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到夏至,天就熱成這樣,也不曉得今年要熱到什麽時候去,”李氏推開背陰那麵的軒窗,因這扇是從下往上推的,便用叉竿支起,叫外頭的涼風徐徐的進來,“也就這時候還能透透氣,待到了正午,連這小軒窗都開不得了。”


    周夫人聞言笑道:“我初來時還奇怪,為何這屋子竟要做兩種品類的軒窗,平日也不曾見你開過如今這個,現在才曉得,原來是這時節透氣用的。”


    “其實蜀州也愛用向外推的大軒窗。是我來了蜀州之後,見夏日炎熱,須得緊閉門窗,才起了心思做的。那時候小滿年紀尚小,總在屋子裏悶著也不像,便特意開了這朝外的小軒窗,進來的熱氣有限,偶爾有風,也不至於進不來。此後又在這窗外種了幾叢竹子,雖然多些蚊蟲,到底竹子生的快,也能討些涼爽。”


    李氏又回到周夫人身邊坐下,挨著周夫人,親親蜜蜜的拉著手,“我在蜀州事事順心,竟比在侯府還自在。唯有不能見家人一條,讓我心裏難安,愧對父母。好在姑姑你來,才解了我的相思。姑姑你可要應我,隻安心在我家住著,可別去那勞什子的書院裏。”


    見李氏難得撒嬌,又總算是說出心裏話來,周夫人一時歡喜得緊,忙摟了她道:“都是做娘的人了,還這麽愛撒嬌,前日收到信時你姑父就同我說了,他喜歡小滿和大姐兒得緊,再不會去那什麽書院的。何況那些人也不過就是看重你姑父曾是尚書的身份,又是被太尉陷害。日後皇上奪回權柄,必要再度起複你姑父。一個個的都想在這時候給你姑父施恩,也不看自己有沒有這個資格。全當你姑父是個傻子呢。”


    李氏娘家,甚至是娘家相關的人家,都是堅定的保皇黨,唯有婆婆定邊侯老夫人是堅定不移的站在太尉身邊。打從嫁進侯府,李氏就擔心著日後娘家和夫家不在同一立場上要怎麽辦,故此日日夜夜不敢和娘家姻親故舊來往過於頻繁,即便有老夫人壓著,也從不將當初的手帕交牽扯到這些事情裏頭來。


    之後時日長了,李氏看出謝侯不親太尉,才漸漸明白了些。直到此次周氏夫婦前來,定邊侯正式表明立場,李氏才徹底放下了心中大石。


    “果真?”李氏笑了起來,一時又促狹道,“卻不曉得姑父和小滿他們如何了,我倒想瞧瞧那些大儒看見小滿時的模樣。誰叫他們當初連見也沒見過小滿,就一口否決,如今叫他們也後悔一回。”


    謝笙和李氏不同,他對那些拒絕了自己的大儒沒多少好奇,隻對這個在外頭給謝侯潑髒水的餘大儒很有些不滿。如今這人站在自己麵前,還想著要在自己麵前抖威風,謝笙難道還要忍他不成?


    謝笙說從沒聽說過這話也不算錯,可那餘大儒和趙青雲卻是一副你沒長見識的模樣看著謝笙。


    那兩人同時驕傲的抬起了頭,那餘大儒更是恨不得能拿鼻孔看謝笙。


    趙青雲臉上帶著得意:“你才三歲,能知道這世間的所有事情?我老師的名聲,可是連我們蜀州刺史定邊侯都聽說過的,三個月前,他還聽說我老師的名聲,特特為了府上二公子進學的事情,來求我老師收徒呢。”


    “哦,是嗎,”謝笙極為配合的做出一副吃驚的模樣。


    “那可不,”趙青雲說得越發起勁,“其實就算謝府二公子是個傻的,我老師也不是不能收下,偏偏自來勳貴與文人之間差距有如鴻溝,若是我老師收下了他,便有如文人之間攀附權貴的小人。可惜了,謝侯爺自任了蜀州刺史之後,不少百姓都愛戴他得很。”


    沈平安聽著趙青雲說的這些話,忍不住扭頭不去看他們,因為他已經注意到謝笙臉上饒有興致的表情。沈平安雖然做事情莽撞了些,卻也從小被耳提命麵,不能傳上位者話,不管好壞,入了耳便不能出口。


    若說在見到謝笙之前,沈平安還擔心,謝侯是不是真的曾被餘大儒在外傳的謊言所欺騙,可在知道謝笙的身份、看到鄭山長等人如此尊敬謝笙的老師之後,沈平安以後都隻會信那一句,謠言止於智者。


    想想之前滿書院都信了這個傳言,以為餘大儒真是什麽隱士學士,沈平安就覺得丟臉得緊。如今想想,也正是他授課之時暴露出來的真實水平被察覺到,才會被勒令停課的吧。其實也不怪鄭山長等人沒有仔細探查,隻聽鄉間傳言就請了這個餘大儒回來,實在是蜀州多名士,但真正的名士卻甚少出山,他們寧願單獨帶弟子,再彼此之間切磋交流。


    說白了就是,書院太多人,限製太大。不符合我想做什麽做什麽的風範,所以你別拉我入坑,我也不帶你玩。


    當初蜀州書院就以為,餘大儒正是這樣的一位名士,畢竟他的外表實在是唬人得很。


    “是了,我家裏也說謝刺史是一位好官呢,”謝笙眼睛都不眨一下的誇讚著自己父親,轉眼謝笙又帶著疑惑和催促,“聽說謝家二公子也和我一般大小,隻是你們又沒見過他,怎麽知道他是個傻的呢。”


    “你這小孩,問這許多做什麽,”那餘大儒此時開了口,“我沒見過,自然是有人見過的。”


    “正是,”趙青雲立刻補充道,“我老師有一親人就在侯府後頭的巷子裏居住,他們府裏的小公子自生下來,就是個傻的。不然那侯夫人也不會才過了滿月,就匆匆上了來蜀州的路,還不就是怕待到了抓周,那小公子連走路都不會,被人恥笑嗎。”


    “我呸,你可積點口德吧,”沈平安忍不住辯駁道,“一個月的孩子能看出來什麽,何況侯夫人根本就是因為思念侯爺,擔心侯爺後院無人主持中饋,才在那樣的情況下匆匆趕來。當初謝侯爺才到蜀州的時候,蜀州那樣大的動蕩,莫非你都眼瞎了不成?”


    “做什麽大驚小怪的,”餘大儒沒好氣的嗬斥道,“這就是你和師長說話的態度?商家出身就是商家出身,下等人的胚子,也養不出什麽好人。”


    “你!”沈清平見餘大儒說話間竟然帶上了自己的出身,看輕自己的家人,就要忍不住。


    謝笙拉著沈平安往後退了一步,雖然他心裏現在也火氣大得很,可現在還不是時候。方才那言語中所言,餘大儒住在侯府後街的親人,到底是誰?要知道,像公侯府邸,住在侯府後街的,不是侯府的下人,就是在京的族人,再沒有普通百姓的道理。


    “你這樣大的年紀,還不如一個三歲小孩懂禮,”餘大儒輕蔑的看了沈平安一眼,很是高高在上。


    “我在蜀州生活了這麽多年,還不曾去過京城呢,更別提侯府了,”謝笙天真的問道,“餘大儒你既然有親人在侯府後街居住,憑你的本事,應當是被請進侯府中去過的吧。”


    “那是自然,”在說道進入侯府的時候,餘大儒挺得筆直的脊背突然縮了縮,臉上帶著幾分卑微,“侯府的老夫人不愧是太尉的妹妹,端方大氣,實乃京中夫人之楷模。”


    “是嗎,”謝笙心中已經有了猜測,這個餘大儒,身上真的有功名嗎?


    “沈兄,我們出來這麽久,老師他們也該著急了,我們便先回去吧,”謝笙向著餘大儒點了點頭,“多謝餘大儒陪我說了這許久。”


    因謝笙使勁捏了兩下沈平安的手,沈平安聽了謝笙這話,抱起謝笙就跑。


    趙青雲反應過來還想去追,卻被餘大儒阻止了,還罵道:“他算什麽東西,士農工商商排最末,你為農家子出身,不曉得比他好了多少,做什麽要和他較勁。還不去將我方才教你的書籍背上兩百遍!”


    沈平安抱著謝笙一口氣跑出了老遠,才有了喘口氣的時候,等走到鄭山長書房外,沈平安本想拉住謝笙,叫他等等再進去。卻瞧見了謝笙冷淡的臉色,那撇過來的一眼,叫他不自覺的想起了自己老子惱火的時候,便不敢去拉。


    謝笙進去時,鄭山長等人還在勸說主位上兀自飲茶的周老爺子,這些大儒正各出奇招,連臉麵都舍下了,卻撞上謝笙進來,隻能暫且收了。


    “謝二公子好大的規矩,”那人本是諷刺,沒想到下一刻謝笙說的話讓他們都坐不住了。


    謝笙對周老爺子長施一禮,道:“老師,還請您將出門前父親交與您的傳信煙花借我一用。這蜀州書院窩藏我定邊侯府逃奴,散布謠言,毀我父親聲名,必得一並拿了,好好嚴查,一經查實,嚴懲不貸!”


    見鄭山長等人都即刻站了起來,謝笙抬了抬下巴,學著那餘大儒的高傲模樣道:“今日出門前,我爹叫我帶了五十精兵,鄭山長你們若要留我,他們便能立刻踏平了蜀州書院!”


    才剛剛進門的沈平安聽見那話還覺得心裏一抖,等看見謝笙的動作,想到謝笙對自己說的,學習大人舉止的話語。再一眼認出謝笙這學的是誰後,他竟連那幾分緊張都去了幹淨。那麽現在問題來了,謝笙上一句話的口氣是和誰學的?謝侯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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