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前的棋盤用整塊的白色大理石做成, 其上下棋的網格, 是用金色材料繪成。


    等走進了些,謝笙才發現,這塊棋盤的溝壑做的比較深,那金色材料應當是熔化之後, 灌在溝壑中, 最後凝固成型。


    至於原材料, 以謝笙的名字起誓,肯定是真金。


    旁邊的棋子, 從光澤感來看, 必然也非常用材料,而是難得的寶石。


    果然是皇宮,就是壕氣衝天。


    謝笙沒再繼續看棋盤棋子,而是看向麵前的這個孩子。


    先前見他板著臉,還以為是多難以接近的人物。沒成想, 在注意到謝笙在看他之後, 那孩子捏著棋子的手指竟有些微的收緊,他的耳尖也泛起了微微的紅色。


    “我不會下棋, ”謝笙往前走了幾步, 站在那個孩子麵前, 好奇的問,“這個棋盤看著太亮了, 你一個人下這麽久, 不會覺得眼睛花嗎?”


    那個小孩子楞了一下, 認真的想了想才道:“有時候會有一些,但我可以再去做其他的事情。”


    “那我們去做其他的吧,”謝笙眼前一亮,“你都知道我的名字了,我能知道你的嗎?”


    “二郎,”那個小孩子說完之後,就下榻穿鞋,站在一旁等謝笙,“玩什麽?”


    “你父母叫你二郎嗎?”謝笙彎了眉眼,“那你也可以叫我小滿,我生在小滿。”


    雖然臉上是笑著的,謝笙心裏卻更加小心。在皇帝呆的寢宮,朱家兄妹又疑似去見朱王妃了,那麽這時候能帶自己見的小孩子,還是叫二郎、和自己年紀相仿小孩子,還能有誰呢?


    朱王妃可隻有兩個孩子。


    不過謝笙也沒有太過緊張,至少從現在來看,這個小孩還是很好相處的,或許這種愛下圍棋的孩子,比較喜歡傻白甜的人?


    謝笙隻動了動念頭,就又壓了下去。


    “你平時還玩什麽?我們去找個有趣的。”


    “彈琴、品茗,習字,”二郎說了一串的東西,個個都是高雅的東西,許是見謝笙鼓起了臉,二郎不自覺的停了下來,問,“那你平時又玩些什麽?”


    “什麽都玩啊,爬樹摸魚,招貓逗狗,還給老師臉上畫過大字,被他記了好久,功課都加了好多呢,”謝笙說起這些,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周尚書?”二郎顯然對謝笙老師的身份一清二楚。


    “你知道啊,”謝笙也沒覺得驚訝,隻隨意感歎一句,就轉移了話題,“對啦,宮裏不能亂走,我們去畫畫吧,我們兩個一起畫,用同一張紙,看最後會畫成什麽樣子!”


    一起作畫?二郎有些意動。


    謝笙看二郎帶著淺淺期待的模樣,心裏鬆了口氣。他想了想,問旁邊站著的錢公公:“錢總管,我們可以去書房嗎?”


    “自然可以,”錢公公才應了下來,就見二郎拉住了謝笙。


    “我帶你去,我那裏有顏料,”而後二郎也沒管錢公公,直接就領著謝笙走人了。


    在外頭說一不二,無數人捧著的錢公公好脾氣的跟在後頭,並不過多言語。


    在出來之後,謝笙看到外頭庭中不少葉子已經枯黃,落了下來。


    “不過是些沒打掃幹淨的枯枝爛葉,有什麽好看的,”這裏的景色,二郎已經看過了千萬遍,早不會覺得有什麽稀奇。


    “可是有畫畫用的材料啊,”謝笙眼睛發亮的停下腳步,“錢總管,能否為我們找一些漿糊?等下要用。”


    等錢總管點了頭,謝笙就拉著二郎到了樹底下,去尋漂亮的樹葉。


    “沒人規定畫一定要畫在紙上,畫在樹葉上也好看著呢。而且有些葉子也能拚成一幅畫的,”謝笙招呼著二郎和自己一起尋摸合適的樹葉。


    起初二郎還矜持著不肯動,後來見謝笙尋到了不少好看的樹葉子,便也跟著謝笙找了起來。


    二郎沒做過這些事情,但他對美感天生就有自己的領悟,尋到的不少東西都是非常別致的。不過這些東西大都是半黃了的,眼看就要凋零。


    謝笙將一切看在眼中:“別動。”


    二郎果真不動了。


    “二郎你看,你手邊那朵花可真漂亮,這是什麽花啊,秋天也開了,”謝笙臉上滿是驚喜,“我在家時,就常做些讓我娘恨得牙癢癢的事情,不過我總會給她帶些東西,要麽是見到的花,要麽是嚐到好吃的餅,我娘都喜歡極了。再不會罰我的。”


    二郎輕輕碰了碰手邊的花朵,神色也溫和許多:“是玉簪。”


    “二郎你這種葉子找的太多了,”謝笙湊了過來,把自己手上的給二郎看。不管美醜,不管品類,什麽樣的葉子都有,就算是地上的雜草,謝笙都給摘了,“二郎你再采一點綠色的,綠色的在黃色葉子上對比才夠鮮明,夠好看。”


    謝笙提醒過後,二郎果然也選了不少綠色的葉子,雖然和謝笙挑的一些嫩芽區別甚遠,卻已經稱得上是有進步了。


    “師傅,您方才說的東西已經備好了,”才先帶著謝笙等人進門的小吳子,恭敬地來到了錢公公身邊,手上還提了個空籃子。


    “噓,”錢公公不許小吳子再說話,而是臉上帶著慈愛的笑意看著二郎。


    “殿下怎麽能做這種事,”小吳子立刻緊張起來。


    “主子的事情,要你多管,”錢公公喝退了小吳子,又看向了謝笙,“果真是個討喜的孩子。”


    小吳子被錢公公說了一句之後,就不敢再提。他看著二郎雖然手裏忙著,可臉上比什麽時候都更真切的笑意,也明白為什麽錢公公會誇謝笙了。


    許是因為生長環境的原因,二郎從生下來就隻能呆在這狹小的天地裏,唯一的遊樂場所,便是冷宮。


    他不能放紙鳶,不能做太多有聲的活動,便是彈琴,也隻能選在皇帝在宮裏,且無事的時候。


    過了一陣,見兩個孩子手裏的東西漸漸多了,錢總管便拿了小吳子手上的空籃子,走上前去。


    二郎將手裏的東西放到了籃子裏,猶豫片刻,接過籃子,提到了謝笙身邊:“手裏拿不下了,可以放到籃子裏。”


    “謝謝二郎,”謝笙看了看籃子裏的東西,在心裏點了點,估摸著差不多了,便和二郎一人一邊提著籃子,“材料差不多了,咱們回吧。”


    二郎顯然也是頭回有玩伴。


    以往總是自己一個人做事情,突然有了人分擔,二郎不自覺握緊了籃子,盡量和謝笙在同一水平線上活動。


    感謝自己之前在蜀州和李夷玩的無聊過家家,謝笙心道。


    那時候隻是為了躲避兩個姐姐的無聊捉弄,現在卻派上了大用場。要不是之前就有積累,謝笙就算知道,也想不到可以用樹葉子和畫畫來做遊戲。


    等進了二郎的書房,謝笙就看見榻上已經擺了好多顏料盒子。


    聽說現在這時候最好的顏料,所用的原材料都是最上品的寶石。麵前這一堆原料,換算下來,輕輕鬆鬆置辦一套房產不成問題。


    許是先前已經見過了棋盤,此時再看見顏料,謝笙也能自然的忽視過去了。


    謝笙和二郎上了榻,也沒管什麽禮節了,共同在一幅紙上作起畫來。


    這個是山川,那個是河流,小舟中間遊,山中有人家。


    兩人一時用草木葉子,一時又用些顏料,不知不覺間,都沉迷進去,連屋子裏什麽時候進了人都不曉得。


    朱王妃和朱氏兄妹見麵,自然是很哭了一場,好容易才各自收住。


    朱王妃一手拉著朱弦,一手拉著朱紅玉,心裏這才安定下來。


    “自打你們出了京城,我便日日擔心,分明是叫了人去護送你們,卻不想高家人狠毒至此,竟要將我朱家趕盡殺絕,”朱王妃心裏氣憤,手上力氣也重了幾分。不過朱氏兄妹連眉頭都沒皺一下,還是朱王妃自己反應過來,鬆了手上力道。


    “聽說你們進了南寨,我這心裏就難受得厲害,一麵慶幸你們逃脫了高家的追殺,一麵又擔心你們進了南寨之後會怎樣。是我無能……”


    “這怎麽能怪您,”朱弦當初不是沒有恨過這個姑姑,恨她作為王妃,由著高氏坐大,害了她的嫡長子,還害了自己的母親。可真等到見麵了,朱弦又發現自己其實不恨她了。


    她失了娘家,失了自由,甚至連身份都沒有一個。如今卻能生下次子,端坐在這裏和他們言笑晏晏,可見也是付出了不曉得多少。甚至於他和朱紅玉能平安回京,也未必沒有她的緣故。


    朱王妃完全變了一個人,她從溫柔似水,以夫為天的好妻子,變成了如今這個心有謀算,說一不二的娘娘。


    “那時候的南寨,和咱們不通來往,外頭都傳南寨裏頭茹毛飲血,我心裏自然也怕得很,可笑那時候我才明白,我不能再那麽繼續渾渾噩噩的了,”朱王妃的眉宇間滿是堅定,“大郎去了,我如何能再害了你們。”


    朱弦和朱紅玉都沒有作聲,朱王妃也不需要他們的回答。


    “聽說你們父親娶了個南寨的妻子,還生了個孩子叫李夷?”


    “是,”朱弦麵色平淡,“那時候我們也是走投無路,才進了南寨。南寨人有些排外,我們又什麽都不懂,還帶著紅玉一個小孩子,日子過得艱難。”


    朱弦說起自己一家以前過的日子,就好像是在說別人的故事一樣,什麽表情也沒有,可隻有經曆過的人才曉得,這不叫沒事,而是已經不在意了。


    “後來爹又成了婚,生下李夷,我們的處境才好了起來。”


    “那怎麽不把那孩子也帶回來?南寨裏的條件如何比得上京中,”朱王妃問道。


    “對於南寨人來說,李夷就是南寨的孩子。爹已經習慣了南寨的生活,我與哥哥堅持回京,不能承歡膝下已是不孝,又怎能再帶走李夷,”這話卻是朱紅玉答的。


    朱父因在南寨娶妻生子,已經被視為半個南寨人,李夷更是完完全全的南寨孩子。朱弦和朱紅玉,卻是從頭到尾,就是南寨人眼中的外人。因為他們的心不在南寨,總歸是要走的。


    話已至此,朱王妃便也不再糾結李夷的話題,畢竟李夷不姓朱,對於朱王妃來說,就少了很多吸引力。


    而後,朱王妃又問了朱氏兄妹兩個一些生活上的瑣事,因見兩人三兩句話裏頭,總要提到一次小滿,便覺得奇怪。


    “可見那孩子是真討你們喜歡,”朱王妃不動聲色道,“看來咱們還得去見見才是。”


    朱弦和朱紅玉兩個並不覺得有什麽不好,隻道:“您若多和他相處兩日,便一定會覺得他貼心。”


    朱王妃記在心裏,又對兩人道:“我隻道你們不願意長久住在謝家,順安伯府已經叫人給打掃出來了,裏頭伺候的人,都是我一個個查過的,過會兒我給你們拿個名單回去,哪些是規矩聽話的,哪些是背後有人,或是私心太重的,你們都要一一記在心裏。那起子心太大了的,不用給臉,一並發賣出去。”


    朱王妃頓了頓又道:“這些年,有那想要監守自盜的奴才,我已經處置了一些,到底有些人,不好手伸得太長,便沒能動,你們千萬注意著。”


    朱弦兩人趕忙起身,向朱王妃道謝。


    “有什麽好謝的呢,”朱王妃歎了一句,沒再說話。她至今認為,若不是她的緣故,也不會叫自己娘家敗落成這樣。


    朱王妃叫了個人進來:“二郎和謝家的孩子現在何處?”


    “回娘娘的話,如今正在殿下的書房,錢總管也在裏頭守著呢。”


    朱王妃這才點了頭,領著朱氏兄妹去了二郎的小書房。


    最先發現朱王妃等人的,自然是錢公公。他向著朱王妃行了個禮,卻沒出聲。


    朱王妃站在門口,見裏頭兩個孩子玩得入了迷,頭挨著頭,親親密密的,就好像當初的大郎和朱弦一樣。


    朱王妃鼻子一酸,好容易止住了,默默的看了一陣,才叫了錢公公出來回話。兩人未免吵著裏頭二郎,便走遠了些,隻留下朱家兄妹站在原地。


    “二郎今日做了什麽?”


    錢公公似是早就準備好了說辭,將謝笙和二郎今兒說的話做的事分毫不差的複述了出來。


    朱王妃越聽越歡喜:“謝笙果然是個好孩子。”


    自己兒子自己知道。二郎才生下來的時候,朱王妃為了生存,一心隻念著把皇帝的心拉攏到自己身上,難免有些疏忽,後來更是以原先大郎的標準來要求二郎。等朱王妃注意到二郎的異常時,二郎已經完全失去了這個年齡段孩子該有的天真活潑。


    沉穩內斂是好,卻也要合時宜。二郎什麽東西都學得快,唯有這性子叫朱王妃心中愧疚。如今頭頂日日懸著的生存利劍總算是緩了緩,朱王妃便全身心投入到陪伴兒子的生活裏。


    可惜,收效甚微。


    朱王妃打定主意,等過會兒謝笙等人離開之後,就問清二郎的想法。不過朱王妃卻也基本肯定,自己兒子是比較滿意謝笙了。


    其實朱王妃自己心裏,比起其他選擇,也是更加滿意謝笙的。一個是朱家兄妹都把謝笙視為親弟,一個是謝笙母家是李家,和勳貴毫無牽扯。當然,最關鍵的原因是,謝笙能帶得二郎活潑起來,就勝過旁人許多。


    朱紅玉看了一會兒,對朱弦道:“從來都把自己當小大人,該玩的時候卻半點不含糊。如今可多虧了他這個脾性。”


    “也不知道是跟誰學的,”朱弦頓了頓,看了朱紅玉一眼,才若無其事的繼續道,“不過這樣也好,我瞧著姑姑也喜歡他這個樣子。”


    朱紅玉先前還有些薄怒,如今看了不遠處的朱王妃一眼:“明明是哥你想要促成這事兒,不然方才為什麽在姑姑麵前這麽誇小滿?”


    “方才可不隻是我一個人誇了,”朱弦嘴唇微動,“如今小滿年紀小,隻知道自己要考科舉,旁的東西也沒個章程,可不是得我們這些哥哥姐姐多操心嗎。”


    “那可得找機會和姑姑說上一聲,免得皇上賜了小滿什麽出身,倒不好叫他下場了,不過也不急,小滿才六歲呢,”朱紅玉眼尖的見朱王妃已經往這邊過來了,才住了口。


    幾人一同進了屋裏,站了好一會兒,兩個孩子完成了畫作,才發現了他們。


    “娘,”二郎喊了一聲。


    謝笙看看朱王妃,不知道自己該怎麽稱呼,一個禮行到一半,便把求救的目光投向朱氏兄妹。


    朱弦不自覺勾起唇角,朱紅玉正要開口。


    “這兩個孩子都叫我姑姑,你便也跟著叫我一聲姑姑吧,”朱王妃麵上滿是慈愛。


    她擦了擦二郎臉上沾到的顏料,對謝笙道:“今日多謝小滿你陪二郎玩,以後我也常接你到我家和二郎玩好不好?”


    這是把謝笙當真小孩哄了。


    “見過姑姑,”謝笙得了朱弦點頭,趕忙先把禮節補齊,才道,“好啊,我也喜歡和二郎玩呢!”


    幾人又說了會兒話,前頭便來了消息,說謝侯要出宮了,來請家眷們,幾人這才發現時間已經過了許久,已到了分別的時候。


    朱王妃和二郎親自送了幾人到門口才回轉。還沒等朱王妃問什麽話呢,二郎跑到放籃子的地方,紅著臉從籃子裏取了一串色如白玉的玉簪花出來,拉著朱王妃要讓她俯身給她戴上。


    小滿說了,他往日做了壞事便要先哄他阿娘。今兒他和小滿在外玩了一陣,全無禮儀可言,他也得先哄哄阿娘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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