”


    “謝二公子十分受六皇子倚重,”沈睿道,“或許雲伴讀和嚴世孫還常常告假,可據我所知,謝二公子唯有上回,返回原籍去考院試,轉道蜀州的時候,才是他多年來第一回告假。”


    潘嶽張了張嘴,有些不敢相信:“他這都能比得上我堂兄他們練武了,無論寒暑雨雪。何至於如此。”


    “許是因著當初謝侯爺他們還在蜀州吧,他在家中沒什麽事情。”沈睿道,“他休沐時不是在宮裏,就是在李家,”


    聽沈睿這麽一說,潘嶽頓時也覺得謝笙有些難以見到了。


    “那該如何是好?”


    “我看,還是從周祭酒那邊看看吧,”沈睿想了想道,“謝二公子稱周祭酒為老師,如今他歸京之後去過了李家,卻還沒有去過周家,想必是還要過去的。”


    “可若是遇上謝侯爺和謝夫人也過去了呢,”潘嶽有些躊躇。


    正因為知道了謝笙和周老爺子關係親近,潘嶽才不知道自己到底該不該去。畢竟謝笙和周老爺子許久未見,定然也是有不少話要說的。


    “要不還是算了吧,咱們可以再等等。”


    “嶽表哥不想再見一見謝侯爺?”沈睿沒想到潘嶽竟然會起了退縮的心思,畢竟潘嶽對於謝侯爺的崇拜,他早看在眼裏。


    潘嶽便將自己的猶豫之處說了,沈睿卻道:“這有什麽幹係,你我進京之後,潛心學習,正因為當初和周祭酒有過一麵之緣,便想趁著他休沐之日前去拜訪,求教,難道不是應當?”


    而後沈睿又歎了一句:“可惜咱們沒有趕上國子監收學生的時候,否則我們也是能正經考試,去國子監附學的。”


    潘嶽被沈睿說服了。


    潘嶽問沈睿:“明年春闈你便要下場,原先咱們說好了要一道出門遊曆,如今因為我的緣故,你隨我一道先來了京城,可有沒有什麽妨礙?若不然,還是等這回去周祭酒家拜見過後,我陪你一道,趁著還沒下凍,到京城周邊走走看看。”


    “當初想要遊曆,也隻是期望著能夠感受一番風土地貌,領略不同地方的風俗,更想著能多結識一二好友,到時候也能一道應考,豈不快哉。”


    緊接著沈睿又道,“不過如今留在京城,倒也不止是表哥你的原因,更是我自己的決定。外出遊曆雖有遊曆的好處,留在京城,我也能更專心致誌的讀書。”


    潘嶽聞言,對沈睿道:“待到後年,你必能一舉奪魁!”


    “一舉奪魁太難,能得中進士就已經超出我的預料之外了。”


    沈睿何嚐不想一舉奪魁,可他打從得中舉人之後,日夜苦讀,被老師壓了好幾年,才許他出來考上一次春闈。


    在來之前,鄭山長就說了,他如今的才學,不足以穩穩得中。也正因此,他才有了遊曆的念頭。


    或許對於沈家來說,就算是同進士,已然足夠。可對鄭山長而言,同進士如夫人,反倒不如好生積累,壓上一壓。


    沈睿是他寄予厚望的弟子,他更希望沈睿能夠真正得中進士,日後也不至於在官場上比別人低上一頭。


    “咱們都是舉人出身,等到明年國子監招生時候,就一道去吧,”潘嶽道,“國子監名師甚多,遠非蜀州書院能比,你也能夠得到更好的教導。”


    國子監的學生總體分為四種。生員入監讀書稱貢監,官員子弟入監稱蔭監,舉人入監稱舉監,捐資入監稱例監.


    潘嶽雖是官員子弟,可他家名下蔭生名額是絕對落不到他頭上的。


    沈睿家中雖是商家,若想從例監進入國子監,也是難於登天。


    這世上想要進入國子監附學的學子,多如牛毛,整個國子監卻都隻取少數人。


    國子監其實已經多年不曾收過例監,貢監不少,卻也大都是官家,或是天資聰穎之輩。


    畢竟國子監的監生出去之後,是能越過院試,直接考鄉試的。


    潘嶽和沈睿兩人作為舉人,是有考舉監的資格的。隻是舉監取中率不高。


    因近幾年入學的舉監生,最後幾乎都能成功得中,也就造成了國子監舉監考試人滿為患的情形。


    沈睿自然是想要進國子監的,畢竟國子監能有更好的教導不說,國子監的人脈,也叫人眼紅。試想,往來之間,都是未來的官員,和現在的勳貴,等到日後,會是多大的關係網?


    沈睿沒再多說,而是問:“嶽表哥,不知舅母她們何時才到?那時你可要隨舅母她們回到安國公府居住?”


    “最多還有半月,立冬之前,必是能到,我前兩日已經去安國公府安排人著手休整府邸,等過兩日再好生熏熏屋子,便隻等她們進京。”


    潘嶽說完又道:“到時候我定是要去安國公府居住的,那時表弟你也不必再住在外頭,咱們一道進府,有人照料著,必會好上許多。”


    沈睿對此顯得有些局促:“我如何能入安國公府居住?”


    “怎麽不能,”潘嶽道,“我當初也在你家住了這麽久呢,不妨事的。何況等到考上國子監,咱們就要搬到國子監去住,到時候半月才有一日假,也住不了多少時候的。”


    沈睿這才向潘嶽道謝,因打定主意要去拜訪周老爺子,兩人便將自己之前的文稿都翻了出來,挑出幾篇精品,再精雕細琢,才好拿去拜訪。


    到了休沐那一日,謝笙早早向李氏謝侯請安過後,還沒用過早飯,就和大姐兒一道上了馬車,慢慢往周家去了。


    謝侯原本也想去周家,可京中行事不如在蜀州隨便,總要多番考慮,如此最後,竟連累得李氏也不能去,叫李氏給了謝侯好一個沒臉。


    等上了馬車,想起方才父母之間的氣氛,謝笙和大姐兒對視一眼,不由得一同笑了起來。


    “爹娘感情越來越好了,”大姐兒笑彎了眉眼,“這樣真好。”


    即便是進京之後,也沒有什麽侍妾隨意往謝侯麵前湊,若不是府裏還住著這麽幾個人,每月發放月錢的時候,還能看到她們的名字,大姐兒都快忘記她們了。


    “可真是神仙一樣的日子,”大姐兒輕歎一句。


    謝笙有些奇怪,大姐兒卻沒多說,反倒問謝笙:“你多久沒去看過姑祖父姑祖母他們了?”


    “也有好幾月了,”謝笙見大姐不想說,便也沒有追問,隻道,“上回見老師,還是在回鄉考院試之前。”


    大姐兒點了點頭,又隨意問起謝笙這幾日生活上的一些事情,最後才道:“前兩日你見著二妹,和她說了會兒話?”


    “正是,”謝笙倒是不奇怪為什麽自家大姐會知道這件事情,在他看來,母親接管了府裏的大權,這府中大事小事都在她的總攬之下,才是應當。


    “那日我見她自己坐在涼亭裏頭,便和她多說了幾句。”


    “你做的很好,”大姐兒誇了謝笙一句,“不過也不知道她這回能不能想通,娘已經在為她擇選夫婿,若是她能拐過這道彎,娘也不願把她往遠了嫁。”


    即便二姐兒平日在家時候再怎麽偏激挑事,到底是謝家的女兒,何況她在外表現也還不錯,那日賞花宴,還是有不少夫人想要為自家庶子求娶。


    謝家孩子少,兒子隻有兩個,嫡女更是隻有大姐兒一個,這樣算下來,大姐兒這個庶女也就顯得彌足珍貴。


    李氏之所以一直放任著二姐兒,是她心性善良,也是不想就這麽輕易放棄一門有可能帶來的助力。否則按著李氏的手段,早把二姐兒打發的遠遠地。就憑一句不敬嫡母,不友愛手足,就足以將二姐兒直接送到家廟,和她母親作伴。


    見謝笙沒開口,大姐兒便也不再多說。


    謝笙平日裏照顧家中姐妹已經夠多了,若換了旁人,不會這麽關心李氏和大姐兒,更不會做出和二姐兒談心的舉動。


    這個社會的主流就是男主外女主內,內宅是女子的天下,男子有時候的問詢,對於這些貴婦人們來說,反倒像是一種侮辱。謝侯幾次插手內宅之事,也是給足了李氏臉麵,連當初處理秦嬤嬤,也要由李氏先開口,才隨後處理便可見一斑。


    更多的官家子弟幼年時有祖母母親,成婚後便是妻子,年老時內宅權力到了兒媳婦手上。他們終其一生,都未必會對內宅事情有更多的探尋。


    “快去瞧瞧,廚下的點心可做好了?小滿他們已經出了謝家,再過不久就要到了!”


    周家,周老爺子坐在位置上喝著茶,看自家夫人在邊上興致勃勃的指點江山,時不時還插一句嘴。


    底下有人捧了一碟子點心過來,正是謝笙最愛的那些,按著一樣一個的方式來組合。


    周夫人一一看過之後,才點了點頭:“不錯,就按著這麽放。”


    “老爺、夫人,小少爺的馬車已經進了路口了。”


    下人這一句通報,讓周夫人和周老爺子都不由坐直了身體,周夫人更是險些直接站起來。若不是念著他們作為長輩,不能去迎接小輩,隻怕周夫人都要親自前去了。


    謝笙和大姐兒進了花廳,便直接跪在地上,向著周老爺子與周夫人磕頭。


    “好孩子,快起來,”周夫人連忙將兩人扶了起來。她一手拉了一個,看看這個,又瞧瞧那個,鼻子一酸,險些落下淚來。


    “我們大姐兒長高了,也更漂亮了。”


    “姑祖母,那我呢,您也別光看大姐,也看看我啊。”


    “你有什麽好看的,除了回鄉這幾個月,你哪一月不過來,”周老爺子先說了謝笙一句,而後又忍不住道,“你可是苦夏?怎的瘦了這麽多。”


    周夫人一聽周老爺子這話,就知道他口不對心,隻因自己拉了謝笙在說話,忽略了他,而有些不高興。事實上,最後那句才是他真正想說的。


    “隻是在外頭走得多了,身上多了些腱子肉,身板更結實了,並不是瘦了,”謝笙兩三步來到周老爺子麵前,笑著捧起茶給周老爺子,“我來遲了,還請老師原諒。”


    “拿著我的東西來孝敬我,你也好意思,”周老爺子嘴上說著,卻還是笑眯眯的喝了茶水。


    “好了好了,兩個孩子都到了,咱們快用飯去,可千萬別餓著了。”


    昨兒謝笙就叫人送了信來,說要過來用早飯,把周夫人高興得一晚上沒睡好,淨想著今兒叫人做什麽吃食了。即便花用了許多糧食,周老爺子也半句浪費的話都沒說,顯見是謝笙出門久了,他也思念得緊。


    “這小兔子的饅頭可真可愛,”大姐兒笑著夾起一個,對周夫人道,“姑祖母,這饅頭太可愛,我都舍不得吃了。”


    “大姐你就放心吃,你若喜歡兔子,下回休沐,我去給你抓一窩小的回來養。”


    “胡鬧,”周老爺子麵上有些無奈,“如今正快要到冬日,你上哪裏抓小兔子去?”


    “他們姐弟兩個說話,你跟著說什麽,”周夫人正笑意盈盈的看著謝笙和大姐兒,冷不丁聽了周老爺子來了這麽一句,便有些不高興,“小滿願意愛護姐姐,你打擊他做什麽。”


    周老爺子被老妻的話一堵,也覺得自己不該這麽說,張了張嘴,扭頭夾了一個春卷就往嘴裏塞。


    謝笙和大姐兒見了,都趕忙低頭吃東西,其實是借著這功夫偷笑。


    周夫人也不說他們,反而親手又舀了小米粥:“慢慢吃,不急,還有呢。”


    “姑祖母,您也別光看著我們吃,您也吃啊,”謝笙和大姐兒都一齊給周夫人和周老爺子夾了吃食。


    周夫人忙點頭應了,臉上笑意打從謝笙兩個進門,就沒下來過。


    自從謝笙返鄉考試,這樣家裏有孩子吃飯的日子也少了,如今,可算是熱鬧了些。


    就在幾人剛剛用完飯,叫人撤了碗碟下去,還沒說兩句話呢,就有下人來道,說是外頭有兩個書生,說是從蜀州來的,來拜訪周老爺子。


    蜀州來的書生?周老爺子還正奇怪呢,就聽見謝笙問:“可是沈睿和潘嶽?”


    “正是,小少爺怎麽知道?”那傳話的下人覺得很是驚奇。


    謝笙扭頭對周老爺子道:“那沈睿便是當初蜀州書院山長的弟子沈平安,如今改了名字。潘嶽是他表哥,乃是安國侯府遊擊將軍的嫡子。如今兩人身上都是舉人功名。”


    周老爺子難得見到謝笙和大姐兒,怎奈何那兩人這時候來拜訪。若非兩人身份問題,周老爺子是想直接回絕了的。


    周夫人見狀便道:“既然有人來訪,我們娘倆自去說話,等他們走了你們再過來。那兩個後生頂多也就是前來討教,總不會留飯。”


    周老爺子這才同意,等周夫人和大姐兒都走了,周老爺子這才許下人去請沈、潘二人進來。


    “學生沈睿(潘嶽)拜見周祭酒。”


    周老爺子麵色嚴肅的點了點頭:“不必多禮。”


    謝笙本是站在一側,此時也上來和兩人見禮:“沈兄、潘兄,好久不見。”


    沈睿和潘嶽也帶出些驚訝神色,同謝笙回禮。


    因謝笙之後便不怎麽再說話,這兩人當著周老爺子的麵,也不好過多攀談,便隻得拿出自己手裏的文章,那是他們自認為自己寫得最好的一篇了。


    原本像這樣的文章,直接叫放在門房處便是,隻是先前周老爺子在蜀州時和鄭山長還算是有幾分交情,他的入室弟子來了京中,至少見上一麵還是應當。而潘嶽雖然是遊擊將軍之子,可要是沒有沈睿在,他也進不來。


    謝笙像以前一樣,立在周老爺子身側,此時便主動上前,接過了兩人手中文章,轉到了周老爺子手中。


    因念著這兩人來的不是時候,周老爺子並不廢話,直接便開始看了起來。


    沈睿和潘嶽今兒其實還是提早出門的,隻為了能在謝笙用過早膳出門之前趕到,到時候能得了周老爺子的好不說,還剛剛好是真偶遇了謝笙。畢竟這做事,總有個先來後到。


    可他們沒想到謝笙比他們更早。


    進門之後,沈睿看見謝笙,心裏便是一沉,知道今日這是浪費了一次絕佳的機會,所以他和潘嶽方才看到謝笙時的驚訝也並非完全是假裝。


    周老爺子做過幾回科舉考官,如今更是國子監祭酒,對於這些文章,自然是信手拈來,為他們看其中問題,更如探囊取物一般輕鬆。


    周老爺子拿著筆在上頭勾勾畫畫,三兩下便將這兩篇文章的問題給點了出來。


    不過才過了一盞茶工夫,周老爺子就看完了兩篇文章,並且做好了批注。


    “你們整體行文倒是沒什麽太大的錯處,有些不足之處,我也勾畫出來,你們可自行回去思量。隻是你們若有機會,還是應當在民間多走走看看,閉門造車並不可取。”


    眼見著周老爺子沒說兩句,便端茶送客,沈睿兩人便也隻能上前雙手接過文章,向周老爺子道謝。隨後便說了他們明年要去考國子監的事情,被周老爺子勉勵兩句才出了門。


    等坐上了回程的馬車,沈睿和潘嶽對視一眼,都沒再說話。


    謝笙從聽見兩人來的時候,就覺得實在太巧,怎麽上個休沐日之後才回了他們的帖子,這個休沐日就恰巧在周老爺子這裏見著了他們?


    他們進京也有不少時間了,若真想來拜見周老爺子,難道就非得等到如今?


    見謝笙在兩人離開之後,心情大好,周老爺子倒沒說他,隻是對謝笙道:“日後這兩人,你可以相交,卻都莫要深交。”


    謝笙聞言一怔,等著周老爺子接下來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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